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當然讓她當面說清,嵇雲舒便才徐徐道:“侍婢落梅,從昔年陛下龍潛之時,便一直盡心盡力侍奉陛下,對我等也是恭謹順服,多年來沒有過背離疏漏,也算是親密的家人了。不過恕臣妾直言,陛下既然無意納她爲妃嬪,莫如相認爲妹,賜她身份,然後風風光光的禮嫁遼東,免得她嗟嘆落寞,白白誤了青春,也不失爲兩全其美的事。只是因爲落梅最早是跟隨侍奉左妃,故而還是要聽一聽左妃的意見。”
從前的小丫鬟落梅,最初做姚池的貼身婢女,便隨了主子做姚姓。後來直到侍奉嵇雲舒、司馬妙菱,都是低眉順目,恭敬有禮。多年來,高嶽等人對她也很是優厚,從不將她看做是普通下人,換句話說,如今在後宮所有的女官侍從中,落梅的身份無形中算是最高。不過雖然相處日久,但高嶽對她始終無意,到如今落梅也有快十八歲了,在當時來講妥妥的是大齡剩女,還是趁早給她將大事安排好,也算對她勤勞忠順的酬賞。
姚池若有所思道:“落梅跟隨我多年,我實在當她是好姐妹。如果她不願意,還請陛下不要強迫纔好,她也不容易的。”
高嶽嗯了一聲道:“慕容皝貴爲一國之主,落梅待朕認她爲妹後,嫁過去兩邊都不算辱沒。且落梅模樣周正秀氣,慕容皝料來不會冷落與她。也罷!她年紀長大,總不好一直拴在後宮裡,誤她青春,白白做個老姑娘。左妃,你現在就去說一說罷,問問落梅的意思。當然了,如果她真心不願,朕絕不會強迫,你們放心。”
後來待姚池回去一問,沒成想落梅也就同意了。她也有自己的打算:既然無望成爲秦國妃嬪,且女兒家總是要嫁做人婦。雖然對燕國和慕容皝都不瞭解,但好歹也算有個歸宿,且兩家是和睦聯姻,非是戰敗賠女,將來應該不會有什麼慘境。
於是高嶽特賜落梅爲東寧公主,命有司準備相關禮儀財物,並召見燕使,約定十日後出發長安,遠嫁遼東。
過得兩日,高嶽正在殿中批示主管外交的鴻臚寺卿呈遞的系列禮單和文書,卻有內城宿衛軍首領、武衛將軍周盤龍,外城宿衛軍首領、武衛將軍邱陽聯名求見。
高嶽稱帝后,都城洛陽的防務事宜,當然是重中之重。從前負責宿衛長安的邱陽,自然而然被調至洛陽,並晉升爲武衛將軍,領司隸校尉,專掌洛陽外城防務。而內城皇城的安全,高嶽便交給了心腹大將周盤龍,也升他爲武衛將軍,領司隸校尉。故而京畿洛陽,有兩名司隸校尉,一內一外,共同協作相互制約。
聽聞二人求見,高嶽暗忖自然多半是和城防有關聯,當下便就召見。須臾,周盤龍、邱陽進來,一絲不苟的拜伏,三呼萬歲。
“臣啓陛下。今日臣轄區東街處,有一起當街鬥毆事件。臣的屬下,不敢決斷,報於臣知,結
果臣也不敢決斷,只好當面奏於陛下,請求聖裁。”
按身份和職位,應該是周盤龍率先啓奏,但不知怎地,邱陽卻先開了口。高嶽有些莫名其妙,手提着的筆懸在半空,奇道:“這樣的小事,卿爲何專門來向朕奏報?且卿執掌防衛並緝捕,職責所在,具體怎樣處置,依律法而行便是,難道還要朕來替你斷案麼?”
邱陽明顯開始有些畏色。周盤龍便叩首道:“陛下,此事雖然乃是微末小事,但當事人非比尋常,一個乃是漢昌候李鳳之子李川,另一個,另一個,”周盤龍頓了頓,也是小心翼翼道:“另一個乃是周王殿下。”
“什麼!”
高嶽吃了一驚,當即擱下批示的御筆,急道:“你說什麼?周王當街與人鬥毆?”他幾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這是從何說起?”
原來,高嶽即位後,除太子外,其餘諸子名字,全都改從單人旁。周王高仲,乃是高嶽次子,本名高會,與太子高全皆是皇后嵇雲舒所出,如今已有十二歲,有着少年人皆有的活潑好動。今日在太學院聽完了課,辭別兄長,見時辰尚早,不願回宮,非要去往洛陽外城閒逛一番,兩名貼身侍衛說不過他,又不敢當真違拗,便只好緊緊隨着。
而盛州都護李鳳,因受州主胡崧所遣,來洛陽面聖彙報南攻幷州軍事事宜,這幾日仍未離去。他的長子李川,也才十五歲,長得膀大腰圓,膂力過人。當初聽說要去帝都,想着這種機會可是難得,便死活也要同來,李鳳被他吵不過,且因愛子心切,想着讓他來長長見識,還可以藉機多拜訪結交京中權貴,將來多些門路也是好事,便同意了。但他曉得自家兒子生性跳脫強猛,發起混來二愣子般,便怕他在天子腳下犯禁,於是左叮右囑,李川便就拍着胸脯應允。
今日裡李鳳一早去太尉韓雍處,交接彙報。李川左右無聊,獨自一人溜出驛館,在京城中四處亂逛,洛陽壯闊繁華,非是尋常城邑可比,熱鬧之處,他哪裡見過,當然看得是興致勃勃眼花繚亂。
他一個人樂得自在,隨意閒逛東張西望,轉個街角,卻沒提防與周王高仲撞在一處。高仲難得出來放鬆,卻自覺被壞了興致,立時出言斥責。李川怎知道高仲的身份,見這半大小子竟然主動挑事,當然不甘示弱,不禁惡語相向,還要攘臂奮拳。
高仲身邊兩名侍衛,大聲呵斥讓李川快滾。孰知李川毫不畏懼,更以爲對方只不過仗着人多,更是光火的很,奮起反擊,上來便與高仲扭打在一處。兩侍衛當即便就出手,要拿下李川。但縱使身手過人,竟然也費了些功夫,纔將李川控制住。聞訊趕來的巡防都尉,本以爲是尋常滋事鬥毆事件,正要喝令下屬一起鎖了全部拿走,侍衛亮出身份,結果在場諸人包括李川在內,自然嚇得夠嗆,迅速層層上報後
,因事涉親王,周盤龍和邱陽都大吃一驚,覺得事態很是嚴重,難以處置,只好向高嶽來彙報。
周盤龍將事情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又道:“漢昌候李鳳,將李川捆縛後,父子二人現均在殿外候罪,聽任陛下發落。”
高嶽想了一想,便道:“叫李鳳、李川父子進來。”
隨着宦侍高聲傳宣,須臾,李鳳趨步進來,三跪九叩之後,頭也不敢擡,沮喪道:“臣李鳳教子無方,造下滔天罪責,臣不敢避,特將逆子捆來,請陛下處置臣父子的罪責!”
李鳳心中懊喪欲死。他本是降將,歸順高嶽後,憑着屢立戰功得蒙重視,於是愈發死心塌地,勤勞任事。高嶽稱帝后,也給他格外賞酬,除盛州都護不變外,還晉升他爲安北將軍、儀同三司、進爵漢昌縣侯,乃是國家重將。李鳳更是喜出望外,對高嶽感恩戴德不已。
他平日裡,總顧忌自己從前身份,待人接物俱是客氣有禮,行爲處事更是謙虛低調,上官胡崧及諸位同僚,對他的評價也都很高。但怎料就這麼一次單獨進京面聖的機會,卻被自己兒子李川給弄砸了鍋,更闖下了與皇子親王當街鬥毆的大禍。這種大不敬之罪等同謀逆,李川百死而無一贖之外,便是李鳳恐也脫不了株連關係。李鳳在心中重重哀嘆,眼看大好前途,一朝生生斷絕,罷了!就當前世欠了李川的,今世還他的債罷了。
高嶽未置可否,冷眼看那李川。李川被捆得像個糉子般,臉上、身上血痕未乾,顯然是被李鳳鞭打得狠了。雖然年才十五,但果然生的虎背熊腰,比同齡之人明顯壯出一圈來。他跪在李鳳身側後,本來也是滿面驚懼,但聽聞父親哀聲嘆氣,突然膝行數步,朝着高嶽猛地磕起頭來。
“陛下!陛下!所有的罪,都是小臣一人的罪,與臣的父親無關!臣父常日對小臣說,要我家世代不忘陛下的恩德,精忠報國便是,臣父對陛下忠心耿耿!小臣聽憑陛下殺剮,以向周王賠罪,但請饒恕臣父!”
他兀自大聲哀求,李鳳已是又急又氣,挪了過去,劈面一個耳光將李川打得口角流血道:“孽畜!天子面前,容你這般咆哮?你要害死一家人不成,你這個孽畜!”
李川情緒有些失控,轉向他失聲痛哭道:“父親!是兒子不孝,兒子連累了你!兒子今日以死贖罪,萬望父親保重身體,日後就當從未生養過我便是!”
李鳳悲從中來,心力交瘁,壓抑驚懼、悲傷苦楚的情感亦是瞬間決堤,立時便淚流滿面,抖索着嘴脣,深深望着心愛的長子,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周盤龍面如冷鐵,上前大聲道:“李將軍,若是再殿前失儀,罪上加罪。”
李鳳咬咬牙,胡亂擦了擦淚,叩首道:“臣父子本就有罪,有罪!便請陛下處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