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9號那天一大早,餘潔忽然接到了方致新打來的電話、急召她回上海。她雖然還睡意朦朧着,可也聽得出他的口氣不對,忙問他出什麼事了。
他說:“回來做我的女朋友!”
餘潔聽了、手機差點從手裡滑下去,結結巴巴地問:“啊?!要我、要我幹嘛?”
“要你馬上就回來、做我的女朋友!”說完這句之後,方致新掛斷了電話。
餘潔呆呆地舉着嘟嘟直叫的手機,愣了很久很久才漸漸意識到造成方致新腦子短路的原因肯定和他弟弟方致遠要結婚脫不了干係。
前天通電話的時候,她聽他說他爸爸就要到上海來給方致遠去提親了。不過那時候聽他的口氣還蠻愉快的,不知道今天這是怎麼了、口氣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根據經驗,她知道如果現在就打回去給他的話,他肯定會不耐煩、更別提解釋這麼要求的原因了。
那麼怎麼辦呢?
想了好一會兒,儘管覺得荒唐和沒底,但餘潔卻覺得這件事很有新意……完全可以把她全身本來就不多、又歇了好一陣子的好奇細胞全都調動和激活起來。她想知道一向是一副永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樣子的方致新到底受什麼打擊了,會想要找她做女朋友……最主要的是、他的口氣雖然硬邦邦的,但絕對是在向她求助!於是,她立刻打電話到航空公司遷了票,然後扔下小阿姨一個人、搭下午六點多的飛機急匆匆地趕回了上海。
到上海後,她把行李往家裡頭一扔、就跳上切諾基去找方致新了。
餘潔是在一家飯店接到方致新的。
他一個人坐在桌邊,旁邊的椅子上還放着個大旅行袋。
“致新,”她叫了一聲,快步過去、問:“怎麼就你一個人?”桌上放着兩幅餐具,顯然另外一個人在她到來之前就走了。她很懷疑這個人還是那個讓她想想就來氣的、曾讓方致新吃過虧的男人……她知道他最終還是離了婚、一個人獨居了,而前些日子方致新就一直住在他家。
方致新沒回答,只是抓起身邊的袋子站了起來、朝她伸手。
她連忙把胳膊遞到他手裡讓他抓住,看看他手裡的袋子問:“你的行李?”
“嗯!”方致新點點頭。
“幹嘛,你又準備離家出走了?”
“我今天回家!”
“啊?這些日子你還住在……在外面住?”餘潔及時改了口、詫異地看看他問:“你弟弟不是早就回來了嗎?”
“不是跟你說過、他媽也回來了嗎?我不想遇到她!”方致新厭惡地皺皺眉、遲疑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我爸爸今天下午也到了!”
“哦。”餘潔看了看他、問:“那……什麼時候提親?”
方致新皺了一下眉、從齒縫裡迸出兩個字:“現在!”
“啊,現在?!”餘潔明白他這麼大火氣是爲什麼了……換做是她、她也會生氣的!
“快走吧,我想喝酒!”方致新皺着眉、拉了拉停步不前的她。
餘潔張了張嘴,想了想、還是什麼都沒說,帶着他快步離開了餐廳、上了車。
車內的空間狹小,方致新身上本就濃重的酒氣現在顯得更濃,可見他剛纔吃飯的時候就已經喝了不少。
“去我家喝吧!”餘潔發動了車。
“去147喝!”方致新搖頭。
“去那兒喝的話,待會兒怎麼送你啊?”餘潔的手按在方向盤上沒動。
“給我叫輛車就好了。”
“那我呢?”餘潔指了指自己,“又把車留在外面過夜?”
“你可以跟我回去!”
“啊?!”餘潔又大吃了一驚,將信將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幾眼,“致新……”她熄了火、扭頭看着他問:“這到底是怎麼了?那個……怎麼會忽然想到要我做你的女朋友了?”
方致新閉着眼睛斜靠在椅背和車壁之間,手肘擱在窗邊揉着有些脹痛的眼睛。
“方致新!”餘潔有些急了,推推他的肩膀道:“你到底跟你弟弟怎麼了?吵架了?”
方致新的嘴角往下抿了一下,還是沒開口。
“嘖!”餘潔有些窩火地瞪他,“我在問你話呢!麻煩你別老是把什麼事都放在肚子裡好不好?要爆炸的!”怎麼她碰到的這兩個男人除了都瞎了之外,還都是些不愛說話的男人呢?
方致新疲憊地擺擺空着的那隻手、示意她開車。
餘潔沒動,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換了緩和些的語氣道:“方致新啊方致新,你一天到晚把別人看得這麼清楚,可是輪到你自己的事的時候卻老是糊塗得要命!”
“哼哼……”這次方致新總算給了她一點反應、從鼻孔裡嗤笑了兩聲,閉着眼、仰頭靠在椅背上,低聲道:“每個人不都是這樣嗎?”
餘潔蹙着眉想了想,心裡更加感到沒着落了。方致新很少會有這麼……低迷的狀態、至少他很少會這樣直接地顯露出來!於是她轉身看着他道:“心裡有什麼不痛快的、說出來,今天我也來做做你的心理醫生、給你診斷診斷!”
方致新聞言愣了一下,隨後低低地笑了起來、再次催促道:“走吧!喝酒的時候……告訴你!”
“不要!”餘潔有點惱火地指了指他,“你剛纔已經喝了不少了,再這麼不節制地喝下去的話,你的眼睛會瞎得更快!”這件事是前些日子她拉他到阿瑪尼陪她喝酒、他一反常態地只淺酌了一杯,然後才漫不經心地告訴她的。
“本來就已經差不多瞎了,”方致新冷笑一聲,“只是早晚的事!”說着,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輕輕聳了聳肩。
“什麼無所謂?!”餘潔嚷了起來,“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嗎、方致新?你寧可斷一條手臂都想要保住這點光感的!”
方致新又愣了一下,停下手想了想、嘴角忽然勾了起來,低低地“嗯”了一聲。
餘潔惱火地看了他一會兒,見他還是執意要去的樣子、不禁有點鬱悶,嘟囔道:“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做鍼灸的事你想過了沒有?做不做?做的話我就去給你預約了!”
方致新已經把這事給忘了,託着腦袋想了想、不以爲意地點點頭道:“約就約吧!不是有句話叫死馬當活馬醫嗎?”
“什麼死馬活馬的?”餘潔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再次打着了引擎。“那我明天就約。那個老醫生很有名的、很多病人求診呢,還不知道幾號才能約上!”
方致新轉頭面對着她、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幹嘛?”餘潔也看了看他。
“餘潔,”方致新慢吞吞地道:“反正我們也認識這麼久了……索性,我們結婚吧!”
“去去去!”餘潔感到倍受戲弄……她都主動要求了他那麼多年了、他都不睬她,可現在一天裡就又是要她做女朋友、又是結婚的!他早幹嘛去了呀?於是,她沒好氣地甩甩手道:“你給我正經一點好不好?結什麼婚呀?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衝動和意氣用事了?不就是你弟弟沒叫你去他的提親宴嗎?又不是天塌下來了!至於賭氣賭成這樣嗎?再說了,我可不打算當你的生孩子工具!”
方致新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嗤笑了一聲、恢復了剛纔的姿勢。“嗯,有道理!”
餘潔被他今天這麼古怪的反應給弄愣了,呆呆地看着他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輪廓動人的側臉,腦子裡忽然冒出了個更古怪的念頭……他剛纔的那句不會是當真的吧?!
“開車啊?這兒可以停這麼久的嗎?”方致新不解地問了一句。
“哦!”餘潔有些慌里慌張地再次發動了車。
“去147!”方致新用命令的口氣再次重複了一遍。
“呃?哦!”這次餘潔沒有反對,不過她打定主意、等一下不會讓他多喝的。
到了147,他們兩個被告知方致遠、何小笛、以及雙方父母都在這兒,已經把那間方氏兄弟的專用包廂給佔了!
餘潔和方致新聽了都大感意外……不是提親宴嗎?怎麼提到酒吧裡來了呢?
餘潔扭頭看看方致新,正巧看到他臉上掠過一片……不祥的陰雲,她的心裡“咯噔”了一下。
“走,我們……”方致新挑着眉、勾起嘴角道:“去提親宴!”
“致新!”餘潔拉住他,擔憂地注視着他頗有些不懷好意的笑容道:“算了吧,我們去新天地找一家酒吧喝!”儘管她也替他感到抱不平,可是他和他弟弟畢竟是一家人、兄弟之間可能只是存了點誤會而已,萬一方致新真的進去插一腳、把事情搞砸了,後果可能不好收場。
“不要!”方致新皺眉,掙開了餘潔拽着他的手、擡手朝包廂的方向指了指、壓低了聲音道:“那裡面坐的是我的家人、我的兄弟!我爲什麼不能去?畢竟……我也姓方!”
“致新!”看到他嚴肅且挑釁的表情,餘潔真的有些緊張了。再次拉住他往旁邊帶了帶、低聲問:“你和你弟弟到底怎麼了?怎麼會讓你生這麼大的氣的?”平常他總是對他那個寶貝弟弟百依百順,就連上一次他出國幾天、回來之後房子都沒了,他都連眉毛都沒皺一下……今天這是怎麼了?
方致新緊緊鎖着眉、微側着頭,避開和餘潔直面。
難得見到他這麼孩子氣的負氣表情,餘潔對自己心裡的那個猜測更加肯定了一分,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難道……是他不要你去的?”話剛出口,她就看到方致新的兩邊臉頰上凸起了兩塊、顯然是猛地咬緊了牙關。她呆了呆,難以置信地低嚷了一聲:“爲什麼?”這怎麼可能呢?他們這麼親密……親密到都非得住在一塊兒了!難道是方致遠未過門的老婆出的主意、調撥他們的兄弟之情?!
方致新的眼皮跳了一下、臉色也微微泛紅起來,遲疑了一會兒,他咬牙切齒地道:“他說我眼睛看不見,吃飯的時候會很不方便!”
餘潔微張着嘴、呆呆地瞪着他額上青筋直冒的樣子,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能緊緊地按着他肌肉緊繃的雙臂、免得他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出來。腦子裡則在狂嘯:他弟弟怎麼會這麼狠、能說出這麼混帳的話來?
方致新深深吸了兩口氣、壓住了涌到喉嚨口的怒氣,這才動了動被餘潔捏得有點疼的手臂、皺皺眉道:“你的手勁很大你知不知道?”這個女人的力氣比有些男人都大。
“呃?”餘潔連忙鬆開手,尷尬地訕笑了一聲。
方致新皺着眉站了一會兒,翻涌的怒氣漸漸平息了下去。他其實明白致遠說的這番話有一定的道理,只是實在是難以接受而已!想着,他輕輕搖搖頭、朝門口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道:“算了,我們去新天地吧!”
這時,在吧檯裡看了他們好一會兒的Bartender,Summer朝他們走了過來、低聲問:“方先生、餘小姐,”隨後朝身後的桌子示意了一下問:“要不要給你們安排座位?”
這間酒吧事實上雖然是方致遠開的、但因爲他的不良於行,所以一直以來都對外宣稱是方致新的、即便是這裡的員工都不知道兩兄弟裡誰纔是真正的老闆。
“不用……”方致新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餘潔打斷了。
“我們進去坐,”餘潔伸手按住了方致新的背,對Summer道:“麻煩你幫我們再送一瓶好點的紅酒進來。”說着,她輕輕拍了拍方致新、拉着他轉身朝包廂走,低低地說了一句:“你當然姓方!”她倒要會會方致新的這個混蛋弟弟、還有那個還沒進門就把兄弟倆的感情給搞出嫌隙來的何小笛!
方致新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笑了出來……餘潔畢竟還是餘潔啊,那個他熟悉的、好勝的餘潔!
進了包廂之後,餘潔對眼前看到的一切感到有點意外。包廂裡一片其樂融融的場面……雖然他們一出現就嘎然而止了,不過還是讓她感覺到殘存的一絲暖洋洋的感覺。
兩個代表家族權威的男性長輩都已經是喝高了的樣子了,何小笛的爸爸更是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起來;而方致新那個令人生厭的後媽兼嬸嬸雖然一開始的時候很驚訝、但馬上就表現出得體大方的修養;何小笛的媽媽看起來頗有些精明,但是一眼就讓人覺得她是個好人;方致遠嘛,看起來很不高興的樣子……這讓餘潔也很惱火。而最讓餘潔感到意外的還是何小笛……跟她的想象幾乎完全沒有重疊。
首先,她沒想到何小笛長得這麼漂亮。起身打招呼的時候還可以看出她的個子很高,身材很勻稱、纖濃合度……很合她的口味。
其次,坐下沒多久之後,她便發現何小笛是個大大咧咧、沒什麼心機的女孩子……基本上她所有的心事都在臉上寫着呢!而且,和方致遠往一塊兒一坐,竟給人一種天造地設的感覺……他們的神情很像,彷彿偌大一個天下在他們的眼裡、就只有對方一個人似的。這說明他們應該愛得很深吧……她情不自禁地感到羨慕不已!
再次,她直覺地感到、何小笛對方致新並無敵意……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剛剛進門的時候、何小笛臉上有的是歉意……當然,除了震驚之外!坐久了一點,她還發現這個女孩子的醋意不小,竟然吃醋吃到了方致新頭上來了。於是,她偷偷地告訴了方致新自己的這點發現,結果他只是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衣服低聲道:“上一次就是爲了這件事才吐了我一身!”
最後、也是最讓她感興趣的一點是:她發現何小笛對她很好奇……果然如方致新說的那樣,這個女孩子的好奇心跟貓有得一拼!趁人不備的時候,她總是在偷偷地看她和方致新,然後就是一臉既困惑又苦惱的樣子、讓她看了好幾次都忍不住想笑,尤其是看到方致遠滿臉醋意的偷偷擰何小笛的時候、她實在是忍不住地笑了出來,結果差點把喝到嘴裡的酒都給噴了出來,惹得方致新一陣皺眉。
綜上所述,餘潔決定好好逗逗這個有意思的何小笛!
席間,方致新除了幾乎沒和他弟弟說過話之外、一直表現得很彬彬有禮,一點都不像沒進包廂之前那麼的怒氣衝衝。
這讓餘潔對他的剋制力欽佩不已,同時也很爲他感到很心痛……方致新畢竟還是方致新,那個冷冰冰、什麼事都往肚子裡咽的人!
想到這裡,她輕輕捏了捏方致新的背。
“嗯?”方致新沒有轉頭、只是低低地出聲詢問。
餘潔稍稍側頭朝他靠近了些、舉着酒杯擋住了嘴、低低地道:“Ido!”
方致新先是愣了一下、挑了一下眉,但好像很快就明白了過來,背一下子挺直了。
餘潔有些好笑地緊盯着他……難得看見他會有這麼驚訝的反應!
方致新微微側頭、面對着她,張了張嘴、可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挑了一下眉、笑了。
餘潔看着他勾起的嘴脣,也笑了,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的眼前忽然浮現出上一次在按摩中心的車庫裡見到的商靜言的臉……在車燈下看起來有點憔悴、有點狼狽,可是卻笑得大大的、很開心!
接下去的時間裡,她發現喝進嘴裡的酒忽然變得很澀……大概是還沒醒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