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隨你的丈夫,轉世之後,你將法力盡失成爲一個凡人,你不怕嗎?”
“不怕。”
“他已經沒有了前世的記憶,不記得和你的一段情緣,轉世之後他只當你是陌生人,你……不怕嗎?”
“不怕。”
“如果下一世,他最終娶的妻子不是你,你將魂飛魄散,沉入寒冰神潭,被永世封印,你……真的不怕嗎?”
“不怕。”
……
蒲鯉坐在窗邊,望着遠方,前世的記憶一幕幕依然活生生的跳在眼前。
忘川巍峨,瀑水飛流直下,泛着點點蒼涼……她的朱脣微微一動,過了那道水,所有前世的記憶都被截留,每個人都會帶着一片空白跳進來世輪迴。
就連東方文,也不例外。
那一世,千年之前,她的一生只因有了這個男人而變的溫暖。臨風山下,淺灣池塘,天下大旱那一年,他用行囊中的水救了她這隻瀕死的小錦鯉。
她只想報他的救命之恩,幻化人形,成爲了他的妻子……她想象中的舉案齊眉,夫妻和美,那樣飲水也如蜜的日子似乎近在眼前。
直到東方文的屍體橫在她眼前,她孤單無助,絕望無依,感到生無可戀,卻還是不明白,自己纔是殺死丈夫的罪魁禍首。
她在黃泉路上追問忘川神,忘川神嘆了一口氣,吐出的白色霧氣,結成寒冰掉落在地上,碎在她的心口,“你的修行不夠,本不該幻化成人……沒想到你竟然做自己所不及之事,強行化爲人形,還跟凡人成親……鯉兒,你道行尚淺,你身上未退掉的戾氣,足以使一個凡人致命,你知道嗎!”
她怔在那裡,蜷着身子伏在地上,像是被神術定住,只有心底那股疼痛氤氳開來,利刃般刺進她每一寸皮膚。
然而卻是從那時起,她身上不知從何而來一股力量和決心,定要尋到東方文的下落。
忘川神的眼眸變的悲哀而冰涼,意味不明的感情從眼底升起,像極了前方並不明朗的路途。“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我也無話可說……你從這裡跳過去吧!你現在的法力可以避開這些忘川水,你不會忘了這一世的事情……”
她磕頭謝過,輕柔的步履踏着堅定不移,縱身一躍,絳色裙袂飄然忘川之上,那一路隨風而擺的曼珠沙華,妖嬈爛漫,竟與她的衣裙融成一片,被拋卻在夕陽染紅的輪迴之路。
……
蒲鯉輕嘆一口氣,千年之後,她是蒲家的千金,南城家世顯赫的名媛,康奈爾大學的美女高材生……而這麼久了,東方文的影子,卻只能出現在她的夢中。
“姐姐,快來切蛋糕啊!”
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她笑着應道:“來了!”
今天是她二十歲的生日,往年的生日一次比一次隆重,蒲家公主的生日,理當是整個南城的盛宴。而今年,家裡顯然比往常冷清了許多。
她走到圓桌旁,一個雙層生日蛋糕,遠遠不及從前的繁複樣式,透着一種說不明的淒涼。父母分立兩旁,憔悴的面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只有不諳人事的弟弟,調皮的用手指偷偷沾着蛋糕上的奶油,快速往嘴裡送。
“小鯉……生日快樂啊!”母親拉着她的手,慈愛的看着她,眼中不自覺泛着淚光,“今年的生日……太簡單了些,等一切都好起來,媽媽一定給你補辦。”
蒲鯉搖搖頭,看着母親鬢角的白髮,不禁一陣心疼。
母親一向保養得當,是南城裡首屈一指的名門貴婦,如今一夕之間竟像老了十歲,再不是從前的雍容華貴。
她環顧四周,這個家的繁華已成過眼雲煙,空蕩蕩的大房子裡,只剩了幾件舊傢俱,依稀映着當年繁盛的光景。
對於家庭的變故她並不十分清楚,只覺得一夕之間大廈傾,曾經富可敵國的南城望族,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蒲家企業投資失敗,隸屬於蒲家的各個公司竟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家家的倒閉,一家家的破產……最後時刻,蒲家抵押了所有的資產,在銀行的欠款卻依然以數十億計。金融帝國土崩瓦解,斷壁殘垣之下,她連喘息都成了奢侈。
“爸爸,媽媽,你們別這麼說……”蒲鯉心中一陣難過,緊緊擁抱着他們,“其實我不在乎什麼生日宴,只要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好。我的生日有爸爸,媽媽還有小輝,這就夠了……”
“是啊,一家人在一起才最重要嘛!”父親也笑道,“來,小鯉,快切蛋糕吧!”
“姐姐切蛋糕,我要最大的那塊!”
蒲鯉破涕爲笑,沾了奶油點在弟弟的小鼻子上,“全家就只有你最貪吃了!”
“全家也只有我最小嘛!”
“真會找藉口!”
一家人的歡聲笑語還未落幕,只聽大門“轟”的一聲響,一羣人浩浩蕩蕩闖了進來,二話不說便開始搶家中那爲數不多的還算值錢的東西。
搬不動的,就砸掉毀掉……好似一羣暴匪劫掠城池,彷彿只有毀了一切,纔是他們的使命。
一瞬間,本就破敗的家裡更添了幾分狼狽,桌子凳子都騰起飛在空中,重重落下摔的七零八落,玻璃器皿破碎的噼啪聲不絕於耳,蒲鯉的心裡,一陣陣顫抖着疼。
那羣人凶神惡煞,狠狠瞪着蒲氏夫婦:“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們這把老骨頭恐怕也禁不起什麼折騰,還是快快想法子湊錢,真以爲我們龍幫是吃素的嗎?”
她的爸爸媽媽一句話不敢說,只是顫抖着身子相偎在一起,好似一對瑟瑟秋風中瀕死的蝴蝶。
蒲鯉抱着弟弟縮在牆角,驚恐的大眼睛中,透出無限迷茫和哀涼……她不曾知曉父母是如何惹上了龍幫,她只看到那個裱花的雙層生日蛋糕,被人輕輕一推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三天之後還錢,沒錢就給老子還命!”
那些人惡狠狠的扔下這句話之後,就像一陣黑色的風,席捲着這個家裡最後一點值錢的東西而去。
蒲鯉狠狠咬緊嘴脣,倔強着不掉出一滴淚……
“文哥……”她在心底無助的喊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