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哥,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大沼澤?”
“哈哈,不出一天,咱們就能到哩!”
不知道走了多久,黃土似乎已經和他們揮手作別,腳下的土地已經泛出點點綠色。唐安知道,自己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了。
同樣,和蘇媚兒離別的日子也快到了。
幾天下來,唐安再也沒有進過馬車,一有空閒就和一幫大老爺們吹牛打屁,縱聲狂笑,看似逍遙快活,可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容卻越來越少。
蘇媚兒也沒有下過馬車,也許她也在害怕,害怕看到唐安會想起一些不願意回想起的記憶。所以每當唐安帶着萬分之一地希望看向篝火旁孤零零的馬車,那塊藍色的破舊簾布始終紋絲不動,隔絕了他僅存的一點念想。
有時候,越想要忘記一件事,反而會記得越清楚。明知道懷念是讓人痛苦的毒藥,卻怎麼也忘不掉。
天邊一朵烏雲飄過,將整篇大地籠上一層灰色。哪怕一瞬間功夫能和毒辣的陽光說再見,也足以令將士們欣喜若狂。更何況,大沼澤逐漸臨近,他們離着既定的目標越來越近,這些早已死過一回的漢子的確沒有不開心的理由。
烏雲越來越厚重,看來很快就要下雨了。大軍暫時停下,準備找處地方暫避風雨。
李大壯踩着從泥土間頑強冒出頭來的嫩草,驚奇地發現草尖竟然有一隻螞蟻。
讓他驚奇的原因並不是能在存寸草不生的廣袤土地發現生命,而是這隻螞蟻實在是太大了。
這隻通體黃褐色的大螞蟻足有寸許,有力的前後肢支撐起壯碩的身子,一對黑色的巨顎如同兩把鋒利的尖刀,足以讓它的任何對手心生寒意。
李大壯壓低一張黑臉,饒有興致地彎膝蹲下,看着這隻大螞蟻伸着觸角四處覓食。
“大壯——走了!”
李大壯嘿嘿一笑,道:“陳大哥,這裡有一隻螞蟻!”
“你他孃的越活越回去了,螞蟻有什麼好看的!”
“不是啊,這隻螞蟻好大啊。”
聽他說的誇張,周圍幾個士兵好奇地圍了過來。巨型螞蟻似是感受到了威脅,警惕的張開一雙讓人畏懼的巨顎,像是在對衆人發出警告。
這些大頭兵呆在西域這麼久,卻也從未見過如此兇猛的螞蟻,頓時嘖嘖稱奇。
一羣人的詭異舉動,讓走在最前方的唐安皺了皺眉,吆喝道:“都杵在那兒幹什麼?快下雨了,趕緊走!”
“唐大人,這裡有一隻好大的螞蟻啊!”
唐安心中暗罵,這羣沒見識的莊戶漢,一隻螞蟻都能看上半天。若是見了飄香院白白嫩嫩的妞,豈不是要丟人丟到姥姥家?
擠進人羣之中,唐安只看了一眼那隻將綠草壓低的螞蟻,頓時臉色大變,喝道:“都閃開!”
風水輪流轉,見唐安讓一隻螞蟻嚇破了膽,將士們心中大爲鄙視:唐大人的膽子怎麼比娘們還小?
陳不平不以爲意道:“不錯,大家都散了吧,一隻螞蟻而已,沒什麼好看的。”
“這不是普通的螞蟻!”唐安面色發白,擡起頭來四下張望一番,但是入目一片灰綠色,根本看不出什麼異樣。
憑藉前世的經歷,這種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的恐怖掠奪者給唐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偏生這幫蠢貨還喜滋滋地以爲遇到了稀罕物,殊不知死亡的威脅已經悄然臨近。
見李大壯傻乎乎地居然想要伸手去抓,唐安眼疾手快,“啪”地一聲拍掉李大壯已經伸出去的黑手,道:“找死麼?這種螞蟻叫做‘行軍蟻’,是最可怕的叢林殺手。它們所過之處,哪怕老虎大象也會只剩下一堆白骨。”
聽唐安說的如此可怕,方纔還想將這小東西捏在手裡的李大壯不禁吞了口口水,喃喃道:“有沒有這麼厲害啊。”
唐安皺眉道:“這種螞蟻…通常都是成羣結隊一起覓食,這隻孤零零地出現在這裡,說明它的同伴恐怕也不會太遠。荒郊野外,我們這麼一大羣人,恐怕想躲都沒地方躲。季晨!”
“大哥,我在這兒!”
“去周圍蒐集些樹枝帶上,關鍵時刻,恐怕都是救命的寶貝。”
雖然不明白樹枝和救命爲什麼會聯繫到一起,可唐安既然發了話,他還是帶了一幫人乖乖照辦。不一會兒功夫,一幫漢子每人抱着一堆樹杈回到了隊伍,而先前嫩草之上的行軍蟻也早已不知所蹤。
大軍再度出發,不過因爲唐安先前的一番話,讓每個人心裡都籠上了一層陰影。
季晨苦着臉問道:“大哥,我聽說…大沼澤是夏國人的禁地,裡面住着的全是妖魔鬼怪,這…不會是真的吧?”
唐安白他一眼,道:“屁話,往前走九死一生,往回走十死無生,你會怎麼選?”
季晨訕訕一笑,諂媚道:“瞧大哥你說的,我就是說說而已,哪怕前面真的是危險重重,咱們也要闖上一闖。”
唐安微微一笑:“其實所謂妖魔鬼怪,不過是這幫未經開化的鬍子以訛傳訛的說法罷了。沼澤地是因爲土地水分飽和而形成的特殊地帶,人若是不慎陷入到佈滿淤泥的水潭中,便會像是被魔鬼拖入地獄一樣慢慢下沉,越是掙扎,死的越快。想必這種現象把鬍子們嚇破了膽,加上溼地森林,毒蟲惡獸繁多,自然條件惡劣,所以纔會讓夏國人噤若寒蟬。”
季晨訝然道:“大哥,你以前來過大沼澤嗎?”
“沒來過。”唐安瀟灑地搖搖頭,“這些東西都是從書上看來的——knowledgecanofferyouanewleaf。”
咦,唐大人這是說哪國話,夏國方言嗎?
季晨和旁邊幾人面面相覷,不禁問道:“什麼意思?”
唐安咧嘴一笑:“知識改變命運!”
周圍一幫人大感佩服,沒想到唐大人不光爲人陰險,竟然對各地風土人情還有這麼深刻的認識,讀書人——就是不一樣!
經過唐安的一番講解,衆人的負擔大大減少,嘻嘻哈哈地繼續趕路。
腳下踏着的土地和之前硬邦邦的黃土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差,泥土鬆鬆垮垮,踩上去很是舒服。唐安眼睛一亮:唯有靠近水源的土地,纔會有這種質感。在這片貧瘠荒涼的土地上,水源向來是長生天的恩賜。環顧周遭越來越多的植被,水源的所在已經呼之欲出。
大沼澤!
想到很快就能擺脫陰魂不散的夏國鬍子,唐安心中一陣輕鬆。但現實往往是這樣:當你離成功越近的時候,往往是越危險的時候。
“報——”
大軍後方,一騎黑馬奔騰而來,馬背上的瘦小身影高舉着手臂,似是怕被友軍誤會。
陳不平遮目遙望,道:“是馬尚率!”
不知爲什麼,每次聽到他的名字,唐安都有一種想笑的衝動。還沒說什麼,就聽陳不平又說道:“他好像很着急!”
着急?
唐安笑容僵在臉上,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馬尚率的騎術很高明,眨眼間功夫已經奔至眼前。又黑又瘦的小個子來不及休息,喘息着翻身下馬,跪地道:“大事不好了,夏國近二萬餘騎火速朝這邊趕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追上我們!”
兩萬人!
這個數字讓周圍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輕鬆愉快的氛圍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
兩萬人意味着什麼,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哪怕分出一半人,也足夠將他們捏成粉末,更何況這還是兩萬來去如風的騎兵!
李大壯怒喝道:“他孃的!咱們不是已經把那幫鬍子騙了嗎?”
唐安心亂如麻,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思前想後一番,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我知道了!”
季晨急道:“大哥你別賣關子了,快說說咱們該怎麼辦!”
“這兩萬人發瘋一樣地追過來,必然是認定了咱們的身份。他們如此篤定,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與那隻從西面來的匈奴大軍碰了頭,相互交換了信息,這才推斷出咱們是假扮的。”唐安分析道。
衆人頓感大有道理,但知道真相是一回事,如何擺脫困境又是另外一回事。追兵快馬加鞭,而他們除了少得可憐的幾十騎快馬之外,其他人統統要靠兩條腿趕路,孰快孰慢,一目瞭然。
陳不平道:“唐兄弟,你能把我們帶到這裡,兄弟們已經很感激了。如果是不可爲,你便帶着仙子先行離去,我們這些人本來就是將死之人,不在乎這一條爛命,大不了就和鬍子拼了。”
“不錯,唐大人,我們是真心服了你了!”
“沒有你,咱們早就死啦!”
衆人似乎也感覺到了即將到來的命運,一時悲傷之情溢於言表。但他們也都是心底寬闊的人,當初已經僥倖從鬼門關逃了出來,如今不過是故地重遊,又有什麼想不開的呢?
已經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但這種希望又被狠狠扼殺,沒有什麼比這種感覺更憋屈了。唐安死死攥着拳頭,道:“說什麼傻話!不到最後一刻,誰要是敢提前放棄,別說跟老子混過!”
接連幾場戰役,已經讓唐安成了這支隊伍名符其實地主帥,雖然威望也許不及戰凌雲那麼高,但衆人對他都是發自內心的崇拜。見他怒吼一番,所有人都是閉上了嘴巴,心底還帶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唐大人,這次還能不能再創造奇蹟?
唐安指着西方灰與綠交織的遠方,道:“各位,我們的目標就在那裡,只要我們進了大沼澤,敵人就算有再多追兵也徒勞無功。爲了老將軍,爲了我們自己,加把勁!我們一定要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