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寧詠從小都是被人捧着長大,沒有經歷過在困境中求生存的狀況,道:“你別太老實了,春節應該班子成員輪流值班,憑什麼讓你多值班。行政部門做得越多錯得越多,萬一在值班期間出點事故,誰值班誰就要受處分。”
王橋道:“大年三十晚上,宮縣長要帶隊檢查全城安全,我是檢查組成員。大年初一我值班,初二是樂主任,初三是王正虎,然後輪流值班。但是初二樂主任的那個班,他要回一趟老家,所以我幫他值。”
李寧詠生氣地道:“你實質上是大年三十、初一、初二都值班,樂彬欺負人。”
王橋勸解道:“我是新人,吃點虧有什麼大不了,昌東老話叫吃得虧纔打得堆。”
李寧詠叮囑道:“初三那天你不能再值班,我們全家要在一起吃飯,你這個毛腳女婿要參加。”
大年二十五,王橋帶着李寧詠回到舊鄉,走進了山腳下的414。
小車停在舊鄉場鎮前面不遠的公路,王橋指着飄揚着紅旗的小山坡,道:“那就是414以前的子弟校,我長大的地方。半山坡種的全部是李子樹,多數是有名的江安李,味道好得很。”他又指着遠處隱約可見的小河,道:“那條小河的水非常清涼,夏天我就在河邊釣魚,捉螃蟹,游泳。”
李寧詠興奮指着青山綠水道:“今年我們一起請公休假,不到外面去旅遊,就來舊鄉,這裡有採菊東蘺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
王永德和杜宗芬站在門口,看着兒子和女朋友一起走上青石梯子。李寧詠主動提着兩大包禮品,禮品裡有進口奶粉、糖果外,還有兩件羽絨服。雖然看上去很大兩包,實際並不是太重。
“這是我爸,我媽,這是李寧詠。”
李寧詠是第一次見公婆。羞澀地道:“王叔好,杜阿姨好。”
杜宗芬見到兒子帶着女朋友回家,內心着實高興,埋怨道:“二娃。你怎麼讓小李提這麼多東西,你自己提個小包包。”
王橋道:“這是小李的心意,第一次見你們,買了兩件羽絨服。”
杜宗芬接過兩個大包,把李寧詠帶進自己所住的小院。
414廠家屬區分成不同區域。實際上不同的大院。大院有專人打掃,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勤快的家屬們還見縫插針地在角落種得有牛皮菜、豌豆尖、瓢兒白和窩筍,綠油油充滿生機。還有四隻黃毛雞被竹籬笆圈起來,怡然自得地在草叢裡找蟲。
李寧詠對王橋生活過的地方充滿了好奇,在大院裡轉了一圈,又回到家裡與王永德、杜宗芬夫妻聊天。
李寧詠自小在靜州市區長大,家庭條件優越,沒有在廠區和農村生活的經驗。王永德和杜宗芬夫婦在廠區生活一輩子,精神世界主要集中在廠裡,三人完全沒有共同話題。但是坐在一起必須要聊天,聊起天來讓王橋覺得無趣之極。
“爸,媽,我帶小李到新房子去看看。”王橋實在不忍折磨自己的耳朵,帶着李寧詠去看姐姐的房子。
“王橋,我不知道和你爸媽聊什麼。”
“實在沒有聊天話題,就聊我的童年、少年。”
李寧詠一拍額頭,道:“我有點緊張,居然沒有想到這個絕招,我、王叔和劉阿姨最大的共同點就是你。”
在窗口。王永德看着兩個遠去的背影,臉上笑容全消,表情沉重。杜宗芬道:“老頭,你看這個女娃怎麼樣?”王永德道:“我覺得小李有些嬌生慣養。怕是吃不得苦。”
“你常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小李的爸爸以前是縣委書記,現在是靜州市人大主任,我擔心二娃是看上這一點。這些年二娃獨自在外,到底有什麼變化,我心裡沒有把握。”王永德頭髮白了大半。黑瘦的臉上又多了幾道皺紋。
414雖然是獨立體系,但是也能看到昌東電視臺的節目和報紙,對前些年的縣委書記還是知道的。
杜宗芬自信地道:“三歲看到老,我家二娃不會變成壞人。”
王永德憂心忡忡地道:“他們家是縣領導,我們家是普通工人,門不當戶不對,二娃以後的日子不一定好過。”
杜宗芬的頭髮被風吹得揚了起來,亂成一團。她看着兒子小小的身影,驕傲地道:“二娃年紀輕輕就當了城管委副主任,以後不知會當啥子官,邱家肯定是看中了這一點。二娃脾氣我知道,他不得吃虧。”
王永德道:“我要抽時間與二娃談心,要不然心裡不踏實。”
晚餐後,杜宗芬陪着李寧詠翻看王橋並不算太多的兒童照片,每一張照片都能引起李寧詠極大的興趣,看得興致盎然。
王永德和王橋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談話。
王永德儘量緩和語氣道:“二娃,你是不是企圖走捷徑,看上小李的爸爸是市領導?王家雖然窮,骨氣還是有的。”
王橋知道父親又要開始思想道德工作,解釋道:“小李跟着母姓,從小在靜州長大,大學畢業後在縣電視臺工作,我認識小李的時候不知道她是邱主任的女兒。”
王永德揹着手,眼光望着極遠處的山峰,道:“我這一輩子主要時間都在廠裡工作和生活,沒有什麼大見識。但是讀了些書,明白些道理。古人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官宦人家和我們不一樣。他們講利益,我們講情誼。”
王橋哭笑不得地道:“現在是什麼時代,哪有什麼官宦之家,我就是自由戀愛,碰巧女友父親是當官的。爸,你放心,我不是趨炎附勢之人,不會依仗着邱家關係往上爬,要往上走就憑自己的努力。”
王永德滿意地道:“你能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我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人生路長得很,每一步都要走穩。”
北風越過巴嶽山,橫掃了茫茫大地,王家父子站在背風的角落,仍然被北風吹得直打寒顫。王橋道:“要凍僵了,我們回去。”王永德道:“你現在成爲幹部,多讀點史書,讀史使人明智。”從小到大,父親的道德教育讓王橋耳朵都聽起了繭,他不以爲然地結束了與父親的談話,回到亮着燈光的溫馨之家。
這一次李寧詠上門,給王永德心中憑添了一絲焦慮。他總覺得嬌滴滴的小李不是兒子的良配,可是又沒有足夠的事實來支撐這一觀點。
杜宗芬勸解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這是大家都說的老話,我們還是不要管得太多。現在只是談戀愛,能不能成功還難說。”
王永德道:“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女兒,談戀愛不成就算了。現在是領導家的女兒,談不成戀愛是要影響前途的,這是我最操心的。”
杜宗芬給了老伴一個白眼,道:“你這人操心太多,悲觀心態。我們換個思路,如果談成了,領導家的女兒會更好地幫助兒子。”
王永德道:“還是不要這人幫助爲好。”
對於王橋來說,他完全知道父親會有什麼想法。這些想法同樣也隱在自己心裡面,只是一點都沒有暴露出來。他偶爾會在心裡感嘆:“如果李寧詠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就好了。”
他又反思道:“其實是我的擇偶趣味引導我的選擇,我很喜歡類似氣質的女孩。”
呂琪父親是公安領導,晏琳父親是工廠領導,李寧詠父親是地方領導。這三人從氣質類型和身材都真有幾分相似之處。
在開車回城時,王橋心裡在琢磨着這些問題。
李寧詠不停地問:“你爸媽是什麼態度,總覺得他們對我有些太客氣了,客氣就是生疏。”
王橋道:“第一次見面,肯定生疏,熟悉以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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