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復涼州的消息當然用快馬送回了。
而這個報捷的人選競爭非常激烈,差點打了起來,最後決定從府兵、秦州刺史轄下及涼州降官中各選一人,一同前往關中。
這個時候,邵勳已在扶風境內。
一大早,秦王府左常侍(正八品)袁耽就來到了一座別緻的院落外,與前來報捷的桓溫等人撞了個正着。
袁耽是袁衝幼子,今年十八歲,少有才氣,熟讀經典。
他成長的階段,正是邵氏如日中天、步步崛起的時候。
上頭有三個兄長。長兄早早南渡,在建鄴附近置辦了產業,但在一次組織莊客開闢荒田的時候,突然就得了急病,數日即死。
二兄是大梁駙馬都尉,尚城陽長公主。
三兄現爲濮陽太守。
他去年出仕,被秦王闢爲左常侍,今歲天子西巡,他是隨駕官員之一。
在過去一個月內,他奉秦王之命,走遍了扶風郡西邊幾個縣,主要任務是清理戶口。
此事就連天子都很關注,今日他便奉命覲見,彙報成果。
待看到桓溫等人時,略略打了招呼,認識了一下。
「令兄原爲東曹,極受信重,惜天不假年。」桓溫主動提起了袁耽長兄袁略之事,只聽他說道:「若江東能編纂《風土病》一書,或能有些轉機,可惜了。」
袁耽聽了,行禮致謝。
老實說,這個兄長他都沒見過,指望有什麼感情那是扯淡的。但畢竟是兄長,人家告訴了你詳細的情況,還是要感謝的。
「此番徵涼,元子都上達天聽了。」袁耽笑了笑,道:「陛下還問過龍亢桓氏的近況呢。「
「哦?」桓溫一驚,他何德何能,居然令天子垂問?
「秦王亦遣人打聽君之近況。」袁耽左右看了看,低聲道。
桓溫暗道這定是庾公爲他說好話了。
想到這裡,看袁耽的目光更加熱切,已打定主意多多結交。
他是河南士人,天然就該向着秦王。除非秦王看不上他,他可能纔會走走溫嬌的門路,轉投燕王一一說起來,溫泰真也是個奇人,遊走在秦、燕之間,偏偏都被兩方視作自己人。
離他們七八步遠的地方,敦煌太守辛憑之子辛髦、左羽林衛別部司馬劉鋒(邵勳表兄劉賓之子)也在竊竊私語。
「劉將軍可曾娶妻?」辛髦問道。
「勿要喚我將軍,不過一小校耳。」劉鋒擺了擺手,道:「未及娶妻。」
「將軍如此年少有爲,或已尋好了人家?」
「亦未曾。」劉鋒退後半步,對辛髦的熱情有點吃不消。
看到他這樣,辛髦笑了笑,不再糾纏。
流寓涼州的辛氏族人要融入大梁官場了,現在就得行動起來。
東海劉氏雖非漢室後裔,但比真漢室後裔還好使。況且他們沒有門第,被很多人歧視,隴西辛氏願意與他們結交,甚至願意嫁女,還不喜出望外?
至於辛氏會不會被人譏諷嘲笑,那肯定是有的,攀附皇親國戚嘛。
但管不了那麼多了。雍州士族都深感力不從心,何況秦涼士族?魚和熊掌兼得的美事,那是給河南士族準備的,還輪不到他們。
「吱嘎」一聲,院門打開了。
親軍督黃正將衆人請到了偏院,用些食水,等候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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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壁鎮的春色也甚是撩人。
邵勳其實一大早就起來練武了,不過回房更衣時看到玉體橫陳的場面,有些意動,又趴到匈奴皇后身上盡興了一番。
靳月華面現痛苦之色,感覺幾乎要被捏爆了。
好在男人很快死命鑽進了她身體深處,一跳一跳之後,癱在了她的背上。
靳月華靜靜等了一會,才輕聲呼喚宮娥進來清理。
宮人目不斜視,手腳麻利。
年過四十的邵勳喘氣良久方纔起身,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
靳月華悄悄將腿夾緊,往身下墊了點東西,一動不動,
「劉粲曾在此大破氏羌,朕今在此損兵折將。」邵勳開了句玩笑。
靳月華臉上有些燒,轉過頭來,嗔了男人一眼。
「平定涼州之後,朕欲召你父入覲。」邵勳說道:「以其爲河州都督。」
靳月華很聰明,一下就就猜到了什麼,立刻說道:「萬一賊衆叛亂,我父恐有性命之憂。」
「昔年俘獲劉漢禁兵甚衆,此皆罪人,今救免一部。」邵勳說道:「盡數發往河州。」
劉漢敗亡時,禁軍分散在蒲津關西城、潼關及長安三地,共一萬五千人,並其家屬,編爲汴梁役戶,這會還在洛南地區興修水利。
邵勳打算赦免其中一部分,遷往河州,編爲良民或鎮民,監視乞伏部、禿髮部甚至是河州刺史辛晏。
他實在是找不到能常駐隴右的部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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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誰去呢?真的太遠了。
像當初那樣派黑稍右營去已經不合適,那會右營全是新兵,如今卻成軍數年了,還打過幾次仗,不太捨得。況且,他還準備在大規模度田完成之後,新建黑稍中營呢。
府兵也不合適。
邊塞地區的第一道防線就不能是府兵,第二道、第三道防線佈置府兵還差不多。
思來想去,只有這些罪人、降人可以用了。
但他們是存在叛亂的可能的,所以需要一個相對受信任的人統率。
以靳準爲河州都督,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說實話,有點對不起老靳,舉目四望,盡皆鮮卑,一不留神就叛亂了。若他掌控不住手裡的部隊,被人殺了是大概率的事情。
「河州都督駐何處?」靳月華擔憂地問道。
「西平郡。”
靳月華眼淚流了下來,這是要和禿髮鮮卑、慕容鮮卑(吐谷渾部)拼命,背後還有乞伏鮮卑,
幾乎身處敵人正中心了。
這是什麼意思?
涼州叛亂和吃飯喝水一樣尋常,她父親死了不可惜唄。
赦免的匈奴禁兵即便全軍覆沒也不可惜唄,
邵勳一看,也有點不好意思,道:「在河州幹個幾年,朕就將他調回來,入臺閣爲官,如何?」
靳月華也顧不得別的了,猛然起身,委屈道:「合着靳家女人就專門服侍你,男人就專門給你賣命。”
邵勳笑了笑。
這個女人很有靈性,極會察言觀色,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稍微「得寸進尺」一些,可以略略「恃寵而驕」,真是把他的性格琢磨透了。
「趁着大軍還在涼州,罪人可從速押往彼處。」邵勳說道:「朕可以將繳獲的財物、牛羊分一些給他們,消解怨氣,剩下的就靠你父的手段了。若還不放心,可從靳部、綦毋部中挑選一些健勇之士,以爲爪牙,朕會給他們授予官職。”
「劉漢禁兵心氣已經被消磨許多了,料不難掌控。況此輩嘗居平陽、長安,沐浴華風日久,其家人且牧且耕,與鮮卑並不一樣。中原若有災患,百姓衣食無着、家業盡毀之時,朕亦會趁機徵發災民發往河州,移民實邊。如此數年,局勢會慢慢好轉的。」
「靳氏的功勞,朕會一直記得。」
靳月華聽到這裡,心下稍安,但眼淚卻更多了,只見她撲進邵勳懷中,道:「你方纔還對我那麼兇。”
手緊緊攬住了邵勳的腰,俏臉埋在他脖頸處,哀婉、委屈、難過的抽泣清晰可聞,聲聲入耳。
邵勳心中愧疚更甚。
若非好大兒們還不夠格出鎮一方,他又何須讓靳準賣命?
當然,即便兒子們能力夠了,也不會這麼搞,因爲他們沒有足夠的基本部隊,去河州比靳準還危險,但這就不足爲外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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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早飯前,邵勳就收到了報捷文書,喜悅之下,立刻請辛髦、劉鋒、桓溫一起用飯。
三人剛剛吃過,這會卻不敢多言,挨個坐下,端起粟米粥便喝。
邵勳很快吃完,漱口之後,又拿起捷報看了看。
三人幾乎同一時間放下筷子。
邵勳笑道:「涼州平定,朕了了一樁心事。」
說完,目光在三人身上一轉,最後落在桓溫身上。
桓溫眼角餘光注意到了,心砰砰直跳,興奮無比。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不說,背脊竟然微有汗意「桓卿是隴西都尉吧?」邵勳問道。
「正是。」桓溫感覺聲音微微有些沙啞,心中暗惱自己不爭氣,更感慨權力的誘惑讓人迷醉不已。
「溫泰真是你舉主吧?」邵勳又問道。
「是。」
「去了隴西,可有所得?」
桓溫暗暗平復心情,儘量用沉穩的語氣說道:「秦州雜胡甚多,一旦叛亂,緩急之間難以自保邵勳點了點頭,這是有見識的。
其實秦州就是叛亂風險稍低版本的河州。
士族豪強就那麼幾個,鄉野之間多爲氏羌、鮮卑及少量屠各匈奴。
溫嬌可是沒帶兵就去上任了,活蹦亂跳到現在並不簡單。
「有何解法?」邵勳問道。
「唯有強遷部落一途。」桓溫答道。
「涼州、河州可有需要強遷之部落、豪族?」
「有。」
「哪些?」
桓溫一時間竟然卡殼了,因爲在他看來,涼州豪族、酋長有一個算一個,通通不可靠,全都得遷走。
大梁朝怎麼打下的涼州,作爲親歷者,桓溫再清楚不過了,但這顯然不可能。
看到桓溫那副窘迫樣,邵勳笑了,十七歲的「桓大司馬」還是嫩啊。
「卿有斬將之功,朕該如何獎賞?」邵勳用玩味的表情看向桓溫,問道。
桓溫低下頭,道:「上陣殺敵,乃武人本分,不敢邀賞。」
「怎麼年紀輕輕,卻和王夷甫一樣言不由衷?該是你的就是你的。」邵勳說道:「我兒看中你了,想讓你入秦王府爲中尉,你可情願?」
桓溫心下一緊,腦子都快轉冒煙了,最後艱難說道:「臣嘗視己身,頗覺不足,願在邊塞歷練。」
邵勳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卿有此志,便是不俗,且先隨駕吧。」
「臣遵旨。」桓溫沒有二話,直接應下了。
邵勳旋又看向辛髦,道:「辛晏首倡義舉,乃此戰頭功。朕向許河州刺史不變,罕營兵仍歸其統領。晉興郡改爲罕郡,治罕縣,亦爲刺史駐地,領金城、罕、西平三郡。卿回返之後,
可與辛公明提及此事。”
「遵命。」辛髦應道。
「如此,大事定矣。」邵勳高興地說道。
五月初十,聖駕往西北方向行去。
與此同時,他下令涼州降官、諸部酋豪悉數趕來蕭關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