當日,謝芳華和謝雲瀾商定了想法之後,便一起去了榮福堂找忠勇侯。
忠勇侯聽罷二人的想法,好久都沉默不語。
謝芳華也不着急,坐在椅子上,品着茶,慢慢地等着。
謝雲瀾也不着急,同樣坐在椅子上,見謝芳華杯中的茶水空了,便親自給她斟滿。
崔允坐在一旁,自從謝芳華和謝雲瀾二人說了對於謝氏未來的安排和打算後,驚得無以復加,不敢置信地看着謝芳華。
自古以來,世家大族最忌諱分族分宗這等事情,尤其是謝氏,子嗣多不勝枚舉,盤根錯節,旁支上萬,自從南秦建朝以來,王氏爲了輔助皇權沒落下來,謝氏入世,別說整個南秦,就連北齊都算着,普天之下,謝氏大族第一當之無愧,皇族都沒有謝氏的底蘊。
若是分個四分五裂,那麼謝氏還是謝氏嗎?
皇上爲什麼想除去謝氏?天下人有腦子的都清楚明白,正因爲謝氏太大了,謝氏人才輩出,不僅文治武功,就連商賈工建,都有能人。士農工商,握着南秦的命脈,卡主了皇權的咽喉。皇上寢食難安,生怕有朝一日,連皇權也制衡不了謝氏,威脅南秦江山。
謝氏的確已經到了危急關頭!
可是再怎麼危急,也不至於到了分族分宗什麼都分的地步!
這一旦分了,世家大族可就沒了!
忠勇侯府以後就是一門一護了,沒有了依傍的族親,也就不算是大族了!
宮裡的皇上若是聽說謝氏分族分宗,不知會作何感想,實在難以想象!
自從謝芳華和謝雲瀾說明這件事情之後,榮福堂內,一時靜寂無聲。
忠勇侯足足沉默了半個時辰,纔看向謝芳華和謝雲瀾,二人一個悠閒地品着茶,一個姿態優雅地分茶泡茶。他看了半響,嘆了口氣,“老了!”
崔允也回過神來,看了忠勇侯一眼,又看看自己,跟着嘆了口氣,“老侯爺說得是!別說您老了,就連我都老了!未來就是年輕人的天下了!”
謝芳華和謝雲瀾對看一眼,都沒說話。
“你們想好了?一定要這樣做?”忠勇侯盯着謝芳華和謝雲瀾。
謝雲瀾微笑,“我聽芳華的!”
忠勇侯向來對謝雲瀾和顏悅色,今日聽他如此說話,難得地冷哼了一聲,氣不順地道,“讓你輔助她打理庶務,你這輔助得倒是真好。這纔不過兩天的功夫,就讓她擰出來了這麼個主意!”
謝芳華一聽惱了,瞪着忠勇侯,“爺爺!這關雲瀾哥哥什麼事兒?您怨他做什麼?是我早就有這個主意了!當初雲瀾哥哥還在平陽城,我那時候還沒見他,除夕之夜,我見了雲繼哥哥,就讓他幫我做這件事兒了,他如今失蹤了,只不過做了個開頭而已。”
話落,她放下茶盞,冷哼道,“您就是太心慈手軟了!皇上吞了大半謝氏米糧,之後不知饜足,得寸進尺,難道您非要等着哪一天他吞了整個謝氏?將我們謝氏子孫上萬人的腦袋給他送到斷頭臺上去不成?”
忠勇侯一噎。
“這事兒我就是要這麼做了!您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要同意!”謝芳華見忠勇侯死瞪着她,她也沒好臉色,“開弓沒有回頭箭!”
忠勇侯氣得跳腳,“臭丫頭,混賬東西,你這一手出去,這天怕是會被你翻個跟頭。你可想好了後果?”
“後果?”謝芳華不以爲然,“什麼後果?”
忠勇侯額頭的青筋跳了跳,“皇上那裡,會由得你這樣做嗎?你這明顯就是……”
“這是我們謝氏的事兒,他還有什麼由得不由得的。”謝芳華漫不經心地道,“您、族長、謝氏米糧、謝氏鹽倉、以及謝氏各房,首要的叔伯們一起遞摺子,我們謝氏自己來個萬民請願。自願分家。他就算不同意,還能抵得過民心所向嗎?”
忠勇侯又是一噎。
謝芳華見他兩鬢蒼白,也不忍心再氣他,嘆了口氣,“爺爺,當斷不斷,必留後患!不能手軟的事情,一定不要手軟。您老了,可不能糊塗,姓謝的人,數萬之多,您也不想將來某一日,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敢姓謝吧!”
忠勇侯身子震了震。
謝芳華再接再厲,“雖然說是分族、分宗、分家、分房……什麼都分,但是呢,那是擺在明處。暗處呢,誰又說得清!”頓了頓,她下一劑猛藥,“就算忠勇侯府,我和哥哥護不住,有朝一日倒了,也只牽連忠勇侯府一門,牽連不到別人,反之亦然。”
忠勇侯又沉默下來。
謝芳華看着忠勇侯,她能理解爺爺的心情,爺爺一直支撐着忠勇侯府,也就是支撐着整個謝氏,支撐祖宗留下來的基業,幾百上千年的謝氏底蘊。只有一分族分宗,那麼,謝氏就等於破散了。這是打破了他一輩子的支撐,他焉能好受?
可是若不過了爺爺這一關,那麼謝氏族長那一關更難過。他畢竟是把持着謝氏族譜、族田、族學,整個謝氏一族的標杆的。
又過了一盞茶時間,謝芳華見忠勇侯還不吐口,不耐煩起來,“到底同不同意,您倒是說句話啊!我都喝了快一個時辰的茶了,灌了一肚子的水,撐都撐飽了。”
“你個混賬東西,謝氏的女兒有你是福,有你也是禍!”忠勇侯怒罵起來,“你不是說我同不同意你都下定決心了嗎?你還等着我的話做什麼?”
謝芳華一噎。
謝雲瀾輕笑了一聲,溫和地道,“這件事情可是大事兒,雖然我支持芳華,覺得她這麼做是對的。但是還是要您老人家點頭啊。我們是小輩,沒有長輩出面,不知道要行多少彎子才能做成這件事兒。”
忠勇侯哼了一聲。
謝雲瀾笑笑,繼續道,“我們謝氏一脈,鼎盛到如今,也不能再更近一步了。俗話說,盛極必衰。皇上如今已經將謝氏當做必除後患,那麼古往今來,分族分宗那些世家大族不可爲之事,擱在謝氏身上,也只能可爲了。正如芳華所說,總不能讓有朝一日,這天下無人敢姓謝吧!與其溫溫吞吞,不如釜底抽薪。”
忠勇侯又沉默下來,這回哼也不哼了。
謝芳華知道老頭子雖然老了,但還是沒糊塗,看他如今的樣子,也是極其明白的,只是還有些過不了心裡的坎罷了。
謝雲瀾見火候差不多了,也就靜靜等着,不再說話。
“老侯爺,我也說句話。”崔允一直沒開口,此時方道,“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難得華丫頭和雲瀾能身在山中而之山,身在局中而知局。這釜底抽薪雖然決絕了些,但到底能震住上面那人。連謝氏自己人都想不到,驚駭不已,更何況宮裡那人了。人在,命在,根就在。若是以後沒人了,那麼,留着個空殼子的世家大族名聲,倒也沒用。”
忠勇侯聽罷,忽然咬了咬牙,一拍桌案,“分就分吧!反正姓謝的還是姓謝的。”
謝芳華頓時笑了,“那我今日就派人去請了那些人過來,有您坐鎮,這事情越快越好!我就想要打他個措手不及!事成之前,半絲風聲也不能露出去!”
“半絲風聲露不出去怎麼可能?皇上可是盯着我們謝氏一舉一動的。只怕你前腳請人來,這些人出了府後,後腳宮裡就能得到消息。”忠勇侯搖搖頭,煩躁地擺擺手,“反正也不怕露出去讓他知道,只會麻煩些而已,去吧去吧!”
“若是露出風聲,也不是今日,也不是現在,最起碼要這一樁事情成了六七分之後再讓他知道。否則怎麼能是將天翻了個跟頭呢!我要這件事情一定成,就不能讓他給我伸手攪和。”謝芳華對謝雲瀾道,“雲瀾哥哥,你說呢,今日請了那些人來,事成之前,就別出府門了,忠勇侯府這麼大,地方多的是,讓他們先住幾日唄。”
謝雲瀾含笑點頭,“我也正有此意,皇上即便日日注意謝氏,但咱們若是想瞞着幾日消息,也不難。”
謝芳華聞言對外喊,“去喊侍書過來!”
“是!”侍畫、侍墨在外間應了一聲,打着傘去了。
忠勇侯看着謝芳華和謝雲瀾一搭一唱,又連連吹着鬍子罵了兩句,“老了老了!”
崔允也連連感慨了兩句。
不多時,侍書便來到了外間,恭敬地見禮。
謝芳華將擬好的名單遞出去給他,對他吩咐,“你拿着這個名單,將名單裡的人今日都給我請來,就說老侯爺有請,關於庶務。其餘誰打聽,一句別說。哪怕是族長和謝氏鹽倉的叔叔。”
“是,小姐!”侍書接過名單,看了一眼,都是謝氏主要的人物,知道要有大事兒了,他恭敬地道,“有的人偏遠,怕是今日趕不到。”
“今日趕不到的,也要送信過去,明日後日也能趕到。”謝芳華道,“除了那不想來的。頂多到明日午時,告訴他們過期不候。”
“是!”侍書聞言拿着單子去了。
“這些人來了之後,爺爺就和他們聊聊,吩咐人安置了吧!”謝芳華站起身,對忠勇侯說了一句,也不等他答話,就對謝雲瀾道,“雲瀾哥哥,咱們先去書房,關於那些東西,也要好好地分一分。”
謝雲瀾點點頭。
忠勇侯這時候似乎也不想再看見謝芳華和謝雲瀾,對於兩人離去,鬍子翹了翹,沒什麼異議。
崔允見忠勇侯心情不好,笑着陪着他說起戍邊軍中的趣事兒來,忠勇侯曾經戎馬大半生,對於軍中的生涯還是有着十分深重的念想的,不多時,便拋開了這一樁讓他心下鬱郁又不得不做的煩心事兒。
謝芳華和謝雲瀾到了書房,便細細地研討起來。
既然要分,要分的徹底,要震驚天下,要過了證人明路,那麼,就不僅僅是說說,不僅僅是分人,這些士農工商,也要酌情來分。才能讓人看的清楚明白。
二人整整研討了一日,才做出了一套方案,雖不是十分精細,但也是夠清楚了。
這期間,謝芳華倒是料錯了那些人前來忠勇侯府的速度,僅僅是半日時間,到響午的時候,京中方圓百里,凡是謝氏的首要人物,除去謝氏長房還被御林軍圍着沒人來外,都匆匆來了,一個沒落下。其餘遠一些的,也都有信兒傳來,說明日午時一定到。
顯然謝墨含外放去修築臨汾橋,把謝氏的庶務交出去給謝芳華的事情,謝氏內部,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忠勇侯看着冒着大雨前來的這些族親主要人物,數百人之多,又是一番感慨,別的世家大族,首要人物,也就幾十人,百人是多的。可是擱在謝氏,卻抵得過幾個世家大族,謝氏真是太大了。
忠勇侯也沒先透露意思,只是與這些人聚在大堂內,熱熱鬧鬧地閒話了一個時辰,便吩咐侍書,將人逐一地安置下去。
這數百人包括謝氏族長,都是心裡忐忑不已,分外沒底,拿不準忠勇侯府如今召集幾乎全族的人來做什麼。都隱隱猜測,芳華小姐掌管庶務,難道要有大的動作?可是這大的動作是什麼?
她一個女兒家,能有多大的動作?
若說一般的閨閣女兒,這些人拿一個出去都是威嚇一方的人物,誰也不會在意了,這個時代雖然對女子寬容,世家大族女子知書學禮,有女教習,女參謀,也都有的,但還是極少數。可是謝芳華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兒,這半年來,謝氏不缺聰明人,都隱隱覺得,她不同凡響,不敢小視她。
正因爲這些人對謝芳華猜不透,忠勇侯口風緊,半個字也不露,使得他們愈發提着心揣摩。尤其忠勇侯府將房間都準備好了,一應俱全,看着做派,像是打算讓他們常住的樣子,人人又都驚得心驚肉跳。
可是,這一日,謝芳華面也沒露。
不但謝芳華面沒露,謝雲瀾的面也沒露。
很多人都跑到謝氏鹽倉的叔伯面前打聽,將他圍了又圍,可惜他也不知道這件事兒,一問三不知。
這一夜,這些人寢食難安。
忠勇侯府召集全族人這麼大的動靜,不可能瞞得住有心人。
首先,自然就瞞不住宮裡高坐金鑾殿上的那個人。
其次,京城各大府邸也都得到了消息。
皇帝頓時皺起了眉頭,問身邊的吳權,“忠勇侯府在做什麼?”
吳權搖搖頭,“回皇上,派出了不少人去打聽,只說是因爲關於芳華小姐接手了謝氏庶務的事兒,其餘的,一概都打聽不出來。”
“嗯?”皇帝眉峰擰緊。
吳權垂下頭,“那些人陸續進了忠勇侯府,忠勇侯都吩咐人逐一安置了,院落都注滿了,且都甚是妥當,看樣子要住些日子。芳華小姐沒露面,據說在書房和雲瀾公子待着呢。”
“一個女子打理庶務?”皇上面色發冷,“除了這些,半絲消息也沒有?”
吳權搖搖頭,“沒有!”
“這些日子,忠勇侯府可有什麼不對?”皇上又問。
吳權搖搖頭,“也沒什麼不對,忠勇侯府每日的事情,都分毫不差地稟告給您了。若說忠勇侯府的大事兒,那就是謝世子將庶務給芳華小姐了。”
“謝墨含如今去了臨汾鎮,可看清楚了,出城的人是他無疑?崔意芝也跟着走了?”皇帝眉頭打成了結。
“是謝世子無疑,他確確實實的離開了。崔意芝跟着走了。”吳權見皇上臉色難看,建議道,“皇上,要不這樣,派些隱衛再暗中去查查,看看能不能查出什麼來。”
“難道忠勇侯府要反?”皇帝想到這裡,臉色發青。
吳權嚇了一跳,“哎呦,皇上,您可別嚇奴才。忠勇侯府要反,也不會這樣的動靜,只招了謝氏的族人。其餘的都沒動靜。這哪兒是反啊?兆頭不對。”
皇帝面色微微鬆緩,“入夜,派人去謝芳華的書房查查!看看她要搞什麼花樣!”
吳權點頭。
“秦錚如何了?”皇帝想着謝芳華的事情,便想起了秦錚。
吳權嘆了口氣,有些可憐地道,“錚二公子這回啊,可真是傷到了筋骨,那傷實在太重了。今日還不能下牀,可憐了王妃,心疼得跟什麼似的,偏偏錚二公子不近女色,連宮女也不准許傍邊。王妃拿他沒辦法,只能衣不解帶地侍候着他呢。”
皇帝想了想,冷哼一聲,吩咐道,“你去忠勇侯府一趟,傳朕口諭,讓她進宮探望秦錚。”
吳權一愣,瞭然地垂首,“是,老奴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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