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在草原上的人沒有不會騎馬的,趙媽媽和文媽媽雖然是中途被擄到北國,但是仍然學會了騎馬,只是不精,平時都乘坐馬車,需要疾馳趕路的話,無雙會讓她們留守在家,或乘車在後跟着來。今天與皇甫瀟出門逛街,不是什麼重大事件,無雙本來打算讓趙媽媽守在家裡,可她想來想去也不放心,還是趕出來,讓烏蘭回去看家,自己上了馬,跟在他們後面,一起出了王府。好在皇甫瀟和無雙都沒有快速奔跑,只是慢跑了一陣就緩緩前行,讓她不致於跟不上。
進了春江樓後,皇甫瀟帶着無雙只管往前走,他們在後面還要打點許多事情,就慢了一陣才進來。這本是平常事,無雙沒想到一向精明沉穩的趙媽媽竟然有露出這樣一種表情,顯然是遇到了很不同尋常的事情。
聽到無雙的問話,趙媽媽轉頭看了一眼,卻在皇甫瀟不動聲色的目光中低了頭。她低聲道:“沒有什麼事,不過是在外面遇到一個面相兇狠的莽漢,差點被他撞上,奴婢就有點被驚嚇住了,現在已經好了,沒事了。”
“哦。”無雙點點頭,關心地說,“趙媽媽就別忙活了,讓他們張羅,你坐着歇歇。”
趙媽媽哪裡敢在王爺跟前坐下歇息,趕緊笑道:“奴婢去那頭照應一下,看看他們做的菜是否妥當。”
皇甫瀟“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一句話,趙媽媽便退了出去。
無雙有些疑惑,“不知趙媽媽是不是家裡面出事了。”
皇甫瀟知她與身邊侍候的兩個媽媽都很親厚,待她們十分關切,很重情義,便擡手撫了撫她的臉,柔聲說:“應該不是的,瞧着她並不着急,也沒有什麼擔憂的意思,倒像是受了不小的驚嚇,可能真是被哪個粗漢衝撞到了。”
無雙一想,便點了點頭,“嗯,當真如此,還是你心細,我都沒有注意到。”
皇甫瀟喜愛地輕捏了一下她的頰,“別想太多,咱們帶了那麼多人來,有事他們自會料理。”
“嗯。”無雙立刻就不去思量了,握住他的手,又去看牆上的墨寶。
她並不精於文墨,但是好畫好字還是懂得辨別的。皇甫瀟見她有興趣,便慢條斯理地爲她講解,這幅畫是松江派,那幅畫是錦南派,這邊是金陵畫派,那邊是安東畫派,這幅字頗有二王風骨,那幅字頗似書聖親筆,這般娓娓道來,讓無雙聽得入了神。
看完字畫,正廳處就把菜上齊了,珠蘭過來稟報,皇甫瀟和無雙便起身過去,坐到桌旁。
這裡主打淮揚菜系,少油少鹽多糖多醋,刀工細緻,烹飪用心,色香味形器,全都做到了精益求精,與北方菜的濃烈豪放大相徑庭。
無雙吃得津津有味,皇甫瀟被她感染得也多喝了兩杯杏花春。
無雙睜着大眼睛看向他的酒杯,臉上滿是“我也想喝”的意思。
皇甫瀟忍俊不禁,親手拿過小酒杯,替她倒了一杯,輕聲說:“慢慢喝,嚐嚐味兒就行了。”
無雙連連點頭,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忍不住讚道:“真是好酒。”
皇甫瀟笑着舉起杯子,與她輕輕碰了一下,也喝了一口,然後叫了人來,吩咐道:“叫個唱小曲的來,撿那清雅的江南小調唱來聽聽。”
很快就有一對父女過來,中年男子彈三絃,小姑娘彈琵琶,且彈且唱,全是吳儂軟語,十句裡有九句聽不懂,另外一句也是猜出來的,但是曲調婉轉,柔美動聽,在初夏的晚風中輕輕傳開,配着江南園林風貌,別有一番情趣。
無雙更加歡喜,又多喝了兩盅酒,精神放鬆下來,不自覺地倚在皇甫瀟身旁,眉飛色舞地誇了這樣誇那樣。皇甫瀟怕她摔下地去,伸出左手攬着她,心裡也很愉悅。
他一直是獨子,沒有兄弟姐妹,雖有堂弟皇甫澈與他親近,但也是安王府的世子,從小就有責任,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始終像是大人相處,另一個堂弟皇甫湛是皇帝,更要敬着,稍稍管教一下,就有太后哭天抹淚,大臣們明裡暗裡指責他是權臣當道,挾制皇上,根本無法當自己兄弟來對待。娶了那麼多妻妾,十幾年過下來,大家也不過是都按着規矩來,他權勢日盛,那些女子要爲孃家人謀職謀權,在他面前就越發小心翼翼。現在有了無雙,成親快一個月了,仍然沒有親王妃的意識,倒是跟他母親一樣,開朗活潑,無憂無慮,在他心裡,待她不大像妻子,倒像是妹妹,甚至女兒,很疼愛,很體貼,看着她高興,自己也覺得喜悅。
正開心着,他的隨從宋福過來稟報,“王爺,吏部楊大人與戶部曲大人在這兒吃飯,看見小人,得知王爺、王妃在這兒用膳,便想來拜見。”
皇甫瀟停了筷子,想了片刻,便道:“請他們進來吧。”
無雙聽到“吏部楊大人”,心裡就有了數,這位只怕是楊氏的父親,現任吏部右侍郎。他是正經科舉出身,兩榜進士,在吏部任職,因女兒是攝政王側妃,因而仕途一直頗爲順遂,以後多半會升到吏部尚書,現下女兒卻降了位份,楊家肯定頗爲擔憂,雖然王妃給楊夫人吃了一粒定心丸,但王爺沒有發話,總是讓他們心裡沒底,此時得王爺攜王妃在此用膳,自然要趁機見一見,得個準話,也表表忠心。
無雙嘆了口氣,“吃個飯都不讓人清靜。”
皇甫瀟輕笑着哄她,“你去那邊房裡坐着,讓他們另整治一桌菜來,也能聽到曲子。”
“也不用另整治。”無雙頗識大體,“我用得差不多了,在那邊喝茶聽曲,也是一樂。你這兒既是有客,讓他們做些新菜來纔好。”
“出來吃飯,總不能只是半飽,我讓店家上些點心,都是江南風味,你嚐嚐。”皇甫瀟送她去了旁邊房間,然後要了幾樣點心,又讓夥計把吃得差不多的菜撤下去,沒怎麼動的留下,再做幾個菜送來。
外面的動靜不小,無雙卻沒去注意。她坐到窗邊,看着外面樣式精巧的宮燈,慢悠悠地品着香茶。
趙媽媽在她身旁侍候着,見屋裡只有無雙的三個貼身大丫鬟,便走到無雙身邊,俯身低語道:“王妃,奴婢剛纔在外面看到一個人,聽着旁人叫他安公子。”
“哦?”無雙好奇地轉過頭來,“可是安七變公子?”
“不知,奴婢不敢上去探問,畢竟不相識,實在太冒昧了。”趙媽媽的聲音很低,“王妃,這位安公子,跟咱們大妃娘娘生得一模一樣。”
無雙一驚,“當真?”
“嗯,奴婢雖老,眼卻沒花。珠蘭也看見了,跟奴婢一樣,嚇得不輕。”趙媽媽很是忐忑,“若是安公子真是……那可怎麼辦纔好?”
神鷹汗國的大妃從來閉口不談自己的孃家,只能從她的口音推斷出乃是燕國江南人氏。她一早就給自己起了汗國名字,連漢名也無人知曉,大汗多半知道,卻也從來不提,可見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背景。她們已經聽說了,安七變公子雖名動天下,出身卻是不堪一提,小家族小官吏家的庶子,生母是優伶,其胞妹很可能被嫡母賣了,或爲奴婢,或爲倡優。若這位安公子與大妃當真是同母同父的親兄妹,那無雙的尊貴身份都有可能被詬病,那些居心叵測的人不知會說出多少難聽的話來,若是再鼓動安公子的嫡母前來認親,那就更爲難堪了。
朝廷大事,趙媽媽她們都不懂,因此不敢亂出主意。無雙端着薄胎細瓷青花茶碗,慢慢地喝了兩口茶,便下定了決心。
她微笑着看向趙媽媽,輕聲說:“傳話給範大人,讓他去見安公子,究竟是不是我舅舅,總得問清楚了纔好。咱們現在不必慌亂,等弄清來龍去脈,再做打算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