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司馬倫被刺身亡,蘭蔻失蹤,忘仙樓曾關閉了月餘,而後被人盤了下來,如今名字已改成“望月樓”,原來的人也都被賣的賣、送的送,最終一個不剩的換了個乾淨,酒樓雖然易主,但畢竟建在繁華之地,經過最開始幾天的冷清,如今又熱鬧起來。
望月樓二樓包間,公子哥打扮的石韜,優哉遊哉的晃動着二郎腿,耳朵卻豎得老高,正偷聽隔壁的談話,一身隨從打扮的青衣,卻在一旁肅然而立。
甲:“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桃花郎’是一種酒?我怎麼聽說‘桃花郎’是一位少年呢?”
乙:“只因石家七郎在金谷園中以‘桃花仙’一舉成名,並被稱作‘桃花郎君’,‘桃花郎’可不就是指的那位石七郎?”
丙:“不對不對,爾等都說錯了,桃花郎既是一種酒,也是一個人,金谷園中,石七郎以‘桃花仙’而得名,後被稱作‘桃花郎君‘,可最近那桃花郎君居然釀出一種清透如水的酒來,並取名‘桃花郎’,據說前兩天含章殿內那場鬧劇,正是因此酒而起,不但如此,那石七郎居然又出佳作!”
甲:“桃花郎又出佳作了?之前不是有人傳聞‘桃花郎君’乃欺世盜名之輩,所出詩句,全都自他人處竊取而來麼?”
丙:“嘿,以前老夫也如此認爲,但自從聽了那首‘將進酒’,就連老夫也不得不承認,這世間果然有那等驚世之才!”
乙:“將進酒?爾何不念來聽聽,也好讓我等開開眼?”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丙一口氣唸完,然後笑問道:“呵呵,爾等以爲,這‘將進酒’可上得了檯面?”
甲、乙二人,先是暗自咀嚼一陣,隨即,乙道:“如此應景之作,絕非盜竊得來,此人果真有驚世之才啊!”
甲立即附和道:“不錯,不錯,此佳作足以流芳後世,桃花郎君果真奇才也!”
“唉.......可惜啊可惜!”丙卻一聲嘆息。
甲:“爾何故嘆息?”
丙渭然道:“二位有所不知,那石七郎雖有驚世之才,而且如今已有了官身,哪知,他不珍惜自己的名聲,卻非要學他爹,行商賈之事,竟然將‘桃花郎’拿去做了石家酒水的招牌,爲了幾個臭錢,世上竟有這等不知自愛之輩,你們說是否可惜?”
甲:“用‘桃花郎’之名,做酒水招牌,他不要麪皮了麼?”
丙:“可不是麼!”
乙:“唉,這的確是可惜了,不過也不奇怪,他爹就是出了名的無良商賈,兒子又能好到哪裡去?”
隔壁的青衣,聽幾人的談話越發難以入耳,不禁皺起眉頭,竟朝對面的郎君看去,哪知對方卻是笑得十分奸猾,儼然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的樣子,咬了咬脣,青衣繼續豎着耳朵往下聽。
甲:“我怎麼聽說,那‘桃花郎’似乎並未在市面上售賣,這其中會不會有誤會啊?”
“嘿,誤會個.......哪有什麼誤會?而是那廝實在奸猾,先是拿着酒水四處送人,後又將酒水之名印在紙上,然後看見酒鋪、酒樓便送上一張,等勾起所有人的興趣,卻稱眼前無酒可售,而只能預定,要等到兩月之後纔會售賣,如此一來,越是讓人好奇不已,害得老夫.......”丙說到一半突然不說了。
乙忍着笑問道:“大家好奇歸好奇,卻不知那石家所釀酒水,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不瞞二位,老夫昨日在王尚書府上嘗得半盞.......”
“滋味如何?”甲道。
“唉,也不知那石七郎究竟是何方妖孽所化,非但文采出衆,就連釀酒.......此酒看似清淡如水,卻烈如驕陽,酒一入喉,立即便能使四肢百骸生出暖意,且滿齒留香,端的是讓人回味無窮!”
“爾剛纔所言,此酒眼下並未售賣,卻需預定,只是不知如何預定?”甲好奇道。
“據說只能去石家綢緞鋪管事那裡,先交定錢,然後石家會出具一張憑證,等兩月過後,酒水出窖之日,便可拿着憑證去購買!”
乙道:“貨物都不曾見到,可有人願意交定錢?”
“可不是麼,如今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石家的笑話呢!”丙冷笑道。
石韜偷聽着幾人的談話,眼珠子卻轉個不停,不知想到了何處,他突然起身,且一把拉着青衣就往外走。
.......
第二日,洛陽城再次傳出關於“桃花郎”的消息。
據說石家的酒已然成爲貢酒,還說酒的名字叫“九五至尊”,每壇價值五千錢,且每年僅出產百餘壇,乃宮廷專用。
除了宮廷專用的“九五至尊”,石家又推出各種亮人眼球的酒水名目。
桃花郎之尊享,此酒只提供給身份尊貴之人,每壇售價三千錢,每年只產出三百壇。
桃花郎之花開富貴,每壇售價兩千,每年產五百壇。
桃花郎之益壽延年,每壇售價千錢,每年出產千餘壇。
四種酒,分別給不同身份的人,從帝王到貴族,再到一般的富貴之家,最後纔是普通百姓,可謂涇渭分明。
其實,這時無論住房還是穿着,乃至車架、僕從,皆分了三六九等,但在酒上體現各自的身份,尚屬首列。
倒不是說大人物們不想在酒上分出三六九等,而是因爲酒水屬於私下消費的商品,不像車馬、僕從那般一目瞭然,即便規定了什麼等級的身份喝什麼酒,但酒這玩意實在不易辨別其價值,因此也不好判定。
四種酒水的名字一經問世,立即引發軒然大波。
就比如過去某人身份尊貴,但手頭並不充裕,喝什麼酒都無所謂,但現在不同了,假如王公大臣們宴請賓客之時,卻抱出一罈“花開富貴”,甚至抱出一罈“益壽延年”,那不是丟份兒麼?
另一方面,萬一某個臭商賈,突然拿出數壇“尊享”,那可是倍兒有面子不是,但誰敢說他違制?這只是石家搗鼓出來的玩意,晉律當中又沒有哪條規定商賈不得喝他石家的酒。
當然,九五至尊這檔酒,自然不會有誰敢輕易觸碰,但萬一得到一罈,用破酒罈裝着偷偷喝,似乎也不是不行。
剛一想到其中的險惡,許多王公大臣立即開始罵娘。
“爲了賺錢,這石家還真是喪心病狂啊,這不是赤裸裸的身份綁架是什麼?”
“不同的身份,就得喝不同檔次的酒,要不就會被人看輕?那石家小兒,真是其心可誅,我倒要看看誰會上他的當?”
.......
含章殿內,賈南風剛剛獲知“九五至尊”成爲宮廷御用的消息,當即勃然大怒:“石家竟敢編造此等謊言?這是矯詔,是謀逆.......”
正在這時,賈謐走了進來,“何事惹得天后發這麼大的火?”
“長淵來得正好,你趕緊爲本宮擬一道詔書,我要治那石家父子的罪!”
“天后這是.......”賈謐不解道。
“都是你平日裡慣的,你看他父子二人如今囂張成什麼樣子了?竟敢矯詔稱本宮答應讓石家搗鼓出的什麼‘九五至尊’爲宮廷御用酒,本宮何時答應過他石家?”
賈謐一臉尷尬道:“這事都怪侄兒,今日一早,那石七郎找到侄兒,並承諾每年除了奉上百萬錢,還會進獻宮中百壇最好的酒,這事侄兒已經替他應下了!”
賈南風愣道:“長淵爲何不報於本宮?”
“侄兒一大早忙着處理公務,這不,剛剛有空就過來告知天后!”賈謐的臉色不大好看,他幫石家說話,完全是不得已而爲之,他如何不知這是石七郎想出來的鬼點子?本來他打定主意暗中接了就是,至於什麼宮廷專用之類的,他都懶得搭理,哪知這才過了半日,就已經鬧得滿城風雨,明顯被那石七郎擺了一道,但看在一百萬的份上,他只能幫着石家說話。
賈南風久久說不出話來。
賈謐不得不安慰道:“自泰始元年武帝分封諸王,並以郡爲國,且自行選用官員收取封地內的租稅,朝廷的用度便日漸被削減,如今諸王勢大,許多時候,宮中的用度還得看他們的臉色行事,侄兒並非見錢眼開之人,每年有石家進獻這百萬錢,天后就算用於賞賜有功將士也是好的!”
賈謐說的是實情。
有着十餘萬中央軍,目前,各地的賦稅卻也能收上來不少,可每年都有部分藩王不是稱乾旱、就是水災,交上來的賦稅即便打了折扣,她也不好用強,稍有不慎還會落下不體恤天下百姓的惡名,至於百姓遭受了多大災害,誰能說得清呢,明明只損失百萬,藩王偏偏說成五百萬,她不但不敢強行讓藩王交稅,還得好言相慰。
從武帝駕崩到現在,差不多快十年了,這種情況越發嚴重,部分封國甚至有脫離中樞掌控之勢。
都說恩自上出,爵位、官位畢竟只有那麼幾個,如何賞得過來?
就比如將士這個羣體,大多隻能以財帛動其心,一百萬對她來說不算多,可也不算少,用以賞賜有功將士,的確可收不少人心,心裡雖然不爽,可看在每年一百萬的份上,賈南風也只能忍了。
.......
東宮太子府。
司馬遹一口喝下半盞“桃花郎”,然後大口大口吸氣,最終將暴烈氣息壓下,道:“好酒!”
太子少傅張華之子張禕,瞧着司馬遹,眼裡竟是憂慮,自從收到石家的禮物,太子已經接連醉了三日,酒是好酒,但繼續這麼喝下去,恐怕也不是什麼好事。
只因武帝封他父親張華爲太子少傅,而後又將他送到太子身邊當伴讀,二人的命運,自此相連。
如今太子勢微,雖說已恢復太子身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權柄依然握在賈后手中,且傳出賈后又有了身孕,據說最近已經開始顯懷,若賈后產下男嬰,太子的地位必然不保,恐怕連性命也是堪憂。
在張禕看來,但凡還有點男兒血性,太子都該放手一搏,而不是這般混吃等死,但司馬遹明顯被賈南風整怕了,居然沒有半點反抗之心。
張禕正煩悶之際,忽聽司馬遹道:“操之,你說那石七郎不過一束髮少年,爲何卻能活得這般有滋有味?”
張禕很是意外:“太子也知石七郎?”
“呵呵.......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能做出此等詩句之人,孤如何不知?剛剛聽得這首‘桃花仙’,就連孤也以爲他是從別人處盜竊而來,直到看到這壇酒,孤才得知此人之灑脫,世所罕見!”
“那石七郎不過一商賈爾,太子何故如此看重於他?”張禕奇道。
“呵呵,先有‘桃花仙’,後又以一首‘南風傷’討得賈后歡心,且被賜予東莞縣候之爵,及東莞郡尉之官職,哪知做官不到數月,便又釀出此等絕世佳釀,更將‘桃花郎’冠名於酒罈之上,前幾日還作出‘將進酒’來,說他熱衷仕途,可他卻如此不愛惜自己的名節,做那商賈的勾當;至於名士,似乎更不被他放在眼裡;說他貪財,但操之可知,這數月間,那石七郎在東莞幹了些什麼?”
“他幹了什麼?”張禕愣道。
“嘿,以一己之力收容數千流民於東莞,且活人無數,你說他是否貪財之人?” Www★ тTk Λn★ ℃O
“他招募流民這事,下臣也聽說了,不是爲了重建郡守府麼?”
“建一座郡守府,用得着五千流民?”
司馬遹此際哪還有半分昏庸之態,張禕心中一動,道:“太子認爲石七郎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司馬遹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在孤看來,這世上恐怕再無石七郎如此灑脫之人了!唉,你看人家,年不過十五,卻活得這般自在,而孤呢,蹉跎二十餘載,卻淪落到這般田地,時也,命也……”
爲了讓太子振作起來,張禕順勢勸道:“太子既然如此看得起那石七郎,何不試着與之結交呢?”
司馬遹先是眼睛一亮,隨即又暗淡下來:“他的父親乃賈后之忠犬,孤就算有心結交,人家未必願意!”
張禕雙眼半咪,道:“不試一試,如何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