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鯉看着機場那一片廢墟,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天上下着濛濛細雨,高原山區的氣候,即使在夏季,山風都會送來陣陣涼意。天邊烏雲低低的壓下來,像一塊灰黑色的幕布,憋的人透不過氣。
這裡在恐怖襲擊發生之後就被廢棄,全世界往這邊飛的飛機幾乎都停飛,各國記者爲了爭取第一手資料,都會先到別的國家。然後坐火車換汽車,一路顛簸之後才能到達。
蒲鯉和龍澤飛便是混進了那羣記者中,跟着他們來到了這個地方。
這裡似乎還被籠罩在恐怖襲擊所留下的陰影中,天陰雨溼,哀聲不停,分不清到底是生者的哭訴,還是死者鬼魂的哀鳴。
一路上她沒說話,木呆呆的像一隻布偶,黑瞳完全失去了光澤。
直到踏上這片廢墟的一剎那,眼淚像奔涌的山泉,隨着細雨一同打溼她的臉龐。
她穿了一件婚紗,一路走來,這身裝束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
白色裙襬已經沾滿了泥土,下面一圈髒兮兮的,裙子上也皺巴巴。一點都沒有新娘的高貴和雅緻。
“小鯉……”龍澤飛這幾天苦口婆心的勸說還是不管用,她執意要來中東尋找下落不明的邱承彥。他執拗不過只能帶她來,每向機場靠近一點,他的心就受到了更多一點的震動。
他看着面色慘白而悲憤的她,心中隱隱的抽痛。
“小鯉,咱們最好還是回去……”他的手搭在她瘦弱的肩頭,“據說那些恐怖分子不會善罷甘休,還會再發布新一輪的襲擊……到時候再走會更困難的……”
蒲鯉靜靜站着,身體在微微顫抖。
龍澤飛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裸露的肩頭,卻被她一手打開。
“小鯉。你別這樣……”
“拿走你的衣服……”她如死灰的雙眸中終於閃過一絲生氣,“別給我披你的衣服……我穿的是婚紗,你沒看到嗎?再披上一件衣服像什麼樣子,我還怎麼和承彥舉行儀式……”
他默默收回衣服,垂下頭。天邊的烏雲更濃重了一些,翻滾着像是魔鬼的口袋,要吞噬人間一切幸福。
“對……我是來找承彥的……”
蒲鯉的嘴邊竟露出一抹微笑,好像日落之前的霞光,帶着無法言說的絕望。
“是,是……”她笑着,笑聲不再純澈,倒像是混雜了淚水的哽咽聲,“我是來找承彥的,我是來和他結婚的……他說讓我等他回家,回去以後他就娶我……可是我等不及了,我來找他……”
她語無倫次的話和似笑非笑的神情讓龍澤飛擔心起來,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她,“小鯉,你怎麼了?你清醒一點啊!你在說什麼?我不是帶你來找承彥的……只是因爲他在失蹤人員名單上,我帶你來和這邊的政府工作人員確認……”
“有什麼好確認的?”她大叫着甩開他的手,滿眼憤怒,“確認他死了嗎?不可能……我不信!承彥不會死的!”
“可是他已經失蹤了!”龍澤飛也難掩心頭的悲傷,“小鯉……你面對現實吧,他失蹤了……這種時候失蹤。凶多吉少,很多的失蹤人員,他們的屍體已經被炸成了碎塊,根本就找不回來……”
“你住口!”
蒲鯉的尖叫聲好似一聲巨雷,劈裂了沉寂陰霾的天空。
她痛苦的捂着耳朵。恨恨的看着龍澤飛,“你住口……我不許你這麼說!承彥會回來的……他答應過我,等他回來,讓我漂漂亮亮的做他的新娘!他一定會回來的!”
“小鯉,你頭腦清醒一點……你知道這次襲擊死了多少人嗎?”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她連連後退,看向龍澤飛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我只知道……承彥答應過我的事情,他不會做不到的!”她的眼淚不停的往外涌,擦掉之後又涌出來,好像怎麼都流不完。
她絕望的哭着,嘴邊卻還掛着微笑,“承彥說過要和我結婚,讓我等他……可是我現在等不及了,他都好幾天沒回家了……所以我就過來了。”
她向前走了幾步,脫掉鞋子。小腳踩在泥濘的砂石堆上。
路很滑不好走,石子硌痛她的腳,像鋒利的鋼針一樣紮在心口。
雨越下越急,廢墟的泥土被衝成道道泥流,肆無忌憚的橫行在這片空地上。
不遠處有國際救援組織在緊張而有序的展開救援。近一點的地方,有孩子的哭鬧,有妻子的悲痛,有丈夫的哭喊,有失去孩子的老人悲慼的哀嚎。
她怔怔的站在廢墟上,耳邊不停迴響着龍澤飛的話:邱承彥失蹤了……他失蹤了,他不會回來了……
然而她堅守着自己的信念:他會回來,他說過要娶她,就一定會做到。
她笑起來,這樣的笑容綻放在陰霾下,好似黑暗裡開出的一朵希望之花。
她飛快的跑向一堆廢石磚,彎下身子用手在那堆石磚上刨來刨去。她清理掉上面的磚塊,用手扒下面的泥土……她的雙手不一會兒就皮開肉綻,水蔥般的纖纖十指變的血肉模糊。
血濺在她潔白的婚紗上,她那一襲白紗已經變的骯髒不堪。
她披頭散髮,雙手鮮血直流,腳掌也被磨破,雨水混着汗水和淚水,把她全身澆的溼透。
她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涼從心底襲來,擴散到全身。
然而她還是笑着。口中喃喃念着他的名字:“承彥……承彥你在哪裡?承彥,我來找你了……你說過要和我結婚的,你還記得嗎?”
“那個女人一定是瘋了……”路過的人們紛紛用憐憫的目光看向她,“聽說她在找她的丈夫……真是個可憐的女人。”
龍澤飛幾步跨過去,一把抱住她。她即使在他懷中,雙手還是不停的擺動,重複着那個挖土的動作。
她像是着了魔,眼神呆滯,動作機械,嘴邊掛着微笑。靈魂卻早已被這場恐怖襲擊抽走。
龍澤飛心疼的將她緊緊摟住,直到她折騰的沒了力氣癱軟在他懷中。“小鯉……小鯉!”他緊張的拍拍她的臉,那張蒼白的臉上,一雙大眼睛深深凹陷下去,眼皮沉沉的,似乎要永久的睡去。
他知道,她一直在透支自己的體力和意志,現在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小鯉,現在先別睡……”他扶起她的身子,輕聲在她耳邊說。“這裡是個是非之地,我先帶你離開……警察已經開始警戒了,據說會有新一輪的襲擊……”
他的話音未落,天空一聲巨響,一道刺眼的光像是從天際落下。
四周頓時濃煙滾滾,刺鼻的味道鑽進他的氣管,他被薰的張不開眼睛。
緊接着又是幾聲炮彈飛落的聲音,在四周炸裂,剛剛還覺得有些溼冷,現在卻像是被團團大火圍住。高溫燒的他皮膚痛……
他勉強定了定神,看到這片廢墟被炸的泥土飛濺,本來就毫無秩序的地方,現在又重新陷入一團更嚴重的混亂。
他的耳朵嗡嗡作響,聽不清究竟是飛機炸彈的轟鳴還是人們慌亂奔跑的哭喊,他覺得懷裡一片空蕩,低頭看看,蒲鯉在混亂中早就不知去向。
龍澤飛嚇的心驚肉跳,他大喊着她的名字,然而他的叫喊很快就被湮沒在接連不斷的轟炸中。
“小鯉!小鯉!你在哪兒?”
沒有人迴應……他大着膽子往前跑幾步。又被一陣機槍掃射起的塵煙阻擋了腳步。
他只能匍匐前進,胳膊膝蓋都被磨破,還要時刻提防着恐怖分子的槍口……他不知爬了多久,似乎在一棵着火的大樹下發現了那個熟悉而單薄的身影。
那棵樹下本來聚集了不少人,正因爲如此也成了恐怖襲擊的首要目標……現在那棵大樹被炸彈炸成兩段,燃着烈烈的大火,燒的枝椏烏黑,發出滋滋的響聲。
蒲鯉無力的坐在那,旁邊的人驚慌失措,紛紛落荒而逃。推推搡搡之間,她被推到離火源最近的地方。
她頭腦一片空白,四肢發麻,手腳傷口的血液已經凝固,然而卻沒有力氣移動一下。
她彷彿聽到龍澤飛絕望嘶啞的聲音,他衝她大吼,“快離開那……小鯉!快離開!”
她木然的轉過頭,所有的力氣已經被掏空,她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周圍是刺鼻的濃煙,空氣裡飄着帶有子彈味道的塵埃,她有一種快窒息的感覺。
突然又是一顆炸彈飛過來,她覺得四周的泥土似乎都飛起來了,臉上火辣辣的燙,強烈的痛楚讓她失去了知覺……
她強撐着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世界,嘴邊掛着釋然的笑容……她輕輕扯着婚紗的裙襬,在心裡念着他的名字:承彥……現在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