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冰冰的話,引起了一陣莫名的騷亂,有些人在後面擡着剛剛被我打倒在地的士兵,義憤填膺,但是我就像一尊鐵塔一樣,守在府邸的門外,身軀裡的銘文神能,隨時都可以暴風雨一樣的涌動出去,把試圖衝進府邸的所有人全部絞殺成渣。
“寧侯,這樣做不妥。”羊九奇和尹常也在後面小聲的規勸,他們並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只是顧全大局。如今把祖庚徹底得罪的話,今天能否衝出王都尚且是個未知數,但以後的生活,必然是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失去了祖庚的庇護,至少在跟祖甲和鬼方大巫師的爭鋒中,我們會失去某些主動和優勢。
“寧侯!你弒君的惡事,已經傳遍了王都,人共誅之,而今還要頑抗!”圍攻府邸的軍隊的首領在前方拔出了長劍,周圍的士兵也躍躍欲試,這羣人都是上過戰場的,腦子一熱,就把身家性命拋到身後。
“蕩平侯府!殺了這個弒君犯上的惡徒!”
“禽獸尚且知恩!你身受王上恩澤,竟然心生謀逆!該殺!”
在首領的帶領下,一大羣人開始慢慢的逼近,我絲毫不爲所動,我的眼睛一掃,就知道這羣人裡面,沒有什麼出衆的高手,只不過是一幫憑藉強壯身軀還有愚膽的匹夫而已,擡手之間就能打倒一片。
“鎮定!不要妄動!”公叔野急了,他知道一旦衝突爆發,那就一發不可收拾,他帶兵愛兵,清楚這幫士兵一腔熱血,他同樣也明白,銘文神能是多麼可怕的力量,雙發殺起來,圍攻府邸的這幫人,沒有幾個能活着離開。
公叔野一邊勸我,一邊在對方的首領和士兵中苦苦的勸阻,在兩方之間跑來跑去。我看着他的樣子,越發感覺急躁,因爲我覺得他被祖庚剝奪兵權,心裡應該有所怨恨,應該全心跟我站在一個陣營上。
“府邸是我的!我要保它!今日,誰敢擅進大門一步,我比殺之!”我帶着說不出的憤怒,一巴掌就拍在府邸大門外一尊用來鎮府的石雕神獸上。神獸用堅硬的一整塊石頭雕刻而成,但是這只是凡物,根本擋不住銘文神能,佈滿了手掌的銘文神能像是拍碎了一塊泥巴一樣,噗的把石雕神獸震的四分五裂。
帶兵的首領看到這一幕,儘管心有不甘,但他很清楚,這樣的力量,無可對抗,一旦雙方爆發了戰鬥,多少人會慘死。他不得不考慮大局,很無奈的擺擺手,示意身後的士兵們暫時停止下來,不要隨便亂動。
公叔野也在不斷的調停,在協商之下,我們暫時保持着僵持,外面的人進不去,裡面的人也出不來。
一直僵持到黃昏時分,我實在忍受不了,身軀裡的血一股一股的朝腦門上衝。我反感這些沒有頭腦圍攻府邸的士兵,怨恨栽贓嫁禍的祖甲,甚至對祖庚,我也很有怨言。這些交織的反感和厭惡憤恨,讓我越來越安靜不下來。
“我沒有弒君!這是我的府邸,你們若不退走,我只有大開殺戒!”
“寧侯!”尹常一把從後面拉住我的胳膊,他平時很少說話,是幾個人裡面比姬其還要沉默寡言的人,而且,我知道他是諸神裡面最後一個堅持到底的,爲了固守自己的信念,最後死在了不屬於自己的時空裡,所以我對尹常一直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敬佩,他一勸阻,我也頓時安靜了一點兒。
“寧侯,今日只要一動手,日後我們將陷入重重的圍困中。”尹常在這種情況下,也破例打開了話匣,耐心的跟我解釋道:“我信你,絕對不是弒君犯上的人,事情早晚會水落石出,還你一個清白,如今要做的,就是忍耐,等待,寧侯,請三思。”
我不說話,就覺得心裡很憋氣,尹常看我暫時按耐
住了,就到公叔野那邊,讓他全力規勸圍攻府邸的士兵,等待轉機。
“這些人只要攻進府邸,必然要燒殺搶掠一番。”老神湊到我身邊,趴在我耳朵邊嘀咕道:“這種落敗的王侯家,不會有什麼善終,這些圍府抄家的人,也不是什麼善茬,終究要中飽私囊,今日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們進去!”
我看看老神,像是找到了一個知音,老神是這幾個人裡面出身最寒微,但又是最直接最現實的一個人。我突然覺得,他自私並沒有什麼不對,總比那些天天把什麼仁義道德掛在嘴上的人要真實的多。
也正是因爲這樣,我也就覺得,只有老神,纔是真正可以讓我徹底信任的人。
哇……
這個時候,從府邸裡面,隱約傳來了一陣孩子的啼哭聲,這哭聲很微弱,但是卻像是一道震耳欲聾的雷鳴,讓我剛剛穩定下來的心神開始劇烈的波動。
那是蛋蛋的哭聲,他還不懂事,可能是府邸內外的異樣讓他不安,開始不停的哭鬧,我心裡開始擔憂,這樣對峙下去,到什麼時候纔是頭?總不可能讓我的妻兒一直都沉浸在這種巨大的威脅中。
但是除了殺戮,我實在想不出任何脫困的辦法,在這個時空裡,世間人最大的罪惡,就是弒君篡位,這種惡行,不可能得到寬恕。
“再說一次!我沒有弒君!”我越想,就越覺得非常的憋屈,忍不住又一次大喊起來:“離開府邸!離開!”
“有沒有弒君,總會弄明白的。”
我的話音剛剛落地,從長街的一端,就傳來了一道蒼老而又陌生的聲音,這聲音我從來沒有聽過,卻好像帶着一股強烈的穿透力,話語不高,但仍然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寧侯,不要衝動。”緊跟着,那邊又傳來了姬其的聲音,他在人羣中快步的走來,人還沒到跟前,就帶着急切的懇請,對我說道:“不管別人,我總是信你的!”
姬其平時不住在我的府邸,他雖然是我們的一員,不過平時還有別的官職,一直到這時候,他才匆匆趕來。
姬其快步走到我面前,在我看來,姬其一直都是一座山,一片雲,任憑風吹雨打,他卻巍然不動,其心不改。也只有看見他的時候,我纔會真正跟隨他的那種鎮定,保持平和的心境。
姬其走到跟前,還沒有來得及再說什麼,我就又看見兩道佝僂的身影,隨着姬其的腳步,也慢慢的靠近。
這是兩個老頭兒,鬚髮皆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他們一出現,一種彷彿來自神秘自然中的博大氣息,就絲絲縷縷的瀰漫着。這樣的氣息,和栢牙安伯身上的氣息,同宗同源。
據說,布衣會一共有四五個成員,祖庚被謀逆弒殺,必然會引起布衣會的高度關注,栢牙死了,安伯瘋了,這兩個老態龍鍾的老頭兒,肯定是布衣會剩下的兩個人。
“黃公和莫臣也來了。”姬其小聲的說了一句,兩個老頭兒果然是布衣會的隱士,被祖庚這件事驚動。
“來了又如何?”我嘴上不肯服軟,但心裡卻很發憷,有種莫名的恐慌,在小巷裡擺脫栢牙和安伯的追擊,完全依靠空的力量,如果憑我自己,不借助空,那麼此刻,我根本無法站在這兒。
“寧侯,此時千言萬語,不如一緘,說的多了,做的多了,於事無補。”姬其繼續小聲的和我說着,其實他早已經得知了祖庚被弒殺的消息,他的考慮很周全,知道我們必然會在府邸死守,所以就在王宮那邊奔走。布衣會一共四個成員,事發之後,栢牙和安伯來追擊我,剩下的黃公還有莫臣,則全力維護祖庚的性命。
因爲祖庚
被銘文影子襲擊的時候,被我全力用長生訣保護着,又受到了兩個布衣會隱士的援救,所以儘管影子穿胸而過,但祖庚還是活下來了,而且已經甦醒。
“寧侯,王上已然甦醒,事情總會水落石出。”姬其微微皺了皺眉:“本來是一場虛驚,但栢牙和安伯他們……”
“生死無謂。”姬其的話還沒有說完,蹣跚而來的黃公就拄着一根柺杖,慢慢的說道:“死了,忘了今生的一切,生了,忘了前生的一切,生死無界,只不過都進了下一次輪迴,生死,又有什麼區別?”
這一句話說出來,我的心就砰的跳動了一下,栢牙應該是布衣會裡面修爲最高的一個人,但是我卻感覺,如果單憑心境而言,這個步履蹣跚,好像將要垂死的黃公,纔是真正的接近了圓滿,他將生死的真諦悟透了,知道生死,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
生和死,都是一次新的開始,真正的大聖賢者,不會因爲死而悲慼,也不會因爲生而欣喜。
黃公這一句話,等於將栢牙的死,安伯的瘋,全都置之度外,不予追究。
“寧侯。”黃公和莫臣一前一後走到離我很近的地方,他低頭看看旁邊被我一巴掌震碎的石雕神獸,沉吟了一下:“寧侯,你有心障了。”
“我很好。”我心裡其實對黃公很佩服,佩服他隻言片語間就流露出的旁人窮其一生也難通悟的道理,但話到嘴邊,還是不願意被他輕視,更不願意承認被他看透了自己的內心:“我心境如水,波瀾不驚。”
“世間又有幾個人,能心靜如水?”黃公沒有喜怒,臉色平和的如同一片溫和的天,他不急不躁的對我說道:“你怨恨他,怨恨他,怨恨身邊一切人,寧侯,用你自己的心去想一想,誰曾虧待於你?”
我說不出話來了,我對眼前這羣圍攻府邸的士兵充滿了咒怨,但是經過黃公的一番話,我突然想着,這些士兵,又有什麼錯?從古至今,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若士兵不聽號令,肆意妄爲,那麼,這個世界的基本秩序就已經紊亂了。
公叔野,羊九奇他們,又有什麼錯?他們顧全大局,處心積慮,只爲了將眼前的困境用最溫和的手段化解。
甚至,祖庚,又有什麼錯?我在這個世間的一切,都是他給予的,地位,名望,府邸,財產……他給予我的東西,就算有一天他要收回了,我有什麼怨恨?
我煩躁的心,在黃公平和的目光中,暫時的平息了。
“寧侯,王上已經復甦。”黃公看到我眼睛裡的血氣已經褪去,才接着說道:“隨我,去見見王上吧,孰是孰非,他總會給你一個公斷的。”
“那如果,他給不了公斷呢?”
“一定會有公斷。”黃公很肯定的回答道:“我等,曾經跟隨老商王,當今王上尚在年幼時,我已經熟知了他,他亦是人,亦有私心,但他心念不惡。”
黃公的意思,我明白,因爲事發的時候,偏殿裡只有我和祖庚兩個人,真正的真相,連黃公也沒有目睹,他要我和祖庚當面對質,如果我的確是被冤枉的,那麼事情就這樣過去,栢牙和安伯的事情,他不再追究,因爲那都是天命。
但如果我得不到祖庚的公斷,那麼等待我的,必然是一番狂風暴雨的攻擊。
如果放在以前,我會毫不猶豫,因爲我也相信,祖庚這個人無論到了什麼時候,都不會昧着良心說話,可是現在呢?我不敢確定了。
我知道祖庚在全力樹立自己的權威,在盡力的剷除對自己王位不利的所有人,他已經對我產生了戒備,他,會否趁着這個對質的機會,把這口黑鍋,給我一扣到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