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中布着數個燭臺,直將花廳照的十分明亮。便在那明亮的燭光中,那剛剛邁步進來的年輕人覺得自己眼前一亮。
他喜梅,極喜。
他覺得梅是花中最清貴的,是蘭花菊花無法相比的。梅在最冷的時節盛開,傲梅迎雪,那纔是高潔。面前這姑娘竟然給他一種遺世獨立之感,模樣自然漂亮的無可挑剔,年輕人自詡閱盡世間美色,美貌於他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所以這姑娘生的再美,也不過讓他嘆一句造物主的神奇罷了。也並不會心有所感。可面前這姑娘不同……
那眼神,望向他,淡淡的,不喜不悲。
可又不是超脫一切的悲天憫人。
總之,年輕人心神不由得一晃,這可是從未發生過的事。他迅速斂神,舉止優雅的邁步跨進花廳,哪怕他僅着樣式最是簡單的青衣,可謝珂也不會像香葉那般將他錯看成一個小廝。
天下間哪有這等小廝?
謝珂一直信奉氣質這種東西多數還是先天帶來,後來便是金玉堆積,也不過是徒有其表罷了。面前這人……謝珂實難用言語形容。
俊,自不必說。比起齊律來也不遑多讓。
自他入得門來,每走一步,都讓謝珂有種心神微恍之感。那是一種在絕對的貴氣面前自己身不由已的由心而生的膽怯。
謝珂不由得咂舌,便是在皇帝面前,她都沒生出這樣的感覺。
這種膽怯,她只在齊律身上感受過。可那是因爲她深知齊律的‘惡名’所以纔會心生恐懼。可面前這人,她只是初見,卻已經讓她生出一種無法與之匹敵之感。
這實在不是個好兆頭。
謝珂的心中不由得生了些許退意。
一旁的紅葉和香葉目不轉睛的望着那個年輕男子,尤其是香葉,眼神大膽的幾乎讓身旁的紅葉替她臉紅,不過紅葉擡眼望了望那個徐徐走近的男子。心中暗罵香葉有眼無珠。
這哪裡是小廝?
便是穿了同小廝一樣顏色的青袍,可這舉止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
香葉這個時候想起來自己少乃乃的吩咐。“小姐。奴婢這便去沏茶來。”並且拉走了腳下幾乎生了根的香葉。
到了院中,香葉一下甩開紅葉的手。“阿姐,你拉我做什麼?”他還想多看一眼那個小廝呢,生的那麼漂亮。以前她見二爺時已經驚爲天人了,不想這烏水鎮一個小廝生的竟然都不比二爺差。
“你胡鬧什麼。那花廳是你能長留的地方嗎?”
“我爲什麼不能留?我可以在小姐左右服侍。”“小姐和那公子是要談大事的,能由得你留在身邊。不要胡鬧了,和我去竈上燒水沏茶。還有那個公子,一看就是好人家的。你可不準胡思亂想。”
做爲自幼一把將妹妹拉扯大的長姐,素來溫柔的紅葉數落起香葉來,可是絲毫不留情面。
香葉年紀雖然不大,可好歹是個姑娘家。姑娘家都會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的,被長姐這麼不留情面的指出來,香葉面子自然掛不住。“不過就是個小廝罷了,能有什麼好人家出身。”
紅葉簡直想敲開妹妹的腦子看一看裡面裝的是什麼?
她怎麼就一口咬定人家是小廝。
小廝如果有那樣的氣度,那他的主人又當如何?“哪裡是小廝,一看就是個公子爺。好了,隨我去沏茶。”
紅葉懶是再和妹妹糾纏。強拉着香葉去了竈上燒水。
花廳中只有謝珂及那個男子,男子走到謝珂丈許前的位置,駐足,隨後拱了拱手。
謝珂起身,笑着還禮。
“我該稱呼姑娘什麼?楚姑娘還是……”
謝珂雖不知道這人姓甚名誰,可看這人的氣度和談吐,心中隱約有了些端倪。“顏公子。”
那人笑笑,這一笑倒真有種百花齊綻,落英繽紛之感。好在謝珂看慣了對她撒嬌加耍賴的齊二公子,所以對於美男子的笑容免疫程度十分強大。這才讓臉上神情勉強保持着平靜。“姑娘怎知在下姓顏?”
“……猜的。”謝珂臉上笑着。偏生調子一本正經。
那人臉上神情一怔,隨後再次搖頭失笑。“姑娘猜的很準,在下顏南。”
聽完這人自報家門,謝珂再也笑不出了。南顏;顏南……
爲什麼顏家新任家主會這麼年輕。而且竟然屈尊降貴來給她‘送賬本’。“顏家主。”下一刻謝珂斂了臉上笑意,鄭重的喚道。
顏南臉上的笑不由得又加深了些。
他覺得面前這姑娘十分有趣……漂亮,聰明,而且是個十分識時務的。
整個大魏南部,提起他顏南名字,便沒有神情不變的。他雖然自覺得性子十分和善。可是奈何顏家勢大。他便是在院中咳嗽幾聲,都能被繪聲繪色的傳成他一日三怒。對此顏南也十分之無奈。
難得面前這姑娘知道他是誰,還能保持這般波瀾不驚的神色。
便因此,他不由得又高看了她一分。
“姑娘知道在下是誰,在下尚不知道姑娘芳名……”謝珂心中十分猶豫。她沒有自信自己在顏南面前還能僞裝多久?
若是換了旁人,她倒想大着膽子一試。可對方是顏南啊。
這名聲,與齊律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少年成名,文武雙全,而且身爲顏家長子,顏南可謂是集世上所有優點於一身。更是在成爲顏家家主後名聲大振。謝珂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顏南竟然在烏水,而且竟然親自來見她。
她以爲他早該避世到一個安靜之所,靜待災情平復。
繼續說自己是楚家姑娘,繼續欺瞞?這委實不是個好主意。
所謂君子之交,理當坦誠……他即此時出現在她面前,必然是對她的身份有所猜測的。便是沒能證實,也所差不遠矣。
而她的決定,也許會影響大局。
說?還是不說?如何說?怎麼說?說了的後果又會是什麼?謝珂心中十分忐忑。這一刻她竟然隱隱生出後悔進烏水鎮的決定。
可是世上什麼都能買到,唯後悔藥無處可求。
罷了,在謝珂看來,一切都是命中註定。路上林長源勸了她許久,讓她直赴桐鎮與齊律相聚。可她只想着將烏水的勢力收歸己用,然後再從旁相助齊律。
這纔是兩全齊美之法。卻不想竟然會碰到她最不願碰到的顏家這位新任的家主。
時運不濟啊。
“顏家主能不能先告訴我,爲何身在烏水?”顏南挑眉,臉上始終掛着十分溫和的淺笑。“姑娘這話問的奇怪,我不在烏水,應該在哪裡?”“在哪裡都好,除了烏水,公子難道忘記了,我纔是此間的主人。”說這話時,謝珂覺得臉有些發熱,因爲這實在有那麼幾分強盜行徑。不過事關齊律,她不會退縮,也不能退縮。
這話似乎顏南沒料到,他臉上的神情一滯,隨後失笑的搖搖頭。
“姑娘這話倒也不錯。我之所以身在烏水,自然是因爲這裡眼下尚算安定。姑娘到來,是否要破壞這僅有的安定,將烏水拖入亂世?”
“安定?亂世?哪裡又真的安定。大魏本就處於亂世,烏水如何能獨善其身。顏公子的話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顏南有些意外的望向謝珂。有些想不到這些話竟然是從一個小姑娘口中吐出的。
姑娘家,不都是養在內宅,平日習習女誡,描描花紅的嗎?有幾個姑娘會在意天下大事,會明白何謂大勢所趨。顏南越發覺得面前這小姑娘不簡單。
之所以加個‘小’字,是他觀謝珂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這樣年紀的小姑娘,能有這番見識,已是不凡。何況她還敢獨闖烏水,而且是在此時……這份勇氣便已是當世難尋了。
顏南對面前小姑娘的身份越發的好奇起來。
“姑娘此言倒也不錯。只是眼下烏水尚算安定。所以姑娘如果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休怪我要食言了。便是姑娘手中握着地契,我若不點頭,姑娘在烏水也毫無作爲。姑娘可信?”
她信,她自然信。
於是謝珂很誠實的點了頭。
這又惹得顏南不由得失笑。這小姑娘,倒也實在。其實顏南說不出面前的姑娘到底是個什麼性子。說她聰明吧,可她在此時親赴烏水,這在顏南看來實在不是個明智之舉,說她妄爲吧,偏生自始至終她的行事都十分有度。
說她不知天高地厚吧,偏偏她的言行又十分的清楚而且說出的道理連他也不得不認同。
這樣的姑娘……真是讓他不由得心生好奇。“其實我來的目的很簡單,想必顏公子也猜測出了一二……眼下整個大魏都被糧荒所苦,我一路前來,親眼見到路邊餓死人的屍骨便那麼無遮無擋的曝屍荒野,親眼看到有人易子而食,這裡是大魏南部,是隻知顏氏而不知皇帝的‘南顏’之地……顏家主,你便不該覺得無顏見這裡的數萬百姓嗎?”
不等顏南開口。謝珂調子軟了些的繼續道。。矜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