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炎心道,蘇驚棠她知曉我的過往,應當是竅雲那裡說漏了嘴。
“我孤身行走多年,習慣不講真言,因妖心難測,恐會生事。上次我所言半真半假,絕無惡意欺騙。”玉炎嗓音清如風,語調魅入骨,眼神帶鉤子,嘴角噙笑意。
蘇驚棠默默將肉脯塞進嘴裡,目光落在桌角,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點點頭:“你繼續說。”
“我年幼與父母失散,並非被拋棄,後來師父將我撿回去,因我勤學苦練,法力總先同齡妖怪一步,小妖不敢欺我,大妖卻因嫉妒對我從不留情。師父仙逝後,我爲尋找父母踏上征途。”玉炎凝視着蘇驚棠,目光毫不避閃。
因知曉他所有過往,蘇驚棠心中並無起伏,而是輕問:“你是不是漏掉了什麼沒說?”
他嘆了口氣:“尋父母的途中我的確處處碰壁,也遇到了一些姑娘,並且……我好幾次受過重傷,有些事情記不清晰了,或許……”玉炎身影一晃,瞬移到了蘇驚棠身側,坐在離她最近的凳子上,伸手撩過蘇驚棠的長髮,話語宛轉,“其中就有你想知道的一些事。”
儘管玉炎此時極盡魅惑之力,也無法再讓蘇驚棠臉紅半分,因她怒目圓睜,緊緊捏着油紙包,語氣沉痛:“渣男!”
本想套話的玉炎:?
蘇驚棠內心翻天覆地,憤怒且委屈——他騙我,他又在騙我!我給他機會讓他說真話,他卻仍有隱瞞!
上次玉炎講述了自己虛假的身世後,蘇驚棠腦中冒出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雖然都是匆匆閃過的極簡畫面,但也能讓她將一些線索聯繫起來,形成一條完整的故事鏈。
她在那張宣紙上只寫了玉炎從幼時至今年的一些重大事件,關於玉炎和他師父的事,她只跟溫尋說過四個字,沒有寫在紙上,那便是:復仇屠村。
腦中的畫面告訴她,當時玉炎尚年少,師父不知因什麼事被村民針對欺辱乃至身死,玉炎一怒之下屠了整個村子,只留下一羣懵懂的小妖們,成了他們懼怕的存在。對未來茫然的他無法繼續待在村子裡,便根據師父的遺言,開啓了尋找親生父母的路。
晨間涼風習習,天色半亮。桌案左前方的窗子半開着,夜風時不時掀起宣紙的一角。碩大的夜明珠懸在半空,照亮紙上密密麻麻的字。
蘇驚棠看着桌上皺皺巴巴的宣紙,蹙着眉頭,在空白處補充:年少爲師父復仇屠村,極其重情,卻又無情。
“咚咚咚”,窗戶被敲響,一道人影如一條魚躍進窗戶,落在蘇驚棠身側。
她一臉埋怨看過去:“你怎麼纔來?”
溫尋拍了拍衣袖,抖落一身寒霜:“昨日竅雲纏着我,你又不讓我對她動手,我圍着禺山境地兜了一整圈纔回來。”隨即,他愣了愣,忽然有點迷惑——自己爲什麼這麼聽她的話?
“昨日玉炎主動找我,向我解釋了他撒謊的事,除了屠村那件事,其他的都告訴我了。”
溫尋回神,問:“他承認自己是聞人遜了?”
蘇驚棠搖頭,有些納悶:“他說自己受過傷,有些事不記得了,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說的時候,你沒像上次一樣,感覺他說的是假話,然後腦子裡出現不一樣的故事?”
“我的確看到了他受傷的樣子,至於失憶沒看到……失憶這種事要怎麼看啊?”
“我有個大膽的猜測。你對自己的事情一概不知,卻能記起玉炎的身世,那麼是不是說明,你看不見的那部分故事和你有關?這個男人或許怕你將來蘇醒後復仇,給你下了禁制,讓你無法記起你們之間的事情。”
蘇驚棠握緊筆桿,目光驚奇看着溫尋:“所以……”
他們異口同聲:“玉炎就是聞人遜?!”
溫尋妙語連珠:“當初聞人遜離開村子後認識你,想利用你的身份尋找父母,於是僞裝深情,騙取你的信任,結果你不僅沒幫他找到父母,還把他纏住了!”
蘇驚接棠話:“他爲了擺脫我,打算殺我,但我身爲絕色宮宮主,法力高強無人能敵,他只能趁我不備將我打成重傷,消除我和他相處的記憶,把我丟在禺山!但他沒有料到,他竟然因重傷失憶,陰差陽錯回到禺山境地,再次和甦醒的我相遇!”
“我昨日見他朝禺山那邊去,回來便主動找你求和,或許是想起了什麼,故意裝作不記得,打算故技重施,再次獲取你的信任,然後趁你法力未恢復時將你誅殺!”溫尋越說越激動,彷彿勘破了一場巨大的陰謀。
蘇驚棠沉下眉眼,捏住宣紙,宣紙自中間向她手心聚攏,她神色認真:“如此薄情寡義心狠手辣之人,不能留!”
溫尋坐到桌案上,手按住宣紙的一角,低頭看着蘇驚棠,聲音放低:“不如,你將計就計,假裝對他順從信任,待時機成熟,你我裡應外合,將其斬殺!”
同樣是低着頭,同樣是逆着光,溫尋的眼神和玉炎的截然不同。玉炎眼中都是鉤子,企圖鉤住她的心神,引她進入圈套,而溫尋眼神乾淨,毫無保留,帶着少年意氣,雖不會讓她面紅心跳,但會讓她心安神寧。
久久沒聽到蘇驚棠迴應,溫尋挑眉:“你盯着我作甚,覺得我舉世無雙、想法絕佳?”
“啪”的一聲,蘇驚棠羞惱地拍響桌子,以掩飾自己剛纔走神的事:“你出的什麼餿主意?我如今法力微弱,你怎能讓我對一個心狠手辣、無情無義的男人使用美人計?”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身爲擁有萬千子民、法力超羣的絕色宮宮主,怎能在復仇路上望而卻步!”溫尋語氣激昂。
“你就是想激我去送死,然後輕輕鬆鬆離開萬妖寨!”蘇驚棠一臉憤慨,起身拂袖,帶起一陣風,宣紙在桌上蕩了蕩,落在邊沿。
“誰要離開萬妖寨?”竅雲的聲音自門外響起,方纔沉浸在情緒中的二人立即噤聲,激昂的情緒漸漸平息。
四目相對,異常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