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先生,那是阿緋的牀
古緋的失蹤並未在古家掀起多大的花浪。
苦媽在第一時間神色如常地回到青墨院,好在院子裡自丹青被崔氏發賣處置之後,便不曾再有下人撥過來,古緋平素無比自在的同時,這會也方便了苦媽行事。
苦媽先是在院子裡轉了圈,然後到大房那邊找到大爺古仲,聲稱古緋要大量的楠木雕琢墨模,此次數目太大,需先徵求大爺同意。
古仲自然歡喜,當即二話不說,揮筆一批條子,讓苦媽自己去庫房拿便是。
苦媽領了條子,果真到庫房領了楠木,也不要旁人搬弄,她自個雙手一抱就回了青墨院,並將所有的楠木堆放到小作坊房間裡。
末了,她還故意高聲喊着,“姑娘,您要的楠木來了。”
時不時叮囑聲,“姑娘,您當心着點身子,大爺說了,來日方長,您別累壞了……”
三刻鐘後,苦媽嘆着氣從小作坊出來,那模樣當真古緋在裡面不辭勞苦地雕墨模一般。
她回了青墨院,像往常一樣裡裡外外打掃了遍,臨到午時,才挎着籃子出門,一路上見着認識的下人,苦媽皆笑着點頭招呼,半點都看不出異狀。
可才一轉角,瞧着沒人看見,苦媽腳步一滑,隱如陰影之中,她探身左右張望,確定無人注意後,纔將手上的籃子放角落裡,人一個提氣,腳一跺,躍入某條深邃的深巷中,再也不見人影。
卻說古緋在黃家的日子,除了不太自由,走哪都有人看着以外,一應伺候吃食都是精細的,她也不會給自己添堵不痛快,該吃便吃,該睡便睡,不用想太多的事,便是連臉色都好看了幾分。
自那一日她制了藥墨,在黃品元面前就再沒提過半句,她估摸着時間,特別是這一兩天見黃品元皺眉面帶沉思,就肯定黃品元在考慮如何將藥墨送到琳琅閣九先生手裡的事。
黃品元的心思,古緋清楚的很,無非是一邊怕旁人知曉他軟禁了她,一邊又擔心得罪了琳琅閣和九先生,再有要是能借她的手搭上琳琅閣這關係,對黃家來說可謂是找了個財力雄厚的靠山,何愁扳不倒小墨家。
她也不吭聲,更不多提醒半句,該說的話她那日已經說的明明白白,現在再多說,便會所引起黃品元的多疑。
行商之人,多是狡詐。
這日,古緋閒着沒事,自己擺了棋盤,將九先生那日所教授的點滴想了想,布上殘局,竟也看的自得其樂。
黃品元每日都會過來瞧瞧,今個才進門,古緋便就見他面帶淺笑眸色晶亮,她不動聲色的心思轉了圈,知道那枚藥墨多半是送出去了。
“黃老爺,今日可是春風滿面,看來是有好事發生。”她一手轉着黑子,看着棋盤眼瞼都不擡一下。
“哦?”黃品元挑高尾音,撫着鬍鬚,笑的來眼睛都眯了,“古侄女是能掐會算哪。”
古緋輕笑一聲,棋子的溫潤在指腹暈染開,她擡眼,黑瞳中恍若沉浮起不定的霧靄,“不知黃老爺打算請阿緋在府上作多久的客?”
黃品元輕咳幾聲,他自顧自在古緋對面坐下,“侄女在府上過的不舒心了?誰敢給你臉色看,說出來,老夫定要好生教訓一頓。”
古緋聽聞這話,她下子的手頓住,停駐在半空,瞥頭表情發冷地望着黃品元,一字一字似冰珠的道,“黃老爺到底意欲何爲?”
“侄女說哪裡去了,”黃品元趕緊賠笑臉,略顯浮腫的臉上有深刻的皺紋,眼角的淤青已經淡了下去,整個人看着就像是就不見天日的朽木,沒半點蓬勃地生氣,“時日一到,古侄女自然能回去,不過最近嘛,還勞煩侄女在府上多呆些時日……”
“嘭!”
黃品元話沒說完,古緋一拂衣袖,整個棋盤連同棋鉢以及無數的黑白棋子,盡數被掀到地上,噼裡啪啦的聲響中,棋子濺落的到處都是。
如此失禮的行徑,饒是黃品元不想得罪古緋,可也起了隱怒,他騰地起身,將袖子甩動地噗嗤輕響,“古姑娘還是收斂點脾性的好,人在屋檐下,還得低頭。”
說完這話,他背剪雙手大步離去。
古緋眼神閃爍,她半隱在袖中的手指蜷縮起來,深呼吸後,伸展開抓着輪椅扶手,指關節就泛白。
是夜,月明如皎。
整個黃府安靜異常,唯有依稀的燈籠懸掛,有風一吹,搖擺晃動,燈下暗影厚重橫斜,隨着暈黃燈光翩蝶匍匐。
驀地響起衣衫破空聲響,聯袂而起,落在白牆青瓦間,月下黑影疾走數步,形如靈貓,寂靜無聲。
古緋衣裙整齊,她轉着輪椅坐木窗邊,大開的木窗視野毫無遮擋,偌大的房間裡也沒點燈,就那麼在暗夜之中幽幽大睜着眼。
不知多久,許是隻過了一刻鐘,有低沉的輕笑突兀地傳來,帶着如冷泉的細細涓涓。
古緋眨了下眼,連呼吸都屏了那麼瞬,她動也不動,只看着窗外,似乎想找出是誰在笑,可半晌之後,除了院中被風吹的簌簌而響的枝葉聲,就再無其他,彷彿剛纔她所聽到的笑聲只是幻覺。
手不自覺地抓緊膝蓋上的裙面,那脣也是抿的緊緊的,連同她自己都開始在懷疑是不是揣測錯了,亦或黃品元壓根就沒將那藥墨送到琳琅閣去。
“呵……”
就在古緋心思動搖之際,又是一聲笑響起,這次她聽得清清楚楚,那笑聲赫然是從她耳際傳來,她猛地回頭,便見黑夜暗影之中,衣冠勝雪,面覆半截銀面的男子大大方方地斜臥在她牀榻。
以手撐頭,黑髮垂落地面,好生一副慵懶無骨的模樣。
古緋只覺心頭一跳,她瞥開眼,視線落在屏風上,開口道,“先生,那是阿緋的牀榻。”
九先生從鼻端嗯了聲,他鳳眼半闔,似睡非睡,對古緋的話並不主動接下去。
古緋撇除身上那點不自在,她轉着輪椅到桌邊,欲點燈。
“別動,”九先生低喝一聲,倏地他轉了轉語調,帶點輕佻的又道,“不是說月下看美人麼?沒燈,你我這般孤男寡女的對望,豈不正是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