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這一切……該如何說起呢?
武裝浮能車最終沒能順利的逃出拉薩城區,它衝出了超高速通道,然後飛進了一座大廈,卡在了一間辦公室裡。
阿毛身負重傷,森悅相對好一些,但她也沒辦法將身體卡在車與樓道中間的阿毛解救出來。很快,更多的追擊者來了,阿毛怒吼一聲:“走哇!帶他走!”
森悅牙齒打顫,跟着猛地站起身,抓起蘇晚霞的領子就往大廈內部走去。
蘇晚霞明明比森悅高很多,可憑他的力氣想要對抗一個穿戴軍用級機械外骨骼的武裝人員還是太過勉強了,所以他放棄了徒勞的掙扎,只默默的服從安排。
看着那些驚散的公司職員,森悅面色陰冷。
蘇晚霞很想問她到底爲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這座城市難道已經化身吃人的怪獸,會把蘇晚霞吃的渣都不剩下嗎?
一腳踹開維修中的電梯門,森悅把一樣東西掛在蘇晚霞身後,然後一把將他丟進了電梯通道。
蘇晚霞驚呼一聲,下意識的想要用手抓住電梯的鋼纜。
森悅冷聲道:“不想死的話就鬆開手,你背後的導軌裝置會送你下去。”
蘇晚霞照做了,然後就來了個比過山車還刺激百倍的高空速降!森悅緊跟其後,兩人急速下墜,在即將落地時,又是一個急剎車,蘇晚霞是沒摔死,可三魂七魄已經丟了大半。
落地後,森悅把蘇晚霞從鋼纜上解下來後沒有立即帶他離開電梯井,而是默默的等了一會。
蘇晚霞只聽到電梯井外頭傳來了各種聲音,嘈雜成一片。
警告聲、槍聲、慘叫聲、驚濤四散的尖叫聲……
蘇晚霞眉頭急跳,萬沒想到自己昏迷了一段時間之後,再醒來世界就變成這個樣子。到底是怎麼了?圍繞在他身上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噩夢般的嘈雜持續了十幾分鍾後,一切平息下來。
電梯門被森悅徒手撕開一個碩大的口子。
“出去。”森悅不再像之前那般和顏悅色,她現在肯定也是恨極了蘇晚霞吧。
蘇晚霞膽戰心驚的從電梯井裡爬出來,門外的大廳裡,橫七豎八的躺着十幾具屍體,看穿着,不是大廈的保安就是附近聞訊趕來的武裝警察。
一個穿着這家公司制服的女人將裙襬撕開方便行動,她走過來問森悅:“毛哥呢?”
“死了。”森悅回答的很乾脆。
女人眼神微變,隨後便平靜下來。
“你先帶他走,剩下的事……我來處理。”
森悅沒有多餘的話,立馬就拽着蘇晚霞的衣領沿着緊急通道往大廈更深處走去。期間蘇晚霞不斷的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啊?爲什麼要抓我?啊?說話啊!”
森悅現在不想多說一句廢話,她把蘇晚霞帶到地下後,下邊已經有人等在那。
上車之前,蘇晚霞被裝進了一個看似密封的箱子,然後就是一路顛簸……
等到幾個小時後,蘇晚霞被森悅從箱子裡拖出來的時候,蘇晚霞臉都沒有人色了,他爬起來跌跌撞撞衝到一旁就開始吐,似乎要把這輩子吃過的東西全都給倒騰出來。
森悅也沒管他,便脫了外骨骼往別的房間去了。
吐得過程中蘇晚霞也在悄悄的打量自己現在身處的環境。看時間,現在已經是晚上,只不過這裡應該放置了信號屏蔽器,以至於蘇晚霞無法確定自己的具體位置。房間很潮溼,角落裡還堆放着不少雜物,狹窄的通道看起來就像是一艘破舊的船隻,兩側的房間也鏽跡斑斑,不知道已經被遺忘多少年。
吐了好一會,蘇晚霞坐起身靠在牆上,跟着就看到一個樣貌十分可愛的姑娘出現在眼前,她笑着蹲下來,遞過紙巾道:“擦擦嘴巴吧。”
這小女孩生的十分俏皮可愛,紅紅的臉蛋,白如凝脂的肌膚,就是不知道爲什麼,頭髮被剃光了,還穿着一件看起來像病人穿的衣服。
蘇晚霞愣了一下,他說了聲“謝謝”後問道:“這是哪?醫院嗎?”
女孩笑着答:“對我來說,更像我的家。”
“家?”
“嗯,這裡的每個人都是我的家人,哦對了,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湘南。”小姑娘衝蘇晚霞甜甜的笑了笑。
蘇晚霞看着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沒有多少壞印象,而且對於這些人的警惕心好像也少了。
他擡手試圖摸摸小姑娘的腦袋,可湘南卻驚慌的躲開了,隨後在蘇晚霞尷尬的笑容注視下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的病……不能這樣……”
蘇晚霞收回手,尷尬的說道:“對不起,習慣動作。”
湘南嘿嘿的笑了,然後起身道:“跟我來吧,我帶你去你的房間。”
蘇晚霞慢慢起身,他看了看左右兩側,除了湘南以外,還有不少孩子在附近,而且都用一種帶有騏驥的目光望着他。
蘇晚霞很納悶,總感覺這些人帶他來這裡似乎不僅是他們說的爲了保護他,而是需要他。
跟隨湘南穿過縱橫交錯的走道來到一間位於角落裡的房間。
湘南打開門道:“到了,今後一段時間,可能要委屈大哥哥你住在這裡了。”
蘇晚霞探頭瞅了一眼,房間裡確實挺簡陋的,不過看得出來,他們有用心打掃整理過,所以還是十分乾淨的。
湘南走進屋內,打開燈光介紹道:“這是你的牀,洗漱用品都放在衛生間的櫃子裡,還有幾套衣服,在牀下的箱子裡。”
蘇晚霞卻沒有打算進去,他就站在門外問道:“湘南,能不能先告訴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湘南聞言怔了一下,隨後輕聲道:“大哥哥聽說過午夜的殺人魔嗎?”
“什麼?”
“大概是在一個多世紀前,發生在日本京都城區裡的,至今未能找到真兇的世界八大懸案之一的午夜殺人魔案件,大哥哥沒有聽說過嗎?”湘南問道。
蘇晚霞覺得這話題聊得還真是有夠跳躍的,他反問道:“好像……有點印象……不過不太深刻,怎麼?這件事和我今天遭遇的事情有關聯?”
湘南點點頭:“午夜殺人魔,當年經歷過亦或者聽說過這件事的人都以爲是人做的壞事,其實……在城市中無情殘害無辜者的是已經失去作爲人的資格的被稱爲‘異種’的畸變物。”
“異種?!”
“嗯。”
“那是什麼東西?”
“大概可以理解爲……基因異變之後,喪失爲人理智,完全服從於本能慾望的怪物。”湘南說着停頓了一下後繼續道:“它們以人爲食,嗜血好殺,據聽說……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是因爲它們徹底異變之後會非常痛苦……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獲取極爲短暫的平靜。”
蘇晚霞心神一顫,他似乎已經想到了什麼,可還是不太確定。
“那……這些事……和我有什麼關係嗎?”
“大哥哥,你覺得我看起來像個正常的孩子嗎?”湘南問道。
蘇晚霞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但結合湘南之前說的東西,他悄悄的後退了一步道:“所以……你的病,就是這種異變?”
湘南苦澀一笑:“是的,不過大哥哥不用害怕,初期的異變就像一種癌症,通過一般的化學療法是可以加以遏制的,但隨着年齡的增長,這種異變會逐漸失去控制,最終擴散到我全身所有地方,並最終佔領大腦,讓我變成一頭怪物。”
蘇晚霞眉頭急跳,他艱難的吞嚥了一次口水後問道:“那……這裡的人都是這樣的嗎?”
湘南搖搖頭:“不都是這樣的,有很多正常人在幫助我們,不過他們也越來越感覺束手無策……所以一部分人已經選擇離開了,剩下的還願意資助我們的人也在減少資助,現在……我們已經幾乎等於是被拋棄了。”
蘇晚霞似乎明白了:“哦!我懂了!你們是不是打算讓我出錢?哦不對!讓蘇家出錢?”
湘南卻繼續搖頭:“錢,對我們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其實之前有一些特別有錢的人,他們的孩子也出現了相同的問題,所以他們幾乎是傾其所有的在資助我們,直到……他們的孩子變成怪物,他們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徹底銷燬……所以……我們需要的,是蘇家的另一種東西。”
“另一種東西?”蘇晚霞不太明白了,在他看來,既然是基因異變,那肯定和生物醫藥有直接的關聯,可蘇氏企業雖然家大業大,卻幾乎不曾染指生物基因領域,又如何能讓這些人抱有期待呢?
“我不明白……按照常識來說,你們不是應該去找清水家族尋求幫助嗎?他們可是世界頂級的生物醫學巨擘啊。”蘇晚霞說道。
湘南卻在聽聞清水家族的時候流露了一種厭惡與憎恨的神情,她恨聲道:“如果不是清水家族,或許事情還不會擴散到這種地步,如果他們真的有能力,早在一個多世紀前就應該已經把情況控制住了,可現在……你也看到了,盡在這一層,就有好幾百個和我一模一樣等死的孩子,其他地方還關着更多情況惡化的病人,這些人……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幾乎可以說全是拜清水家族所賜。”
蘇晚霞震驚了,他在這個看似只有十幾歲的小女孩身上感受到了一種不屬於她這個年齡段的成熟與頹廢。
她說完後苦笑道:所以,我們需要的不是醫療領域的幫助,而是其他的。”
“其他的?”
“對。”
“比如呢?”
“比如……”湘南正要說話,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就傳來道:“湘南,去照看弟弟妹妹吧,這邊的事情,我來和蘇老弟解釋。”
湘南聞言一震,立馬收聲然後離開了。
蘇晚霞循聲望去,是個戴着兜帽,穿着一身古怪裝甲的男人。
他面容乾瘦而憔悴,眼窩深深凹陷,像極了兩座乾枯的老井,眸子是晦暗的,看不到光彩。他給蘇晚霞的第一感受就是,如果他在深夜突然現身,絕對會讓人聯想到餓了幾百年沒開葷的吸血鬼德古拉。
中年男子擠出一抹難看的笑容道:“蘇老弟,冒昧請你過來,切勿見怪。”
蘇晚霞卻不領情,他皺眉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一羣可憐人。”中年男子答道。
“什麼?”
“罷了……我就直說了吧,我們是A-B501項目的殘次品,是靠着自己的堅強意志,一直在和命運作鬥爭的一羣人,當然……你也可以把我們當做一羣私掠者、強盜、走私犯,亦或者,乾脆將我們視作怪物。”男人走近過來,他在蘇晚霞身前一米處停下,房間透出的光將他身上的裝備映的熠熠生輝。
蘇晚霞警惕道:“A-B501項目?七十年前就被國際社會集體發聲譴責,隨後相關項目負責人於一次公開場合被刺殺,跟着整個項目就被叫停雪藏的那個……人類升格進化項目?”
男人聞言一愣,隨後驚訝道:“你居然知道的這麼清楚?”
蘇晚霞冷笑。
其實他之所以會知道這個項目,是因爲高中時同班裡的同學就有人特別嚮往這種挑戰公衆神經紅線的科研項目,那個人叫什麼蘇晚霞已經忘記了,他只知道他看待任何人都覺得他們太過原始,認爲人類早就因爲窮盡一切力量在自身的身體上開創未來,而不是製造什麼機械外骨骼之類的,因爲那種道路的盡頭就是人類不再被需要,人工智能會完全的替代人類社會。
所以蘇晚霞當時就經常聽到他提起這個A-B501項目,A代表祖樣基因代碼中的原始基底代碼,B是異化體徵細胞的基因序列標號,501是初代異化項目預設的501種人類進化可能。
其實不止有A-B501項目,後來還有不少類似的項目,但無一例外的,都被叫停了,甚至一些自以爲做得很隱蔽的項目也在過去的半個世紀裡陸陸續續被官方以及一些私募兵團組織給除掉。
“一些個人興趣罷了……”蘇晚霞說完又問中年男子道:“所以,你叫什麼?爲什麼要抓我過來?”
中年男子自我介紹道:“我叫格朗琴,白天在大廈裡你見到的那個女人是我的老婆,她叫桑多喀雅,是我們這些人共同的母親桑多卓瑪的女兒,也是唯一一個與異化細胞作鬥爭抵抗超過二十七年的人。”
桑多卓瑪?!蘇晚霞聞言一愣,他隱約覺得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格朗琴說道:“我就直白的說了吧,經過這麼多年的努力,我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憑藉現有的生物醫學科技,根本無力逆轉我們註定會變成‘異種’的結局,所以我們就想着,能否通過蘇氏企業旗下的人工智能技術,將我們這裡的老老少少的思維意識做成情報樣本上載到司南2號的數序網絡世界中去,讓我們以一個新的心態活的重生?這樣我們只要打造一些廉價的義體,就能徹底治癒我們所患的絕症。”
蘇晚霞明白了,這些人的確是有求於他的,只是蘇晚霞氣惱的是……
“既然是希望我們蘇家幫忙,爲何要在醫院搶人?難道說,你們就不會直接找到我,或者我的家族,我們坐下來談嗎?”
格朗琴苦澀道:“我們也想過,甚至之前還專門安排了人去拿走你的行禮,但這些暗中的行爲都落空了,再加上……你確實身處在危險之中,所以我們就乾脆傾盡所有力量,將你解救出來。”
“等等?偷我東西的人原來是你們安排的啊?你們……你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打我的主意的?”蘇晚霞快瘋了。
格朗琴尷尬一笑:“從你在拉薩機場落地,被我們的母親,桑多卓瑪錯認爲是蘇澈先生的時候開始,我們就在跟蹤你了。”
蘇晚霞聽到這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感情好自己一直處在被監視的狀態,那豈不是說……他去找L問尋找蘇瀾的辦法,以及被L戲耍的事情,他們也都知道了?
哦!好傢伙!有夠本事的啊!
蘇晚霞斜了眼格朗琴,又問道:“那行吧……我也不多問了,就最後一個問題。”
“請說。”
“你在醫院裡呆的好好的,你們怎麼說我身處危險之中是什麼意思?”蘇晚霞問道。
格朗琴猶豫了一下後才說道:“危險不是來自醫院,更不是來自您身邊那位全面義體改造過的保鏢,而是來自於另一種神秘的力量,我們……將其稱爲‘霊’。”
“零?什麼‘霊’?‘靈魂’的‘靈’?”蘇晚霞問道。
格朗琴點點頭:“差不多的意思,不過‘霊’可比鬼怪的靈魂要可怕的多,它們原本只存在於新疆地區,可近些年卻有擴散的徵兆,就幾天前,我們的人還在城市裡見過它們,只是沒來得及追蹤,就發現已經有人把它們給處理掉了。”
“處理掉了?!”蘇晚霞立馬想到了一張同樣乾瘦的面龐,只不過L那張臉看上去比眼前的格朗琴要精神一些。
“對,它們很危險,而且會一直鎖定一個確定的目標,通過這段時間的跟蹤,我們注意到,它們似乎已經找到了你,所以纔會想辦法把你從醫院裡救出來。”格朗琴說完平靜的看着蘇晚霞,似乎在等待蘇晚霞說出感謝。
蘇晚霞卻皺眉道:“那你們就沒有一種更爲溫柔的法子了?非得大鬧市區?甚至爲此還死了兩個人?”
格朗琴正要說話,一個女人忽然現身道:“不只有‘霊’,在你昏迷期間,還有一些人試圖接近並傷害你,而且他們那天已經來到醫院附近,所以……我們只能啓動備用的緊急方案。”
蘇晚霞嚇了一跳,因爲他和格朗琴對話的時候全程都沒有聽到有腳步聲靠近,這個女人是怎麼突然冒出頭來的。
“喀雅,你回來了。”格朗琴見到女人後明顯的放鬆了許多。
卓瑪喀雅與她的愛人擁抱了一下後向蘇晚霞伸出手道:“你好,我是格朗琴的妻子,我叫桑多喀雅。”
蘇晚霞與她輕輕一握便鬆開了手:“你好……”
“想必剛纔琴已經和你聊了不少有關我們的事情,怎麼樣,蘇先生,您是否願意幫助我們呢?”桑多喀雅要比她老公直接的多。
蘇晚霞微微皺眉,他不太喜歡這種帶有命令語氣的說話方式,更不覺得蘇氏企業必須幫助這些人。誠然,蘇晚霞很同情他們的遭遇,也很好奇這背後隱藏的更深的秘密。可蘇晚霞曾聽蘇晉安說過,在人工智能領域,人類曾一度認爲可以很快取得突破性的成果。
然而事實上,即使到了司南2代,人工智能依然停滯在一個很初級的階段,這種初級不僅是核心算力的初級,更是設計哲學思考的,有關人類是否真的可以創造自我意識乃至自由意志的初級。
固然,以現在的技術,設計並製造生產一臺擁有超高算力,可以獨立運行並在運行過程中不斷積累學習的智械個體不難,但它們對於自身的認知卻存在一個巨大的,難以彌補的缺憾。這可能就是所謂的人格……或者說……生物的意識“性狀”。
爲了彌補這種“性狀”的缺失,第一代人工智能的奠基人,也就是爲司南一號現身的那個姑娘嘗試用自己的人格來彌補,併成功的生成了“司南1號”。後來的“司南2號”也有類似的獻身者,但國際社會不管是對“司南1號”還是“司南2號”都抱有一種近乎敵視的戒備心理,畢竟它們都過於的強大的。
雖然從“司南1號”和“司南2號”的成功上可以看出人類目前的技術已經可以做到將思維意識上載,但我們人類的思維認知仍然被困在了忒休斯之船上,無法切實的認知和理解,這種上載是否真的是維持原狀的,1換1的上載和再造,而不是……
“把一艘船的所有部件一個個的換成新的,最終這艘嶄新的船,還能否被視作是最初的那艘船呢?”
再加上,思維意識上載和情報樣本生成的成本極高,即使蘇氏企業家大業大,在沒有外部資金注入的情況下,全憑一個“善良”的念頭就去執行這項善舉,無疑是天方夜譚。
所以,桑多喀雅和格朗琴的想法是好的,但蘇晚霞認爲那是不可能完成的夢想。
“我覺得,你們可能過於高看我在蘇家的地位了,且不說你們是這樣來懇求我,我個人也很同情,就算你們是把我當做人質拿去威脅我的父親,蘇家也沒有足夠的能力說能讓你們每個人的思維意識都上載到‘司南2號’的意識架構中去,更何況……你們可能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以爲意識上載就像人換了一件衣服一樣,軀殼丟掉就能通過腦機接口完成再生……其實……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有意要打碎你們的夢想……而是想告訴你們……這在技術層面上或許是可行的,但在我們無法觸碰意識本身的認識壁壘,並突破它之前,我不認爲被再度激活的那個情報樣本就是原來的你們中的一員,我這樣說……你們可能清楚的理解我的意思?”蘇晚霞也不廢話,直接就和格朗琴和桑多喀雅挑明瞭。
格朗琴聽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桑多喀雅皺眉道:“我知道這很難,當然,我也看過那本叫什麼……忒休斯之船的書……但這真的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剛纔湘南和你說了吧,我們都病了,而且情況正在惡化……如果不能及時的找到解決的辦法,到最後,我們這些人……就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變成嗜血的怪物,可我們不想傷害任何人……真的……我們躲到西藏來,躲到沒有人能找到我們的地方,甚至還把這座廢棄的地下礦場作爲藏身地,就是想好了,如果真到了無望的那一天,我們就炸燬這裡,把所有人都埋葬在這裡……但……但……”
桑多喀雅說不下去了,她雖然極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緒,可她還是崩潰了。
格朗琴心疼的抱住愛人,然後對蘇晚霞歉意一笑道:“蘇老弟先休息一下吧,我們就不打擾了,但請您再認真的考慮一下,哪怕只能救下一個人呢?對不對?我也聽說了,這些年蘇家在人工智能領域停滯不前是因爲缺少有勇氣的獻身者……你看,我們這些已經走到的絕境的人是不是很適合?啊?所以,拜託了,請和蘇澈先生聊一聊,拜託了!”
蘇晚霞聽着這樣的話也是於心不忍,他雙拳緊握,一直沉默不語。
格朗琴和桑多喀雅離開後,湘南送來了水和食物。
蘇晚霞就在房間裡的牀上坐着,他不明白自己的西藏之旅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重擔和期待壓的他喘不過氣,尤其是看到湘南那可愛的模樣,想象到她有可能會變成怪物……而這座礦場將成爲它們的墳墓的時候,蘇晚霞就更是於心不忍。
……
深夜,蘇晚霞輾轉反側。
來拉薩之前他想着無非就是找人會辛苦點,到時候只要找到蘇瀾姑姑,見到那素未謀面的表妹,就能開開心心的度過這大學前的暑假,卻沒想到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甚至有種跳脫,乃至放飛自我的感覺。
蘇晚霞不禁想笑。
世人都常把庸碌無爲掛在嘴邊,蘇晚霞也如是,他甚至曾在春遊時幻想遭遇外星人。結果現在可好,平淡的日子注入了“活力”,但卻把蘇晚霞折騰的夠嗆。
就這麼翻來覆去到了凌晨兩點多的時候,蘇晚霞坐起來,然後啓動內置在視網膜上的掃描元件,開始對整個房間做反監聽監測掃描。這種視網膜內置掃描元件的技術可是蘇氏企業內部不外銷的頂級技術,而且一般也只有蘇家的嫡系成員才能擁有。
蘇晚霞作爲蘇澈的兒子,更是在出生後不久就通過納米級技術無切痕的內置了許多東西來強互他的身體結構,像視網膜內襯組建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掃描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格朗琴這些人還是很老實的,並沒有讓蘇晚霞發現監聽裝置。
隨後蘇晚霞又下牀看了看門外。
這座地下礦場的主樓主體部分似乎已經被完全掩埋起來了,所以給蘇晚霞的感覺更像是一艘沉沒的大船,而不是一般的工作大樓。
通道里連個鬼影都看不見,蘇晚霞這才安心回到牀上。
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後,蘇晚霞開啓了內置在右側後耳部分的量子通訊設備。
很快,電話接通了。
“晚霞?你現在人在哪?”電話剛接通,另一頭就傳來蘇澈焦急的聲音。
“爸……”從沒有想到,聽到親人聲音的那一刻會讓蘇晚霞這個自認爲自己已經很冷漠的大男孩熱淚盈眶。
“晚霞?你沒事吧,告訴我你在哪?他們想要什麼,我全都答應,只要他們不會傷害你,怎麼都行?聽到沒?晚霞?”蘇澈是真的急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壓抑自己對妻子和孩子的感情,也以爲自己不會亂了分寸,直到蘇晚霞突然用蘇澈留給妻子薛一檸的加密專線打過來。
這個有近十年都沒接通過的號碼讓蘇澈徹底放下了姿態。
蘇晚霞聽到蘇澈這樣的話,再想想其實除了今天坐車時吐了幾回以外,可沒有受一點委屈,於是當時就淚光一收,略顯尷尬的說道:“爸,沒事的,我很好,沒有人虐待我,也沒有人要拿我當人質,不過我暫時也說不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只聽他們說,好像是一座廢棄的礦場。”
“廢棄的礦場?好!這是很重要的線索!晚霞你放心,我很快就到拉薩了,這邊你蘇然姑姑也帶人過來了,絕對會盡快救你出來。”蘇澈放下心來,隨後沉聲道:“這些傢伙還真膽大包天,就算他們沒有讓你受委屈,就單單把你抓走這件事,我也不會輕饒了他們!”
蘇晚霞一聽這話急了:“哎呀!爸!!你聽我說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他們不是綁架我,是在救我啊。”
蘇澈聞言迷糊了:“救你?到底都是些什麼人啊?”
蘇晚霞緩了一口氣後輕聲道:“從他們和我說的話來看,好像是一羣受基因改造技術影響的可憐人……”
“什麼意思?”蘇澈不太理解。
蘇晚霞便把自己的遭遇挑一些重點的說與蘇澈聽了。
蘇澈聽完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蘇晚霞苦笑道:“爸,您看……這事到底該怎麼解決?我們總不能真的就讓他們自身自滅吧?”
蘇澈聽到這話才緩緩開口道:“晚霞,你剛纔是不是提到了桑多卓瑪?”
“嗯。”
“桑多卓瑪,是多年以前,我第一次入藏採訪的時候,一個叫阿旺德措的老人說與我的故事中提到的姑娘名字,起初我也沒多在意,只當是一個已逝之人來看待……但後來,一次機緣巧合,我在望野生態區見到了她,或者說……她是故意在那等我的,而從她口中我聽到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版本的故事,或許你聽完了我說的故事,會對這些人有一個更深刻的看法。”蘇澈沉聲道。
蘇晚霞聞言一呆,他以爲蘇澈沉默是因爲和他一樣想到蘇家根本沒可能幫到這些人,卻沒想到還有這一層。
“您說。”
“嗯……故事……要從三年前,我去望野生態區拜訪一位老友說起……”
……
2130年7月
蘇澈喬裝打扮成一個探親的老人後才乘船前往老友所在的住處。
抵達目的地時,她正在院子裡曬太陽,她的女兒則跟着一個看着面熟的女孩一起出海玩去了。
說是老友,其實更像是忘年交。
她叫樑丘茹,一個海洋生物學家,也曾是蘇澈一位鐵桿書迷,不過要說起他們是怎麼認識的,這還得提到樑丘茹的愛人,也就是桃沢陽葉。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這裡暫且不提。
樑丘賀和過去一樣,拿出家裡泡好的參酒招待蘇澈,兩人就着幾碟簡單的小菜,邊吃邊聊。
“這次來啊,本來是想見見陽葉的,可聽說他又出發去南極了?”蘇澈問。
“嗯,不過不是南極,是北極。”
“北極?”
“對啊,聽說之前的方向完全搞錯了,最早的,也就是他整天着迷的那個什麼被稱爲蒙恩的聖母的莉莉絲好像就降臨在地球的北極,起碼按照大陸分裂說來說,現在應該是在北極。”樑丘茹說完就苦笑一聲道:“你就不能幫我勸勸他?哪有一個大男人放着老婆孩子不問,整天鑽地洞研究什麼神啊鬼啊的?”
蘇澈哈哈一笑:“陽葉的脾氣可是倔的很,你都勸不了他,我就沒辦法了。”
樑丘茹輕聲一嘆,她當然知道這件事了。
“另外,這次來……還是和之前的事有關。”蘇澈忽然正色說道。
樑丘茹看了他一眼反問道:“清水傢什麼態度?”
“拒絕接受清查,我估計……這可能涉及他們家的生物製藥產業。”蘇澈說完輕聲一嘆:“我最擔心的就是有些人爲了家族利益會將錯就錯,殊不知,紙包不住火,真到了一定極限,誰也遭不住那後果。”
“是啊,不過這事咱們明白也沒什麼用處,你也看到了,現在全世界都受清水家的生物製藥的恩惠,過去一粒幾百萬的稀有絕症藥物,現在只要完成幾道簡單程序認證,連幾百塊都不用,幾十塊就能買到,你說說,咱們有什麼理由去調查清水家?這萬一真的查出問題了……哎……總之,我個人還是原來的意見,可以查,但必須清水家自己同意,否則對全世界的病人來說都不會是一件幸事。”樑丘茹態度明確。
蘇澈微微一笑:“你果然一點沒變,其實……我來的路上就想明白了,有些事強求不得……不過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我聽說很多精英階層現在正想辦法斷尾涅槃,說什麼人類崛起就必須經歷一場大的陣痛,只要熬過去了,就是一個嶄新的明天,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樑丘茹翻了個白眼:“這話你應該和日本正興政府的首腦說,去和新美聯的議員們說,去第一中軸的國際安全大會上說,我一個婦道人家,明白了也只能跟這乾着急。”
蘇澈卻沒有因此覺得尷尬,他反而認真的看着樑丘茹道:“你應該清楚的,你手裡有籌碼。”
樑丘茹愣了一下,隨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事不要再提,我不會同意的。”
“如果世界需要呢?”
“世界是世界,我是我,我不覺得我虧欠世界什麼,沒有理由逼我做出什麼犧牲吧?”樑丘茹確實沒變,她給蘇澈的答案和十幾年前一樣。
“小茹!”
“好了,您要是來找我聊天喝酒的呢,我歡迎,但要是來找我商量那件事,算了吧,我寧願現在就和你翻臉。”樑丘茹做事的態度向來果斷。
蘇澈很無奈,他嘆了一聲,不再言語。
酒也就沒了味道。
在樑丘茹那又呆了兩個小時後,蘇澈便準備打道回府。
結果才上返回機場的船,蘇澈的對面就坐下來一個讓蘇澈非常意外的人。
桑多卓瑪。
“請問,您是蘇澈先生是嗎?”桑多卓瑪的聲音故意壓的很低。
蘇澈微微一怔,擡起頭看了眼面前的陌生女子,他一眼就瞧得出對方絕不是本地人,也不像是平原地帶的漢族人,倒頗有幾分異域風情。
就在蘇澈以爲她只是認出了蘇澈身份的記者或者書迷之類的時候,陌生女子輕聲道:“蘇澈先生,您還記得阿旺德措吧?”
蘇澈心底一顫,眼神微變:“請問你是?”
她微笑着自我介紹道:“我叫桑多卓瑪,相信阿旺德措一定在您採訪他的時候和您提起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