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應了李沐清求親的消息,如雪花一般地覆蓋了整個南秦京城。
當謝芳華知道的時候,京城早已經將這件事情傳揚開了。
她坐在院中的躺椅上,一時回不過神來,看向不遠處正在下棋的謝雲瀾和言宸。
那二人也齊齊愣了一下。
“小姐,是真的,李公子如今還沒走呢!”侍畫低聲道,“老侯爺問明李公子的來意,很爽快的就應了,似乎極其開心。他說早先就有意李公子,只是右相那老頭子太過圓滑,他家門楣清貴,怕是不願意得罪皇上和忠勇侯府結親,也就作罷。如今既然李公子一心來求,態度如此誠懇,而且他對小姐的心只多不少,所以,沒有不應的道理。”
“我現在就去找老侯爺!”謝雲瀾扔了棋子,站起身,向外走去。
謝芳華回過神,見謝雲瀾疾步而走的背影,張了張嘴,到底沒喊住他。
言宸見謝雲瀾離開,目光又看向謝芳華呆呆的樣子,忽然笑了,“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老侯爺說對了,你確實不是嫁不出去。”
謝芳華回頭瞪了言宸一眼。
“依我看,這事情十有八九定了!老侯爺不會讓你嫁給謝雲瀾的。”言宸又道。
謝芳華面色一僵,看着他,“爲何?”
言宸嘆了口氣,“同姓一謝不說,只說魅族的身份,老侯爺給你父親娶親,焉能不知曉你母親的身份?當年掩蓋了你母親的身份,嫁入忠勇侯府,後來這樁秘辛一直不爲人知,其中想來便有老侯爺的手臂,是不想這樁秘辛外露,傳揚得盡人皆知。”
謝芳華不語。
言宸繼續道,“謝雲瀾身中魅族焚心之術,若是被皇帝知曉,細查下去,那麼,他的身份總能尋到蛛絲馬跡被查到。若是你與他許婚,牽扯在一起,屆時,你的身份也掩蓋不了。”頓了頓,他低聲道,“恐怕以後你的一生就不平靜了!要知道,魅族聖女一脈的血液,能活萬物生靈,這是至寶,誰不想得你?”
謝芳華面色一變。
“天下人的言論,眼光,集在你和誰的身上都沒關係,那不過是風月情事兒,茶餘飯後談資,挖不出更多的東西來。但是卻不能集在你和謝雲瀾身上,因爲你們兩人身上都有不能爲人知的秘密。世人大多好奇心重,一旦眼光集在你們二人身上,勢必要尋根究底,細查出什麼來,早晚之事。”言宸看着她,“你想想,這種時候,老侯爺如何會同意謝雲瀾?”
謝芳華抿起嘴角。
“你是忠勇侯府小姐的身份,比之你是魅族聖女一脈繼承人的身份,實在是小巫和大巫之別。”言宸緩緩道,“除非有一種可能,能讓老侯爺應允謝雲瀾。”
“什麼可能?”謝芳華輕聲問。
“那就是你和謝雲瀾離開南秦,或者是隱世,或者是去魅族,離開忠勇侯府。”言宸看着她,“這樣,一防止了人窺探,二防止了牽連忠勇侯府。你能做到捨棄忠勇侯府嗎?”
謝芳華搖搖頭,“不能!”
“這就是了!保護忠勇侯府,是你自小生來的信念,你將之奉爲你肩上的責任,有着比你哥哥謝墨含還堅韌的執着。老侯爺心知肚明,如何還會應允謝雲瀾?”言宸看着她,“這個時候,李沐清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謝芳華不說話。
言宸繼續道,“右相府公子李沐清,比之乃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右相圓滑世故,老謀深算,但是就目前看來,也管制不住他兒子的主張。右相朝中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門楣配忠勇侯府足以。而他又對你有心,自然再好不過。”
謝芳華聞言嘆了口氣,幽幽道,“言宸,你在我身邊,我覺得極好,心中踏實。但如今你把什麼東西都攤開在我面前,讓我看得明白,我又覺得不好。”
言宸莞爾,“當年在無名山的山洞中,我若是應你就好了。如今也不必……倒是有些後悔。”
謝芳華聞言訝異,看着她,忽然失笑,“我以爲你一直不會說出你後悔的話呢!”
言宸坦然地看着她,“有時候我就在想,我與齊雲雪自小未曾相處,沒有情分,若是當時與你說明我會毀了那樁婚事兒,拿婚姻作爲條件,與你合作,後來我們惺惺相惜,有些情意,也許比你現在的處境要好些,最起碼,我多年遊蕩在外,不算玉家人了,做個入贅的女婿,也是不錯。”
謝芳華點頭,“是啊,可是當初你不應我。”
言宸悵然,“當初沒應,是個錯誤。”
謝芳華好笑地看着他。
“不過,這些日子,我在想,情字害人。我沒應你也好,也許這一生,我都有些後悔,有遺憾,但能做摯友,到比情愛更少些折磨。”言宸說着,自己也笑了,“大約我是知道我們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再沒機會了。所以,才如此說吧!也算是寬慰自己。”
謝芳華慢慢地收了笑意,低聲道,“言宸,你很好,極好,只是我沒福氣而已。”
言宸笑看着她。
“齊雲雪那樣的女子,我與她見面時,雖然不快,但是我不得不承認,她是配得上你的。”謝芳華看着他,“待我傷好了,你就回北齊吧!”
“她能不能是我妻子我不知道,但這一生,只要你用得到我,不遠萬里,我也會來。”言宸笑了笑,“想娶你的人太多,我就不湊熱鬧了,做個看客算了。”
“不是看客,是孃家人吧!”謝芳華笑道。
“嗯,孃家人!”言宸微笑。
二人話落,院外走腳步聲傳來,侍畫向外看了一眼,低聲道,“小姐,是李公子!”
謝芳華點點頭。
不多時,李沐清進了海棠苑,一眼便看到了倚在躺椅上的謝芳華和坐在不遠處拿着棋子把玩的言宸。他停住腳步,靜靜地看着謝芳華。
謝芳華被他看了片刻,實在受不住了,笑着道,“看什麼?怎麼不進來?”
李沐清露出笑意,“我以爲你不會歡迎我!”話落,走了進來。
“看看,這是君子之風嗎?”謝芳華回頭笑問言宸。
言宸笑着搖頭,“我看是近情情怯!”
謝芳華聞言翻了個白眼,拿書本蓋上了臉。
李沐清聽到二人對話,腳步一頓,咳嗽了一聲,臉不由得微紅,走到近前來,伸手去拿謝芳華蓋在臉上的書。
謝芳華死拽着不讓他拿。
“你可忘了法佛寺我陪你盜取經書?可忘了你吃不了撥到我碗裡的陽春麪?可忘了清河崔氏地下密道里走不動我揹你?可忘了我下廚給你做菜?”李沐清一連氣問了好幾個問句。
謝芳華聽到最後,手不由得鬆了。
李沐清拿過書,不看一眼,扔到一旁,對她微笑,“再問你一句,我求娶你,可有意見?”
謝芳華看到他一張君子如玉的笑臉,一時發作不得,瞪了他一眼,“我爺爺都答應了,你還來問我做什麼?”
“這算是默認了嗎?”李沐清瞧着她。
謝芳華閉上眼睛,“言宸,快將這個討厭的人給我扔出牆外去!”
言宸失笑,“李公子武功不錯,我這幾日爲了護住海棠苑的海棠花,每夜不得安寢,甚是疲乏,不見得能將他扔出去。”頓了頓,他看着二人,話音一轉,“不過,我可以邀他下一盤棋,幫你支開這個討厭的人。不知道李公子可否賞臉?”
李沐清嘆了口氣,“我本是忐忑而來,奈何所有緊張不過片刻間便煙消雲散了。這到底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南秦京城人的眼睛都瞎了,這是君子嗎?”謝芳華嗤笑。
“果然是唯女子難養。”李沐清轉身,走到言宸對面坐下,“言宸兄有請,莫敢不從。”
言宸笑着將棋盒推給他。
二人你來我往,對弈起來。
謝芳華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擡頭看頭頂上的天空,湛藍一片。
二人棋下了一半,謝雲瀾回到了海棠苑,看了那二人一眼,來到謝芳華身邊坐下,一言不發。
謝芳華扭過頭,見他眉目間隱隱暗影,她心下一疼,伸手拽住他衣袖,輕聲道,“雲瀾哥哥,我不喜歡你這樣煎熬,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吧,好不好?”
謝雲瀾扭頭看着她。
謝芳華低聲道,“忠勇侯府一日在南秦,我總不會扔下自己脫身而去。你雖然身中焚心,但平和安穩低調內斂了這麼多年,一旦衆所周知,平和的日子就沒了。就先這樣吧!”
謝雲瀾忽然閉上眼睛,“芳華,你總是讓我不忍心……”
謝芳華鬆開手,彎身撿起地上被李沐清扔掉的書本,攤開,蓋在了謝雲瀾的臉上,“你先蓋一會兒,等書拿開,就會發現,天真的很藍的。”
謝雲瀾忽然失笑,“芳華,你對我不必小心翼翼,我說過,你不願,我不會強求的。雖然謝爺爺意思我明白,但是,我卻是不怕不懼的。我怕的懼的,唯你而已。”
謝芳華本來想故作輕鬆,聞言又不知說什麼了。
“你看你,以前在我面前,想說什麼便說什麼,如今謹小慎微,一顆總心提着,一句話反覆斟酌才吞吐開口。這不是原本的你,也不是我的目的。若是因爲我對你的你心思,而成爲了你的負擔,那又何必?”謝雲瀾嘆息一聲,“是我愚了,還是你愚了?”
謝芳華想起上一世,對比這一世,到底是不同了,她眼眶一酸,又重新拽住他袖子,“是我愚了,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是我的雲瀾哥哥,我不該因爲明瞭你的心思,便嚇得不敢與你說話了。是我不對。”
謝雲瀾聞言頓時笑了,拿掉她放在他臉上的書本,“是啊,你知道就好,不管是什麼時候,我都是你的雲瀾哥哥。所以,我不強求,你也不要害怕負擔。就讓所有的事情,都順其自然好不好?不管是對的,還是錯的。路總要走的,沒有路的時候,我們再做決定就是了。”
謝芳華點頭。
“乖,以後不要連看我一眼都心驚肉跳了。”謝雲瀾拍拍她。
謝芳華一塊大石緩緩地落了地,眼眶微溼地點點頭。若不是她的心已經……
李沐清和言宸各有一局輸贏,之後看天色晚了,李沐清對謝芳華道,“三日後,我會請媒人上門,交換庚帖。”
更貼一旦更換,婚事兒就是定下了!
謝芳華點頭,“好!”
李沐清笑着離開了海棠苑。
緊接着,老侯爺答應了親事兒,李公子前往海棠苑見芳華小姐,芳華小姐沒反對,默認了親事兒的消息又如風一般傳開了。
李沐清回到右相府,右相李延和夫人正在等着他。
衆人都知道前往忠勇侯府登門求娶謝芳華是李沐清自己的意思,越過了右相和夫人,都揣測着,如今忠勇侯應允了,右相和夫人不知是否應允。
人人都分外關注右相府。
李沐清回府後,右相府卻沒掀起風浪,一如既往地平靜。
衆人都心下奇怪,難道右相和夫人也應了?又都將目光轉向英親王府。
英親王府內,自從王妃大鬧了一場,砸了皇上寢宮,之後要去皇陵,被王爺敲暈後,就一直沒有動靜。尤其再過三日就是英親王壽辰了,可是這明明是要過大壽,英親王府卻一點喜意也無。
皇帝看重英親王的兄弟之情,特意招進京了裕謙王來給英親王過壽,可是沒想到接連出了這麼多事兒。如今皇帝病了,英親王妃因取消婚約氣怒被敲暈,都在猜測,這壽辰不知道還過不過?
又想起錚二公子,據說錚二公子到軍營後,第一天便尋人單打獨鬥,一個人肩挑百人。西山軍營一衆兵將首腦,都被他給打趴下了。不過幾日時間,他便在西山軍營裡橫着走了,誰也不敢找他麻煩,更不敢惹他。
西山軍營畢竟距離京城有三十里地,加之京城最近輪番熱鬧的不行,所以,衆人到都忽視了他,無人去說他的談資。
京城內的貴裔公子們都各有一套生存之道,但是很多貴裔公子拿去軍營,卻是活不了的。軍中和京城自然不一樣的。軍中大體靠的是拳頭說話。秦錚這個貴裔公子,在京城就是小魔王。所以,他的拳頭去了西山軍營照樣好使,短短時間,在西山軍營裡可謂是混的風生水起。
他似乎忘了京城,忘了英親王府,忘了謝芳華,在西山軍營裡折騰起人來,心無旁騖。
西山軍營一時間怨聲載道,可是偏偏,再大的怨聲,也不敢說出去。
李沐清求娶謝芳華的第二日,又登了門,說她養傷有半個月了,怕她悶壞了,要帶她去遊湖。
忠勇侯大手一揮,答應的痛快,“反正你們早晚要結親,儘管去。”
李沐清笑着去海棠苑接謝芳華,對她道,“化冰之後,這時候的湖水最清,湖裡的魚一冬天都沒吃什麼,內臟乾淨,烤來最香。我可以給你烤魚。”
謝芳華想起李沐清的手藝,點了點頭。
“帶上你兩個婢女外,就不要讓別人跟着了。人多雖然熱鬧,但是遊湖反而破壞了靜謐的安靜美。”李沐清看了謝雲瀾和言宸一眼,又笑道。
“我還要看賬冊,自然沒閒心的。”謝雲瀾搖頭。
“我倒是無事兒,不過你們想要清靜,我不跟着就是了。”言宸微笑。
“也好!”謝芳華頷首。
李沐清看着她,建議道,“你要不要梳洗打扮一番?”頓了頓,“唔”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如今春夏,萬物復甦,綠意盈然,你就穿一身紅粉色衣服吧!紅粉嫩綠相間,坐在湖中,不知是山水美,還是人美。”
謝芳華第一次在他面前紅了臉,瞪了他一眼,“你確定你不是登徒子?”
李沐清搖頭,“不是說女爲悅己者容嗎?”
“我心不悅你!”謝芳華咬牙道。
李沐清有些失望,嘆道,“可是那也該精細地打扮一番,你在府中養傷半個月了,第一次走出府,你不顧慮自己,也該爲我考量吧!我厚着臉皮,自己來提親,若是身邊女子不心悅我,以後何以立足?”
謝芳華看着他,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對侍畫、侍墨招手,“聽到了嗎?就按照李公子說的,你們給我……嗯,精細打扮。”
“是,小姐!”侍畫、侍墨這麼些天難得見謝芳華的笑容,連連點頭,同時對李沐清保證,“李公子放心,我們一定吧我家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讓您帶出去心悅有面子。”
李沐清失望一掃而空,含笑點頭,“那就有勞你們了。”
侍畫、侍墨扶着謝芳華進屋梳洗換衣。
李沐清便在院中椅子上坐着等着。
謝雲瀾多看了李沐清兩眼,見他今日顯然穿的是一身嶄新的新衣,衣服的顏色是絳紅,這般顏色,李沐清穿起來,更讓他平添了幾分俊逸。他笑笑,“湖裡恐怕不平靜,李公子可別讓新衣服沾了髒水,就不太般配了。”
“放心!帶她出去,自然不能讓她碰到髒水。”李沐清笑着點頭。
謝雲瀾不再多言。
大約半個時辰後,侍畫、侍墨扶着謝芳華從房間裡走出來,珠釵雲鬢,峨眉淡掃,綵帶粉妝,明麗玉質。精細打扮後的人兒,明明還是那個人兒,可是卻如灑了月光的玉石,光華炫目的令人移不開眼睛。
李沐清看着她,一時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