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打扮後的謝芳華,如明珠翠玉一般地炫目。|
李沐清呆了片刻後,回過神來,咳嗽一聲,不自然地道,“今日湖裡的魚一定好打撈。”
“爲什麼?”謝芳華看着他。
“小姐,李公子的意思您還沒明白嗎?就是魚兒看到您都不會遊了。”侍畫捂着嘴笑。
“是啊!”侍墨笑着附和。
謝芳華一愣之後,也忍不住好笑。
李沐清走過來,對她伸出手。
謝芳華看着伸來的手,猶豫了一下,將手放在了他的手裡。
李沐清微笑,扶着她向外走去。
侍畫、侍墨各自退後一步,跟在二人身後,出了海棠苑。
二人離開後,言宸忽然對謝雲瀾道,“若是她真能嫁給李沐清,我覺得是一樁好姻緣。雲瀾兄,你說呢!”
謝雲瀾看了言宸一眼,沒答話,起身去了書房。
言宸見他離開,笑笑,閒閒散散地坐在椅子上,擺弄桌子上的棋子,不是自己與自己對弈,而是在研究陣法。
李沐清扶着謝芳華出了內院,來到忠勇侯府角門處,又扶着她上了馬車,他也跟着坐了進去。
天色轉暖,車廂四周圍着的厚重簾幕已經換成輕薄的娟簾。
車廂內佈置舒適,靠枕、薄被,裡面茶品果點一應俱全。
謝芳華上了車後,便懶洋洋地靠在靠枕上,她那三箭還是失血過多了,雖然養了半個月,可是從內院走到門口這麼幾步路,她就出了一身薄汗。
“喝水嗎?”李沐清看着她,輕聲問。
謝芳華搖搖頭,掏出娟帕,擦了擦額角的汗。
“也許我今日不該帶你出府遊玩,要不就算了。”李沐清問。
“我的確也悶得慌了。”謝芳華搖頭,“若是不走動一下,連我都覺得自己成了廢人了。”
李沐清看了她蜷着的小腿一眼,眸光微微心疼,撇開眼,對車外吩咐了一聲。
車伕立即一揮馬鞭,離開了忠勇侯府門前。
今日天氣好,街上人潮哄哄。馬車順利地出了城,向城外的青湖而去。
南秦京城有兩處山水景色爲人樂道,一處就是玉女河,一處就是青湖。玉女河集中了畫舫,是歌舞昇平的紅袖招展飄香之地,青湖比玉女河距離得遠,要走十幾裡的路,兩旁青山依傍,鮮少有人前去,十分清幽,故名青湖。
十幾裡的路雖然不遠,但也不近,李沐清對謝芳華詢問,“下棋打發一下時間?”
謝芳華搖頭,“不想下。”
“那看書?”李沐清又問。
“不想看。”謝芳華搖頭。
“那……”李沐清頭疼,“你想做什麼?”
“什麼也不想做。”謝芳華搖頭。
李沐清看着她,長嘆一聲,“可真是難侍候!我得考量一下,娶了你後,怎樣悅你。”
謝芳華閉上眼睛,“你真能娶了我時再說吧!也許那時,不用你悅我,我便要費心思悅你。”
李沐清愕然一下,失笑,“也對。這世上大多女子,都是要取悅夫君的。”話落,不再找事情做,便和她一起靠在了靠枕上,“若是依我自己的意思,今日便要換庚帖,可是父親不同意,在我爭取下,才定了三日後。”
謝芳華默然地點點頭。
李沐清不再說話,與她一樣,靜靜地躺着。
一個半時辰後,馬車停下,車伕在外面道,“公子,到了!”
李沐清坐起身,先下了車,之後扶謝芳華下車。
謝芳華擡眼看去,這一處是一片湖的岸邊,停着兩隻小船,湖水清澈,兩旁青山蔥翠。
那船極小,一隻船上只能容下兩三個人坐。
“我們做那隻,另外一隻留給你的婢女。”李沐清笑着道,“你不暈水吧?”
“不暈!”謝芳華搖頭。
李沐清扶着她向那隻船走去,先扶她上了小船,然後解開繩索,自己也跳了上去,對侍畫、侍墨道,“你們若是不會划船,我的書童可以給你們划船。”
侍畫、侍墨看向給李沐清充當車伕的書童,那書童連忙點頭,二人鬆了一口氣,跳上了船。心想着李公子也真是的,只弄了這麼兩隻小船,看着一點兒也不舒適,偏偏小姐沒意見。她們也只能跟着了。
小船內早已經鋪了軟絨絨的毛毯,謝芳華上了船後,一點兒也不覺得不舒適,反而覺得這樣靠水很近,似乎就坐在水上一般,淡淡的水氣從湖中飄上來,伴隨着青山草木的清氣,別有一番滋味。是她從來沒感受到的,她笑着對李沐清道,“坐這個小船比大的畫舫好。”
“自然!”李沐清見她沒有不喜,眉眼笑意多了些,划動船槳,“坐穩了,開船了。”
謝芳華笑着點點頭。
李沐清輕輕划動船槳,小船離開了岸邊,向前駛去。
謝芳華見他指揮着小船往哪裡走,小船就往哪裡走,不由讚揚,“你划船的技術不錯,特意學的?”
“幾年前,我去南方巡查商鋪,那時初涉商事,儘管小心謹慎,還是被人害了,掉進了水裡,幸好有一個老農夫救了我,也算是吃了一個大虧,從那後,我便學了浮水和划船。”李沐清道。
謝芳華挑眉,“難得你這麼聰明,還被人給耍了。”
“世人都說奸商,商人多狡詐,這話是不錯的。我即便聰明……”李沐清說到這,不由好笑地看了謝芳華一眼,“難得你誇我聰明。”頓了頓,又道,“可是聰明人也有被聰明誤的時候,吃一塹長一智。”
“可惜我有傷,否則我也能幫你划船。”謝芳華笑着道,“今日只能累你了。”
“你也會划船?”李沐清訝異。
謝芳華點頭,“除了會划船,我也會浮水。”
李沐清見她不似說假,沉默了一下,“女子太聰明,太有才華,懂得太多,會得太多,不是好事兒。”
謝芳華想起上一世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只能看着舉族傾覆,什麼也做不了。她搖搖頭,“怎麼不是好事兒?可以靠自己,護住想護的東西,保住想保的人。”
“你一心想要護住忠勇侯府,可是你自己呢?你將自己放在什麼位置?”李沐清看着她。
“我自己啊……”謝芳華看着前方,湖水清澈,澄淨,但是四周籠着淡淡的水霧,她搖搖頭,“我自己是小事兒,沒有位置也無所謂。”
李沐清忽然放下雙槳,踏進艙內,與她並肩坐着。
“怎麼不劃了?”謝芳華偏頭問。
“這是順風順水,讓它順着水飄吧!飄到下游,我們就上山去烤魚。”李沐清道。
謝芳華點點頭。
李沐清不再說話,陪着她靜靜地坐着。
兩岸青山蔥翠,碧湖幽幽,風景宜人,身邊的人不煩躁,溫文有禮,令人舒適。
侍畫、侍墨所乘的小船始終保持着與李沐清、謝芳華那條船不遠不近的距離,二人聽不見前面倆人交談,不由竊竊私語。
“李公子和小姐都不怎麼說話?”侍畫低聲道。
侍墨點點頭,“是啊。”
“不過即便不怎麼說話,但是卻相得益彰,令人看着舒服。”侍畫道。
侍墨又點點頭。
“你覺得,小姐真會嫁給李公子嗎?”侍畫低聲問。
侍墨想起秦錚,又想到謝芳華的傷,再想到兩人如今連婚約都取消了,鬧到這個地步,還如何挽回?即便小姐心中還有他,也不可能挽回了吧!她點點頭,“老侯爺都答應了,小姐也不反對,再過兩日換了庚帖,就定下了。真會吧!”
“我看李公子真的挺好的。”侍畫看着那二人,“跟他在一處,小姐平平淡淡,不用揪扯太深,也就不會受傷了。也挺般配的。”
侍墨又點點頭。
“喂,你們兩個別亂說話了!你家小姐雖然受了傷,耳目不太聰穎,但是我家公子耳目可是極好。能聽得見的。”那書童低聲提醒二人。
侍畫、侍墨聞言立即住了嘴。
恰在這時,李沐清笑着回頭看了二人一眼,沒說什麼,又轉回了頭去。
侍畫、侍墨對看一眼,想着李公子也不可小視,事情還沒成,她們真不能亂說話。
坐了片刻,李沐清從船頭拿了兩個漁網做的打撈魚兜,一個留在手裡,一個遞給謝芳華,“看我們誰一兜打撈上來的魚多。”
“行啊!”謝芳華用自己那隻好手臂接過來,先將漁網兜放進了水裡。
李沐清失笑,“你倒是會搶得先機!”
謝芳華絲毫不臉紅,“我是受傷的人。”
李沐清掃了她一眼,見她氣色不錯,笑着點點頭。
船順水而行,不多時,謝芳華便感覺自己的網兜裡沉了一下,但她不動聲色,也不拿出來。
李沐清忽然偏頭看了她一眼。
謝芳華也看了他一眼。
“看來遇到捕魚的高手了。”李沐清微笑,“打個賭吧!”
“怎麼賭?”謝芳華也笑着問。
李沐清想了想,“輸的人答應贏的人一個條件,換句話說,就是可以爲贏的人做一件事情,只要是能做到的事情,不準食言。期限是……一輩子。”
謝芳華眸光動了動,“你就那麼確定你能贏?”
“我不怕輸。”李沐清微笑看着她。
謝芳華低頭看了一眼湖面,忽然笑了,“既然你不怕輸,我又有什麼怕的。賭了。”
“痛快!”李沐清輕笑。
謝芳華不再說話,靜靜地看着船走,她和李沐清的網兜都一動不動地在水中。
一個時辰後,小船轉過了這一面青山,飄到了一處山巒處,不走了。
“提網?”李沐清笑問。
謝芳華點點頭,“好!”
二人一起擡手,兩個網兜嘩啦一下子破水而出。
後面的小船上傳來侍畫、侍墨和李沐清書童齊齊的驚呼聲。
只見兩個網兜,不僅兜內網的都是魚,兜外的絲網處掛的也都是魚,滿滿當當的兩兜雨,看不出誰多誰少來。
“你猜,我們誰網的多。”李沐清笑問。
“數數就知道了。”謝芳華也被帶出了興趣。
李沐清點點頭,先拿過謝芳華的漁網,將她網兜裡的魚都倒向一旁的一個小倉子裡。開始數起來,“一條,兩條……”
謝芳華看着他。
不多一會兒,數完了,李沐清笑着道,“大魚五條,小魚十條。”
謝芳華點點頭。
李沐清又將自己網的那兜魚倒到了另一個小倉子裡,開始數。
後面的小船靠近,侍畫三人也好奇地盯着他數魚。
“大魚同樣五條,小魚……唔,十一條。”李沐清數完後,用手捏起一個極小的如拇指般大的魚看向謝芳華,“這個,也是魚,不是嗎?”
謝芳華終於忍不住樂了,“不錯,是魚,我輸了。”
“那賭約?”李沐清看着她,眸光粲然。
“自然作數!”謝芳華願賭服輸,“不管你以後提什麼條件,只要我能做到,自當履行。”
李沐清頷首,“即便爲你烤魚,今日也不虛此行。”話落,他掃了身後三人一眼,“我們幾個人,有這幾條大魚就夠吃了,小魚就放生吧!”
謝芳華沒意見。
李沐清對那書童招招手,那書童立即跳上了這隻船,撿了大魚放在早已經備好的木桶裡提着,其餘的小魚都放回了湖裡。
“這面山上去,有一座亭子,石桌石椅俱全,我揹你上山吧!”李沐清扶着謝芳華到了岸邊,對她道,“又不是沒背過你。”
謝芳華站着不動,看着這座山,“這是西山吧?”
李沐清點頭,“不錯,正是西山。”
“上這山頂上,往下看去,豈不就是西山大營了?”謝芳華雖然是問句,但語氣肯定。
李沐清抿了一下脣,“是西山大營。”
謝芳華又看了片刻,迴轉身看着李沐清,“你帶我遊湖,又要揹我爬山,兜了這麼一個大圈子,只是爲了讓我來看西山大營?”
李沐清忽然抿起脣角。
謝芳華看着他,“李沐清,你不是向我爺爺求親了嗎?如今這是做什麼?”
“我以爲……也許……”李沐清看着她,斟酌着用詞,片刻後,見她靜靜的眸光看着他,他忽然嘆了口氣,“也許我做錯了!不該亂插一腳。”
謝芳華忽然冷下臉,“既然你覺得做錯了,你現在就可以回去,跟我爺爺說,我謝芳華不是嫁不出去,用不着誰來憐憫好心接收。”
“我不是這個意思。”李沐清面色一變,立即上前一步,對她解釋,“在你還是聽音的時候,我遇到後,識出你的身份,我便已然心動,有了心思想求娶你。但是他先了一步,沒給我機會。那日我去西山大營找他。他竟然說誰愛娶你就娶你,與他無關,說我若是願意娶你,只管娶,別來煩他,我一氣之下,便去忠勇侯府,沒想到老侯爺答應了……”
“所以,你如今這是後悔了?”謝芳華看着他。
“不是後悔,只是你的心……”李沐清看着她,“萬一庚帖真的換了,我不想你後悔。我這樣做,何談是君子?豈不真成了趁虛而入的小人?我不怕他,但是怕你將來惱我怒我恨我……”
謝芳華靜靜地看着他,眸光清冷,不說話。
李沐清說不下去了,也看着她。
過了片刻,謝芳華沉聲對侍畫、侍墨道,“扶我回去!”
侍畫、侍墨沒想到這一路都好好的兩個人,竟然說翻臉就翻臉了,二人不敢言聲,過來扶謝芳華。
李沐清忽然先兩人一步上前,一把抱住謝芳華,苦笑道,“對不起,你這麼聰明,我不該自作聰明傷你,我……對不起,你別惱,我……不會哄人,但我保證,再沒下次了。就算枉做小人,趁虛而入,我也認了。若是真的能換了庚帖,那麼別人就是別人放棄了,我又如何不能娶你?對你好?我會對你好一輩子。”
侍畫、侍墨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打開李沐清,都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身子僵硬,聽着李沐清的話,一言不發。
“除夕夜翻城牆,法佛寺盜經書,以及那些壓在我心中多年,從來不說的我孃的那些事情。還有,這麼久以來,你做的那幾件大事兒,我都跟你參與了。那日教你編的草螞蚱,我還留着……”李沐清抱着謝芳華的手微微輕顫,“你們有婚約,兩情相悅時,我中了媚術,死門關走一遭後,雖然想通放棄過,但如今,此一時彼一時。我還想再要個機會……你原諒我今日糊塗好不好?”
謝芳華依舊不言聲。
“若是,庚帖換了,以後,誰奪,我也誓不放手,若是庚帖換不成,我就徹底死心了。”李沐清聲音漸低,“閒看花木,碧湖泛舟,就像這般,我願與你一起護你在意的人,也願與你這般平平淡淡地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