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行抑制住情緒,她放慢了步調,收斂了神情,緩步上前,站在譚氏身後,福身對那打扮的頗具標誌性的大娘一禮.
";喲,這就是田姑娘吧,看這皮膚水嫩的……";一身喜慶紅服,頭上帶着的那朵碩大的瑪瑙花兒隨着她的動作顫抖,讓田蜜懷疑,它會不會下一秒就掉下來砸在她臉上.
沒錯,來人正是媒婆.
";娘……";田蜜有些不安的喚了聲譚氏.
本就坐立不安的譚氏,被這一喚,更顯得心煩意亂了.
天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才能安然坐在這裡跟這媒婆寒暄,眼睛看着她不斷開合的嘴巴,耳邊傳來的卻是花媒婆尖銳的叫罵,讓她每時每刻都像在油鍋裡煎熬.
可是,這種事情不能躲避,她還有一雙年齡正當的兒女,她不能耽擱了他們,必須努力去聽.
思及此,譚氏沉住氣,道:";球球乖,進屋去.";
家裡的事一向是譚氏做主,更何況有外人在場,田蜜就更不會忤逆她了,儘管不情願,她還是輕輕握了握她柔軟的手,點頭進屋.
媒婆看着她走遠的背影,目露疑惑:這家人的姑娘,住東廂嗎?
雖然心有困惑,但她也沒表露出來,想到這姑娘那麼厲害,總有些異於常人的地方,一個住處,也就沒什麼奇怪的了.
田蜜當然不住東廂,她乖乖迴避,不代表她就不管了,當下,自是找喬宣要緊.
田蜜風風火火的闖進去,就見喬宣正坐在軒窗下的木椅上,手握着一卷書冊,正慢慢翻着.
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悠閒.
";你來了.";喬宣似早有預料般擡頭,對她輕淺一笑.
田蜜幾步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雙手手肘撐在桌面上,支撐着下顎,小巧的鼻子一聳,抿嘴碎碎念起來:";這什麼媒婆,一瞅就不安好心,沒見我娘渾身不自在嗎?還親親熱熱的拉着她的手,牛皮糖都沒那麼黏好吧?還說媒呢,我家孃親如此美貌,我還真不信誰能配得上……";
喬宣聽到此,搖頭一笑,忽而道:";你錯了.";
田蜜話語一頓,而後鬆了雙手,挫敗地趴在桌上,整個人有些厭厭地,反省道:";好嘛,我知道這麼說不對,未免有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嫌疑,並不是每個媒婆都是花媒婆不是?可是,看到她,我就是忍不住想起那段不愉快的過往嘛.還有,其實我並不反對孃親再嫁的,只要真的有人心疼她……";
她邊認真的說,喬宣邊煞有介事的點頭,眼裡笑意溢出,脣角輕揚,只是聽到這裡時,含笑道:";我的意思是說,你弄錯了,不是給你母親提親,是給你.";
絮叨聲戛然而止.
田蜜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下,滿是愕然地看向喬宣,聲線有些怪異:";給我說媒?";
";是啊.";似乎覺得她瞪圓了大大的眼睛,呆呆看着他的表情很有趣,他漆黑的眸子瑩亮,似有魚鱗般細碎而柔軟的光,輕聲接道:";猜猜是誰.";
";是誰?";田蜜傻傻反問,究竟是誰那麼喪心病狂竟然妄圖染指未成年少女?
喬宣掀脣,無限柔和的道:";是葛駿染.";
";嗤——咳,咳,咳咳咳……";田蜜撕心裂肺的咳了起來,喬宣無奈搖頭,伸出長長的手臂,輕拍着她後背.
田蜜心頭那個恨吶,這臭小子閒得無聊,盡給她添亂.他哪裡是想娶她啊,成天想着怎麼整她還差不多.
她雙手趴着桌子,艱難地止住喘息,道:";不行,說什麼都不能答應.我娘不明所以,沒準會被忽悠住,我要去阻止她.";
說着,便直起身來,隨手順了杯桌上的水,咕嚕嚕喝了口,便匆匆往外趕.
喬宣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杯子,眼裡是深深的無奈,以及,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姑娘,淡定的時候,淡定的少有人及.急起來,也根本不經過思考,讓人莫可奈何.婚姻之事何其重大,其中步驟紛繁複雜,哪裡是一朝一夕能定下的?拒絕的機會多的是嘛.
門外,那媒婆正在滔滔不絕:";所說這門親事啊,那可真是好得不得了,就是說一句天作之合也不爲過,你看啊,兩人年齡相仿,身份相當,一個是葛鴻雁葛爺的獨子,背景雄厚,家業龐大,一個呢,是德莊百姓的救星,善名遠揚,聰慧過人……";
觀譚氏神色,像是真聽進去了,有些動搖.
媒婆想着,再加把火,沒準這事兒就成了,正想繼續轟炸,不料,一道清脆的聲音橫插進來:";不用白費口舌了,我不同意.";
兩人回頭,便見那小姑娘邁着堅定的步子,雙眼森森看向媒婆,指着大門,直接道:";大娘,請吧.回去告訴葛駿染,有什麼招,儘管使來,我接着.這婚姻之事,沒得商量.";
媒婆面上有些訕訕,看向譚氏.
譚氏面上本有些不贊同,但聽到後面,聽出了些不對,便只回了個淡笑,謙然道:";這個,你也看到了,這事既然球球不答應,那就,作罷吧……";
媒婆瞪大了眼,冷笑一聲:";呦,田姑娘果真了不得,婚姻之事,還能自個兒做主了.";
此言一落,她也不看譚氏吶吶的神色,一甩袖擺,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
譚氏看着她摔門而去,眉宇間染上一抹輕愁,擔憂道:";這媒婆一張嘴,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今日得罪了她,也不知她會不會辱你清名.";
";那有什麼?是非由她說好了,人人心中自有一杆稱,知道權衡.我看,說不準,她偷雞不成蝕把米呢.";田蜜笑眯眯地安撫譚氏:";安啦安啦,女兒還小嘛,不愁嫁的.";
也只有這樣了.譚氏輕嘆口氣,寵溺又無奈地看向自家女兒.
";娘你回屋吧,我再去培訓機構看看.";田蜜推着譚氏進屋後,自個兒站在院子裡,輕摸着圓潤的下顎.
這葛駿染到底搞什麼?不行,不能讓那媒婆胡亂破壞她好不容易塑造起的形象,這事兒還得找陽笑去.
陽笑往日都隨身跟着她,但今天賬行對奕,陽笑作爲大師兄,身份太顯眼,在賬務上的造詣又太低,爲妨別人拿他說事,特意留他在培訓機構坐鎮.
田蜜趕到培訓機構,將媒婆的事兒說了說,讓他佈置一下,注意引導言論.
處理好這件事後,她並沒有回家,而是坐進了自己的辦公房,開始處理起了事務.
案頭上堆積了層層疊疊的契約文書,不是培訓機構的,就是有關事務所開立的,她不過是早上曠了一早上的工,工作量就大得驚人,她向來不習慣把今天的事情留到明天做,看來今天又要加班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這天,到她下班時,天已經黑透了.好在自從培訓機構開立後,她就經常忙到深夜,家裡人都習慣了,不然見她如此,肯定要擔心的.
推開辦公房的門,見只有陽笑房裡的燈還亮着,她輕敲了敲門,沒反應,推開一看,陽笑在一堆文書裡睡着了,手上還握着支毛筆,鼻尖正對着臉頰,在臉上糊了好大一團墨.
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他了,整天代她在外談生意,回來後還得處理機構日常事務.
田蜜靠在門旁,忍不住笑了.她輕手輕腳走過去,小心翼翼去取他手中筆.
沒想到,陽笑的警醒度已非昔日可比,幾乎是她一碰,他就從睡眠中驚醒,全身一下子緊繃起來,看到是田蜜後,才鬆懈下來,睡眼鬆弛地道:";忙完了啊姑娘,我們走吧.";
田蜜點點頭,幫陽笑把東西收拾好,又和他一起檢查了一遍各處門窗,這才放心的離開.
如今,已經不用徒步回來了,陽笑駕馬車,載着田蜜,飛快向家奔去.
身後,培訓機構大門上那百名匾,在夜裡魏然聳立,似有光般.
一聽見熟悉的馬蹄聲,譚氏就迎了出來接過田蜜手中的包,柔聲道:";餓了吧?飯做好了.";
初秋的傍晚還是挺涼的,兩人加了一天班,回到家時,自然又冷又餓,端着譚氏做的熱乎乎的飯菜,暖的都快淚眼汪汪了,幸福得不行.
吃飯的時候沒注意,吃完飯一看,看到神龕上厚厚的錢紙,田蜜疑惑道:";娘,最近是有什麼節日嗎?買這麼多錢紙幹嘛?";
";你說這個啊.";譚氏看了一眼,黛眉輕蹙,幽幽嘆了口氣,忽而沒頭沒尾地道:";快秋收了.";
田蜜沒聽懂,不解地看向她.
譚氏搖搖頭,想着與自己女兒沒關,無需跟她說這些不開心的話題,便只凝視着神龕上的神佛,水眸中隱含期許,不語.
田蜜莫名其妙地看向喬宣,目露疑惑.
喬宣面色也不是很好,只是仍舊含笑道:";今年酷夏,久久不見一滴雨,想必老百姓秋收艱難.夫人慈悲心腸,便多買了些錢紙,與隔壁的楊夫人約好,改日去廟裡拜拜菩薩,盼望來年風調雨順.";
這個話題,果然沉重,非是他們一家人力所能及的.
田川和陽笑打着哈哈活躍氣氛,喬宣似乎在出神,田蜜眼簾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完,先回房了啊.";田蜜站起來,與衆人打了個招呼,不等他們搭話,匆匆跑回了自己的房間,而後從房間裡翻出紙筆,大馬金刀地在案几前坐下,刷刷寫起來.
她工作的時候,向來認真得很,說是沉溺也不爲過,因此,一點也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直到奮筆疾書到後半部分,整個世界突然吵鬧起來,強烈干擾着她,她聽到好多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聲音撕裂粗嗝,悽慘得不行.
聲勢如此浩大,哪兒走水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