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立言剛纔和宋麗珠的言語還是玩笑成分居多,但是心裡確實也產生過類似想法。宋麗珠美貌開朗,又是寧立德重要助手,少不了出席商業活動,有男人對她心生覬覦也是情理中事。
可正因爲是情理中事,自然就不是第一次發生。被男人看上乃至提出非分要求這種事之前已經發生過,如果連應付這種情況的能力都沒有,一出事就逃之夭夭,也不可能成爲寧立德的重要臂助。以宋麗珠的聰明才智加上闖蕩江湖跑碼頭的經驗閱歷,自有手段化解危機,既不傷顏面也不會讓自己真的吃虧。
再說寧立德外圓內方,爲了宋麗珠差點學自己和家庭決裂,生意場上的夥伴或是來自官場的壓力更不可能讓他屈服。如果真遇到難纏的角色,寧立德肯定會替宋麗珠出頭,再不然就是夫妻一起離開,總之不會讓宋麗珠一個人帶孩子逃跑,更不可能讓她把孩子送回自己身邊。
惟一的解釋就是問題出在寧立德身上,所以孩子才成了一個礙眼的角色,他讓宋麗珠走也是爲了自己留下來面對,行動上更爲自由。不過寧立言想法裡,認爲是寧立德惹上什麼私人恩怨,沒想到居然是感情上的事。
固然寧立德號稱年輕有爲,實際上也是三十多歲的人。在這個時代,這種年齡已經可以爲人父,稱一聲中年人毫不過分,按說這種的問題怎麼牽扯不到他頭上。更沒想到的是,想要招婿的居然是寧家在政府層面的最大靠山。
寧立德現在重慶開發正處在一個微妙階段,先期的資金投了進去,想要抽身沒那麼容易。要繼續開發就得有新的資金注入。固然寧立德是帶了寧家老本去重慶的,但是開發地產生意本就是高額投入,不是一兩個大戶人家自己家產可以應付的問題,向銀行尋求貸款必不可少。
除去冀東這種靠煙土貿易以及詐騙牟利的奇葩,大多數銀行的主要盈利點就在於貸款發放以及商業投資。寧立德貸款算是正常商業合作,而且他的項目既有利潤也符合政府需求自身有償付能力,不走什麼特殊通道也該獲得批准。可是民國的事情本就沒有正常可言,所謂商業合作也要看人情關係,關係不到就休想貸款成功。
寧立言最初讓寧立德開發重慶地產,就是把寧立功的因素算進去。國府開發重慶是大的方針,有商賈進入求之不得。寧立功在財政部當差,和銀行肯定有關係,幾句話就能成功辦理貸款。再說他還有個神通廣大的未婚妻,怎麼看也是萬無一失。
沒想到現在居然是這尊靠山出了問題,讓寧立言很有些無地自容,感覺是自己惹出來的禍。
宋麗珠反倒安慰他:“三弟可千萬別這麼想,咱們家準備南遷是早就定好的事,從老爺子那就是這個意思,你沒必要攬在自己頭上。最早說是要去南京,可是立德身上擔着嫌疑,他又看不慣那幫人的作爲,到了南京只怕是禍非福。而且他到了重慶之後也非常滿意,私下裡說過好幾次,多虧你指點這個地方,感覺這裡能大展拳腳,從商業角度看未來肯定能有一番大作爲。至於後面遇到的事,那是我們自己的問題,怎麼能怪到你頭上?即便搬到南京,這種事也一樣會發生。”
寧立德在重慶拳打腳踢迅速打開局面,他經商的能力確實出色,沒有外力干擾的前提下,重慶本地商人不管是從手段還是眼力上都不如他。加上他沒有搶本地人飯碗,做的是房地產生意。在眼下的重慶,這門生意根本不受重視,因此他的生意沒有太大阻力,加上寧立功那邊的支持按說應該是風生水起。
可是不久之前,寧立功那位老丈人派了自己的秘書來重慶,名義上是和寧立德商談貸款事項,實際卻是提親。這位大人物有個侄女剛剛從海外留學回來,論年紀和寧立言相差彷彿,尚未許親。這位秘書就是代替自己的上司向寧立德提親,希望寧立德迎娶自家千金,與寧立功既是兄弟也是連襟,正是一雙兩好。
至於宋麗珠的問題,秘書並沒有發表看法,他只是轉達自己上司的要求,其他概不多口。都是場面上的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自己的老婆自己解決,上面的人不關心。
“在他們眼裡,我一個唱戲的出身,和你大哥結婚也無非是爲了錢。給我一筆錢打發我走人就是了。那位小姐年輕貌美家世顯赫,我人老珠黃又不能生養,這事就算是跟老夫人說,估計老夫人也會點頭。”宋麗珠自嘲地一笑,嘆了口氣,拿出一根女士香菸點燃。“以後對你大哥客氣點,別說做生意,就算是比魅力你也不如你大哥。”
寧立言皺起眉頭:“寧立德什麼想法?”
“立德當然不會同意這個要求。可是接下來發生什麼你應該猜得到。明明批下來的貸款又卡住,說是要再審查一下,不能讓國家的錢受損失。一邊是資金緊張,一邊是工期還有簽好的合同,立德也很難。他們出手的時機選的很準,正是我們最需要錢的時候。再有就是法幣的問題,南方雖然沒有儲備券,可是受天津的影響,法幣幣值不穩,我們的財產多少也受損失,現在更需要貸款。這上面卡一卡,我們就難受了。”
宋麗珠長嘆一聲:“其實光是我還好說,從我第一天跟立德的時候就沒想過要名分。他和我的身份差距太大,我不配做他老婆。能給他當一輩子女秘書我就很知足了。可是人家容不下的不光是我,還有承嗣。一個小孩子在陌生的地方很容易出事,所以我把他帶回來,也是爲了安全。”
寧立言臉上寒意更盛,“這幫人連這麼個孩子都容不下?”
“你糊塗啊。你當誰都和敏姐、珞伊那麼好說話呢?人家是個千金小姐,哪能嫁過來就當後媽?再說了,她還年輕自己能生,憑什麼替別人養活兒子?那種人很厲害,有什麼話都不會明說,那位秘書說了自家小姐心善,在國外就熱心慈善事業,自然會接受這個孩子。爲了照顧好承嗣,還特意從家帶一個有育兒經驗的保姆來。你聽這話,不就是這孩子她不粘手全交給保姆麼?我可捨不得讓承嗣受那個罪,所以就把他帶回來了。”
寧立言聽得出來宋麗珠話裡其實藏着很多不足爲人道的兇險,只是不想刺激自己情緒,故意把話說得含糊,似乎一切都是小事情。他強壓着怒火問道:“麗珠嫂子回來,寧立德那邊就該訂婚了?”
“你說的是自己吧?這事要是放你頭上你就高興了,立德從頭到尾沒想要這份豔福。回頭你拍個電報勸勸他,讓他別那麼死心眼。”宋麗珠拿寧立言開了兩句玩笑,隨後臉上又是幾許愁容:
“他其實不想讓我走的,是我鐵了心要走。跟三弟你說句實話,我捨不得你大哥,我愛他!這話說出來有點丟人,可是在自己兄弟面前我也不在乎這個了。你的女人離不開你,我也離不開他。正因爲這樣,我纔不想看他爲我受罪。他的事業現在正在一個分水嶺,這道坎翻過去就飛黃騰達,翻不過去就得打回原形。我要是又哭又鬧撒潑上吊,他也不會怪我對方也會知難而退,可是那樣就太對不起立德了。所以我認了。”
“你是想把自己的愛人讓出去?”
宋麗珠悽然一笑:“我愛他所以就得爲他好,我退一步皆大歡喜,這不是好事麼?再說了,敏姐……那時候我就是外宅,現在無非再變成那樣。只要立德能過關,我怎麼樣都沒事。”
“寧立德那個傻實在的,把真金白銀都換了法幣?”
“立德雖然對南京政府不滿意,也知道他們不可靠,但我們的國家正面臨巨大危機,需要貴金屬購買武器和先進的設備,爲了國家他寧願承擔風險。除了一部分救命的金條以外,其他的貴金屬都已經兌換成鈔票。結果沒想到重慶本地商人以及政府相關機構對於法幣並不買賬,他們更想要銀元。我們搞不到那麼多銀元,所以就得額外加錢,又拉高了一部分成本。要是立德能娶那麼個厲害媳婦,這些問題就都解決了。那位大人物肯定能搞定銀元的問題,也能找到關係,壓低你大哥的成本。”
寧立言垂頭喪氣地道歉:“整件事果然是因我而起,沒想到我在天津做的事害了嫂子。”
“三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都說了跟你沒關係了,怎麼不聽話呢?慢說這事八字沒一撇,就算成了立德也不吃虧。那位小姐的照片我看了,比我好看多了。年輕漂亮還時髦,這媳婦多好?還有個厲害的丈人,結下這門親你大哥的理想更容易實現。老太太本來就不喜歡我這個出身,這回換個大家閨秀當大兒媳婦,她老人家也歡喜。我也不至於被趕出去,無非接着當外宅。敏姐那麼喜歡承嗣,這會把孩子送回來她也高興。大家都沒受損失,就是大好事,你還有什麼彆扭?難不成我沒了名份你就不認我這個嫂子?要是那樣我可就跟你鬧了。”
寧立言看着宋麗珠:“我不光是把麗珠姐當嫂子,也會讓你一直當我嫂子。這門婚事的意思我聽明白了,他們是衝我來的。不能我惹出來的事情讓嫂子遭殃,我負責把事情解決。”
宋麗珠看得出來,寧立言這話不是在安慰自己,也不是一時衝動,似乎真的是認爲事情因自己而起,也有把握解決。不免又想起他設局讓人殺小日向的事,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擔憂,並沒因爲自己可以保住家庭而歡喜,反倒是害怕寧立言再陷險地。心中責備自己口無遮攔,怎麼好端端把這事和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