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有話說，有屁放！只要你不耽誤俺們吃午飯，你愛說多久說多久！”趙老爺子雖然不待見周公義，卻並沒有打算用無聲的抗議結束這場“鬧劇”。
療養院裡的大部分人其實平時日子過得都挺單調的，所以也樂得在這裡看戲。
張海志本來還有公務，但他是在場的“觀衆”裡爲數不多能夠保持理智，又聽出了一些門道的人，所以也留了下來。護工還搬來了椅子，張志海也不客氣，就坐在了趙老爺子身邊不遠的地方。
周公義笑了笑，解釋道：“你們應該也都看出來了，我是有備而來，爲了今天能夠站在‘辯護席’上，我專門去查了很多資料，尤其是關於這兩組事故壓力泵的東西，然後我就發現，這三組壓力泵雖然是被趕鴨子上架強行搬到避難所裡來使用的，可它們卻都集成了星一重工目前最先進的技術，尤其是渦輪葉片這一項。”
說着周公義也拿出了一塊晶體板，而且看新舊程度不比王老爺子手裡那塊成色差。
晶體板之間有着合理的分工和響應，即使之前的投影沒有結束，在周公義投影新內容的時候，另一塊晶體板也會主動讓出空間來。
於是活動區的空地上就出現了一好一壞兩組渦輪葉片。
好的是展示的嶄新葉片，壞的是事故調查結束後從事故現場帶回的。
對比一下後就會發現，這兩組葉片一個就像是林黛玉，一個就像是張麻子。區別十分的明顯。
周公義拿出新的葉片後操作晶體板將葉片的結構遠離拆解成幾塊。
他說道：“所謂新材料，新工業結構，還有防空泡其實就是在這些中空的渦輪葉片內部加入了一層流動的記憶合金，這種特殊的記憶合金在靜止狀態可以均勻的依附在葉片的底部，在壓力泵啓動後，渦輪與水體接觸，它們又會被導向葉片最容易受到‘空泡’傷害的地方，這樣一來，只要葉片外邊受了傷害，記憶合金就會及時的對葉片進行修復，以確保渦輪葉片的正常運轉，這項技術一經問世立即改寫歷史，一下子把渦輪葉片的壽命延長了十倍不止！”
周公義說着還演示了這種修復的過程。
可王老爺子看了半天也沒看懂，就說到：“你說的那個空炮是個啥玩意？”
“是空泡，空泡是渦輪在水體中告訴旋轉時所產生的一種會對渦輪葉片造成嚴重傷害的氣泡，這種氣泡就像是水體沸騰了一樣，但空泡與沸騰不同的是，燒水出現的沸騰，其內部生成的氣泡還會不斷長大，因爲氣泡可以不斷從周圍獲得熱量。而空泡的周圍，沒有熱量的輸入，只存在周圍高壓海水的強力擠壓，所以它就會對渦輪葉片造成極大的傷害。”周公義/解釋的很詳細。
但對於在場這些人來說，還是似懂非懂。
趙老爺子迷糊了一會後一擺手道：“哎呀不管了！反正你就是想說，這葉片其實沒那麼容易壞是不是？”
要說論起助攻這一塊，明顯趙老爺子要比陳爽專業的多。周公義豎起大拇指道：“對咯，我研究很久後發現，星一重工生產的這些葉片不但非常的結實，而且十分的耐用，所以一般的沉澱物是不可能經過過濾網的過濾後還能對葉片造成如此巨大的傷害的！”
王老爺子聽完一下笑了，冷笑。
他說道：“哎哎哎！周老賊是不是眼瞎了，你瞅瞅我投影的這個是啥！這壞了的葉片明擺着呢！那傷痕跟貓抓了似的，你怎能睜眼說瞎話說這玩意很耐用呢！”
在場衆人聞言頓時如夢初醒，齊齊指責周公義擺弄是非，幾個婦女更是指着周公義的鼻子罵道：“老不羞，差點被你忽悠過去！”
周公義卻依然不爲所動，他點點頭道：“是啊，這就是我想說的第二個疑點了。”
衆人不依不饒，場面十分混亂。
張志海聽得很清楚，他皺眉呵斥了一句：“好啦，都消停一會，不是在模擬法庭嗎？怎麼基本的法庭紀律都沒有了？”
衆人這才閉上嘴保持沉默。
周公義衝張志海感激一笑，他繼續道：“其實王老哥啊，這份調查報告我已經仔仔細細的看了不下十遍了，但越看就越是覺得古怪。”
“古怪？有啥古怪的？這不都寫的很清楚嗎？渦輪葉片遭到嚴重破壞，導致壓力泵被毀，這還不夠清楚？”
周公義搖搖頭：“不夠。”
“啊？你……”
“哎呀，王爺爺，你聽人家把話說完嘛。”陳爽突然開口打斷了王老爺子的話，這老頭子誰都不怕唯獨有點怕陳爽，現在陳爽開口了，他就立馬閉嘴了。
周公義眉頭緊皺道：“這些人私自篡改壓力泵感應元件數據是在三個月之前，可事故確實發生在本月初，這期間十七號維保小組的成員共計對壓力泵進行了六十三次清理，但直到事故發生前半個月，他們才發現葉片有異樣，跟着不到一週，葉片被毀，爲了不停機，不受處罰，這些人又違規操作讓壓力泵繼續維持超高負荷的運行，並最終導致了事故發生……這纔是現實，這纔是完整的，但又疑點叢生的現實。”
“疑點叢生？俺咋沒聽出來疑點叢生？你這老頭子可不要忽悠人了！”趙老爺子哼哼了一聲，很是不屑。
周公義忽然一擡眼直勾勾的看着他問道：“趙老哥，如果你是這些決策者，你會不會提前想到修改感應元件可能會導致葉片被毀？”
趙老爺子被周公義的眼神嚇了一跳，但他毫無畏懼的說道：“廢話！當然沒想到了，不然怎麼會捅出這麼大的簍子！”
可週公義卻又問道：“水循環系統的底層管理人員都是萬里挑一的精英級專業人才，你真的確定他們會想不到？”
趙老爺子聽到這話一下子有些猶豫了。
他沒說話，衆人竊竊私語。
好一會後，張志海皺眉道：“他們肯定想得到。”
趙老爺子聞言急了：“哎！張院長！你不是俺們這邊的嗎？怎麼幫着這瘋老頭子說話啊！”
張志海啞然失笑：“我可沒說過我是哪一方的，我只是個旁聽的，表達一下自己的看法而已。”
“就是啊！趙爺爺！你可別亂拉人入夥！還有啊！這裡誰不是瘋子啊！你咋就說俺們周爺爺是瘋老頭子呢！”陳爽又突然幫腔了一句。
這句話差點沒把趙老爺子憋死，但看到周圍人都在笑，趙老頭子也就跟着笑起來了。
氣氛稍稍緩和，但周公義始終嚴肅。
他點頭道：“是了，這些被組織放心放在底層關鍵部門工作的人不是傻子，他們能在那黃湯池子裡泡一年多也看得出來他們對組織是忠誠的，只是他們也是人，是人就不能總被壓力壓的喘不過氣……所以他們就決定改變，只是改變的方法有很多，他們選擇了鋌而走險又最爲直接的折中辦法，那就是修改感應元件，而且我基本可以斷定，他們事先應該是收集了很多的數據，並對修改後的壓力泵進行過至少一個月的觀察的，否則他們不會放心的這麼做，畢竟……這事關咱們避難所兩百多萬人的用水問題，誰也不想因爲自己的問題成了歷史的罪人，所以……他們一定想得到。”
衆人聽到這都陷入了沉默。
可王老爺子卻冷哼一聲道：“說來說去，都是全憑你那個腦袋想的，你有什麼真憑實據？如果沒有，那我也可以說這些傢伙就是魚目混珠，濫竽充數呢！這樣的情況有沒有可能！”
周公義沒說話。
“得，你看，不說話了吧！還有……你憑什麼斷定這些人收集了證據，又做了觀察啥的？嗯？”
“憑這個！”陳爽突然拿出了一份報告。
衆人的目光一下聚集到陳爽手中的報告上。
可惜那報告上的字太小，大家又離得遠，沒人看得清。
周公義適時的用晶體板將報告的文字投影出來放大給衆人看。
衆人看完以後都沉默了……
張志海更是喃喃自語：“原來……壓力泵的渦輪葉片三個月就要更換一次？”
“對，即使是星一重工的頂尖工業級產品在避難所這種超強度的工作環境下，壓力泵的渦輪葉片每三個月也必須更換一次，而他們上一次更換葉片恰好是五個月以前，這也就是爲什麼我說他們更改了感應元件後肯定收集了一個月的數據，因爲他們要看看這樣做會不會導致葉片的受損速度變快，如果不會，那就證明他們的小動作僥倖成了，如果會，那麼我覺得他們應該會在下一次更換葉片時把數據偷偷地再改回去，然後另尋別的辦法來解決他們的工作上遇到的難題。”周公義一語石破天驚。
衆人聞言後都一臉詫異。
趙老爺子也不關心自己是哪一方的了，他現在只想到知道真相。
“那……那這到底是咋回事啊？幾個月沒出事？怎麼這個月就壞了？而且一壞懷倆？根本就沒給他們維修的機會？”
周公義搖搖頭，他苦笑道：“今天只是模擬，我和大家也就是就這個事討論討論，比不得專業的調查人員和審訊機構，所以……你問我……我也只能說，我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原因……但……但從受損葉片所受的傷害，我初步分析是壓力泵近期抽取的水體中混入了一些十分細小，小到可以輕易穿過過濾網，又不容易被沉澱，還十分堅硬，甚至鋒利的東西，這纔對葉片造成這種可怕的傷害，並最終導致了水循環系統的崩潰。”
“啊？有這種東西？”大家面面相覷。
“有的。”陳爽突然說道。
衆人齊刷刷的看過去時，陳爽冷聲道：“我知道一種航天器逃生艙結構的製造原料，它們就是細如髮絲卻又堅硬如鐵，這種東西還很輕，可以浮在水面上，是一種特種非民用級材料。”
“嗯？真的假的啊？你不會騙我們的吧？”一個女精神病問道。
周公義看着陳爽，陳爽本來想裝傻，可她與周老爺子對視後似乎看出了他眼睛裡藏着的沉靜，她嚴肅道：“我沒有說謊，但這種材料具體名字我忘記了，你們如果誰有在航空航天製造業有了解的朋友，你們可以問一問。”
王老爺子聞言一呆，突然笑了：“哎，我兒子不就在星瀚國際航空航天局嗎？我可以問一問啊。”
衆人頓時詫異，尤其是值班的護士更是激動地跑過來抓住王老爺子的手道：“老爺子！您終於記起您還有個當過航天員的兒子了！”
王老爺子一愣：“啊？是嗎？難道我這麼多年都不記得我還有個兒子了？”
看到這一幕，大傢伙不禁唏噓。
可接下來老爺子一句話又把衆人逗樂了。
“嘿，我還一直以爲是我那不孝子忘了我這糟老頭子呢，感情好，是我自己不認識我兒子了，哈哈哈。”
陳爽忍俊不禁，可當她發現張志海正盯着自己的時候，又立馬露出憨厚的笑容。
張志海也沒有多在意，他現在主要還是很在意周公義提出的這兩個疑點。
“材料的事可以暫時放一放，大傢伙先坐下來，其實我還有一個更爲重要的疑點沒有和大家說起，而且……我其實還有點猶豫……要不要把這個疑點說出來。”周公義說到第三個疑點的時候明顯有些不安。
衆人疑惑，尤其是王老爺子，他剛記起自己還有個兒子就又把護士一推，開懟周公義。
“你周老賊還有怕的事情？你趕緊說！別憋着，萬一給你憋壞了，不知道還以爲我們欺負認了呢！”
陳爽卻看出了周公義不是惺惺作態，他是確實很猶豫。
但聽完了王老爺子這句話，周公義像是豁出去了，他笑道：“也是，我這個神經病說了也就說了，難不成還真有人會把我的話當真？”
張志海面無表情，他現在已經有點懷疑周公義壓根就沒有瘋了。
倒是幾個真瘋子笑的那叫一個“可愛”。
深吸一口氣，周公義說道：“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關注過事故發生後的後續工作展開？”
王老爺子舉手道：“我關注了！我關注了！我孫子就在一線呢！這小兔崽子去一線搶險的之前還騙我是去找姑娘做開心的事情去了，結果沒想到居然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哼！等我再見到他，非得打得他屁股開花！”
護士一聽到這話臉色變了。
幾個精神症狀沒那麼糟糕的病人也都立馬神色緊張起來。尤其是陳爽……她一直瞞着王老爺子……他的孫子已經遇難了……第一輪溢水發生的時候，一個浪拍過來，人就沒了。這件事療養院裡知道的人不少，但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瞞着王老爺子。
周公義也是知道的，但他也沒有說什麼，他走上前拍了拍老哥哥的肩膀道：“嗯，好好好，關注了好！那我就說說這第三個疑點，這第三個疑點嘛……”
“周爺爺，午飯做好了，要不……咱們先吃飯吧？”張志海突然打斷了周公義的發言。
活動區一些本就性質泛泛的病人聽到開飯了立馬就跑了。
周公義看着人羣散了，也就收聲了，他點點頭：“嗯……先吃飯吧……”
午飯時間。
周公義和往常一樣一個人坐在食堂的角落裡，就連那些護工也都不待見他。
但今天，陳爽端着飯菜坐在了他對面。
有些意外，有早有預料的周公義埋頭啃着埋頭道：“咋了娃兒，有啥想不通的要跟我這個惹人嫌的老傢伙坐一起啊？”
陳爽卻把饅頭一掰，夾上鹹菜道：“您啊，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您那不是萬人嫌，您那是衆人皆醉我獨醒。”
周公義正喝稀飯呢，聽到這話噗嗤一聲樂了。
陳爽也笑了。
周公義笑了笑道：“你這小丫頭不也一樣，惹出那麼大的事，躲在這裡是個什麼意思？怎麼不去自己給自己還個清白？”
陳爽聞言一嘆：“哎……您以爲我不想啊……我是不知道該從哪裡查起啊……”
周公義點點頭：“唔……也是了……你那件事是有點麻煩……不過張燁楠難道沒和你說過第一中軸的人來避難所收容過一些東西嗎？”
陳爽一怔：“哎？沒說過啊。”
周公義聞言又道：“唔……如果張燁楠沒說，那你也就別查了，省的越陷越深，對你沒啥好處。”
陳爽卻不能就這麼算了，她今天坐過來只是覺得周老爺子平時一個人太孤單，卻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收穫。
“周爺爺！您可別這麼說！您要是知道些什麼的話，求您幫幫我！啊？等丫頭還了自己清白就給您當孫女，給您養老送終好不好？”
周公義卻笑了：“我一個人過得挺好的，要你給我養老送終作甚？搞得跟談生意似的，人情味都淡了。”
陳爽頓時尷尬，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周公義深深一嘆：“也罷……麻煩不是躲就能躲掉的……我估計，就算你現在能安生的躲在療養院，他們遲早也會找上你的。”
“他們？他們是誰？”陳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