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韜將小紙條塞進懷裡,懷着激盪的心情,繞到廂房背後,那裡果真有一大片鬱鬱蔥蔥的竹林。
羊獻容的貼身婢女環兒,卻已在竹林邊上守着,剛一發現模樣鬼祟的石韜,便往竹林的另一頭指了指。
“居然有人放哨……莫不是小娘子春心萌動了?”石韜賤賤的想到。
微風拂過,落英繽紛,頭梳垂鬟分肖髻,一身素裙的羊獻容,彷彿蔚藍天空中的一片雲彩,佳人就這麼靜靜的站在那裡,身上的素裙隨風輕舞,恍如一副絕美的畫卷,只看背影,石韜竟已邁不開腿了。
另一頭的羊獻容,表面淡定如斯,暗地裡同樣緊張無比,一雙小手緊緊的捏着,掌心全是汗水,雖與那人定下婚約,可未出閣的小娘與男子私會這種事,一旦傳揚開去,讓她如何有臉見人?羊獻容甚至後悔剛纔的決定來……
“獻容……”喉嚨彷彿被什麼堵住了,甚至聲音都有些走樣。
香肩微微抖動,一雙粉拳抓的更緊,羊獻容甚至不敢轉身。
“不能慫、不能慫……”一邊在心中默唸,一邊朝羊獻容走去。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不知爲何,石韜竟脫口唸出這首“蒹葭”,在東莞之時,二人也時常見面,但那時卻不曾這般心心念念,或許因爲有了期待,他內心的某種情緒,竟無法抑制的開始發酵……
幸好有備而來,石韜從兜裡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玉簪,正準備靠近,羊獻容突然回頭,原本白玉似的臉龐,彷彿塗滿了胭脂,粉潤得煞是誘人。
“整日除了吟詩作賦,哄小娘芳心,你還會做什麼?人家纔不上你的當呢!”
騷包的表情頓時僵在臉上,他的腦海裡,竟忽然冒出“渣男”一詞。
原本只是氣話,可對面的傢伙竟傻愣愣的站在那裡,卻無任何表示,羊獻容越發氣不過:“哼,還說什麼‘溯洄從之,道阻且長’,心裡要是有半分想念,爲何卻拒絕祖父的好意?”
“我哪有拒絕?”石韜呆頭鵝一般問道。
又氣又惱的羊獻容,跺腳道:“祖父讓你離開東莞那等是非之地,本爲好意,可你倒好,竟推三阻四,明明就是不想讓人家進你石家的門!”
“昂?”
聽上去,怎麼像是急着嫁人?這完全不符合之前高傲與冷清的青蓮居士的人設嘛!
石韜感到自己的腦子有些短路。
瞧着對方的表情,羊獻容霎時反應過來,她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說出這等不知廉恥的話來,當即便要羞翻過去……
雖說沒有多少戀愛經歷,但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好歹也是過來人,麪皮總歸要比小娘子厚上那麼一絲絲,石韜頓時露出一臉的傻笑。
豈知他這一笑,羊獻容越發無地自容,真恨不得找個地縫躲着,一雙手死死揪住衣裙,羊獻容垂下了粉頸。
石韜走上前去,握着對方軟玉般的手,然後將玉簪遞到她手中:“你忍心看着東莞那羣孩子,再次流落街頭?還是忍心看着那數千流民,再次像野人似的露宿於荒野?”
自己的手被對方就這麼握着,羊獻容身體微微顫抖,二人肌膚接觸的地方似乎擁有何種魔力,將讓她生不出絲毫掙脫之心;
其實她心裡隱隱約約猜到一些,這個即將成爲她夫婿的男子心中所想;
人如螻蟻,命比狗賤……半年來的經歷,讓她徹底明白,如今的世道,絕非她想象中那般美好,賣兒賣女的景象比比皆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流民,境況那叫一個淒涼,曾經就連她自己也對那些髒兮兮的人充滿了鄙夷,而石韜卻肯收留他們,更讓那羣可憐的流民吃上了飽飯,甚至教他們知禮守節,讓他們有了希望。
捨得將酒水之利,分給東莞土著,以此換取土地來安頓流民,這樣的舉動,若是換做旁人,她或許會敬佩,但此人非但殺人不眨眼,甚至敢將自己虜到東莞,這樣的人,肯收留流民,自然不可能是因爲良心發現;
那麼答案也就呼之欲出,此人心懷鬼胎!
對此,羊獻容心中充滿了好奇。
而對於自己教過的那羣傢伙,羊獻容又何嘗放得下呢?
任由自己的手被對方握着,羊獻容再次將頭低垂下來,卻不說話。
羊獻容害羞的樣子,令他心癢難當,石韜當即表起決心來:“放心吧,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像你的祖父證明,我有能力保護……保護自己的家人!”
“哦……”
羊獻容微不可聞的應了一聲,卻依然不敢擡頭。
指尖在綢緞般的肌膚上劃過,石韜笑眯眯的說道:“東莞距彭城,也算不得遠,騎快馬,一日便可到達,以後,我們何不像今日這般,偷偷的幽會呢?”
發現對方越發放肆,羊獻容又羞又惱:“誰要跟你偷偷幽會?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羊獻容羞怒交加的模樣,簡直愛煞人了,石韜終於忍不住詩興大發:“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又是佳期,又是雀橋,聽得羊獻容心兒如小鹿般亂撞……自離開東莞的那日起,她的那顆心,竟莫名生出一絲失落,小賊說過那句話,一直在她腦海裡縈繞;
按照你原來的人生軌跡,無非是長大,然後嫁人……
此去彭城,她恐怕又會回到原來的人生軌跡,正如小賊說得那般,她被虜來東莞的這段經歷,或許會成爲此生最美好的回憶,而東莞、學生,乃至小賊……只會離她越來越遙遠。
不曾想,到下邳時,小賊的父親卻將她叫去問話,且言語頗爲古怪,之後竟親自去彭城,爲小賊提親。
當阿爹問起她在東莞的細節時,她居然真的按照石韜的劇本,去矇騙自己的阿爹;
峰迴路轉的結局,讓她那顆心,忽上忽下!
惶恐,擔心,又或者還有那麼一絲期待,諸多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越發的患得患失了來。
這段時日,心情時好時壞,可每每想起這可惡的小賊,卻令人柔腸寸斷……
可不知爲何,當小賊握着她的手,並念出這首奇怪詩詞之時,這幾天所受的委屈,竟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