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週末,除了陪伍小薇做了趟檢查,湯圓一直宅在家裡,調整心情。
其實,可供她調整心情的空間實在是太狹窄了。莎一刀和伍小薇一個德性,在把湯圓打包嫁出去這點上,都是來者不拒。
莎一刀儼然成了張慕之的眼線,屁顛屁顛地爲他開門,心安理得地當電燈泡,享受着他給湯圓烹製的愛心餐,更逮着一切機會慫恿她啃下這株優質的回頭草。
“張慕之多好啊。要錢有錢,要貌有貌,要纔有才,最重要的是對你死心塌地,愛得死去活來。這樣的男人,你不要?你腦子沒進水吧?”
“你忘了當年你爲了他,傷心欲絕了?那說明什麼?說明你們曾經深愛,這是感情基礎。你們之前不過是走了一段岔路,現在是步入正軌的時候了……”
莎一刀越勸,湯圓就越煩。她不是不懂,張慕之相比那個男人,要適合太多。可是,人心最是難以捉摸。她對張慕之並非毫無感情,只是,相比那個男人——
她撂下一句“順其自然”就悶頭呼呼大睡。
她以爲她還是那朵一覺醒來又是一條好漢的奇葩。
已經全然不是了。
哪怕週一,ST桂都酒店復牌暴跌,鬧得滿城風雨。她整個人還是懨懨的。
哪怕纔不過週三,就有過激的散戶竟然人肉搜索到了她。一羣人烏泱泱地找來一圓傳媒挖她算賬,一屋子實習生慌亂成了一團亂麻,她卻依舊巋然不動。
不是她勇敢,她只是心倦,倦到覺得這世上沒什麼事值得她大動肝火的。也許,這種心境就是小說裡說的“哀莫大於心死”吧。
“先生,您不能這樣。”
“女士,您不能進來。湯總不在!”
“這位大媽,ST桂都的事,與我們一圓毫無關係……”
一圓傳媒門口,混亂不堪。
一行十來個人,有老有小,把原本就不寬敞的大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拉橫幅的拉橫幅,噴漆的噴漆,扔雞蛋的扔雞蛋……整一出狗血尋仇泄憤劇。
隨處可見血紅的“血書”,“無良媒體,指鹿爲馬,還我血汗錢!”
大廈保安聞訊趕過來,卻沒辦法驅散人羣。
並不算年邁的大媽,一屁股坐在門口乾嚎,“要不是那個姓湯的,胡寫八寫,我們怎麼會全倉買進這麼一支爛股,血本無歸唷——”
菜菜領着一幫實習生,杵在門口,沒見過這麼大陣狀,都嚇傻了眼,除了記得閉門不開,甚至都忘了報警。
張姐挺着快七個月的大肚子,心急如焚地在唯一的單間辦公室裡來回踱步:“湯圓,怎麼辦?110還要多久過來?”
湯圓擱好話筒:“出警應該很快的。”目及張姐的大肚子,她總算是從失戀的心灰意懶裡抽離出了幾分。她叮囑:“不管出什麼事,你都不要出去。”她作勢就要出門。
“那你呢?”張姐一把拽住她,“你也不能出去。這可不是鬧着玩的。菜菜機靈着呢,外面有她頂着,警察很快就來了。”
湯圓拍拍她的手,笑着寬慰道:“沒事,放心吧。”
“湯圓!”張姐急了,“別逞強!”
“我怎麼能做縮頭烏龜,由一個小朋友在外面頂着?”湯圓正色,“人正不怕影子斜。我的報道,沒收任何好處。哪怕不實,也是因爲有人故意誤導。這是我必須負的
責任。”
“湯圓!”張姐急得眼淚星子都要冒出來了。
湯圓呼了口氣,安慰道:“放心吧,沒事。炒ST股的,一般都是有點風險承受能力的老股民。今天這架勢,看來並不像來討公道的散戶,倒像是成心砸場子的。”
張姐愣住:“你是說,有人趁機在抹黑一圓?”
湯圓無奈地聳聳肩:“不排除這種可能啊。如果是這樣,我就必須現身。”她嘆:“放心吧,頂多被臭罵一頓,不會有安全問題的。”
張姐這才猶豫地鬆開了手:“那你小心點,別逞能。”
“知道了。”湯圓擠出一絲微笑,拉開玻璃門,凜凜地走向前臺。
“湯姐。”實習生見她出來,都是一臉驚慌。
菜菜上前攔住她:“湯姐,不如等警察來了再說吧。”
“放心吧,沒事。”湯圓衝她笑了笑,就走向門口。
“就是她!我在信通社見過她的照片。”人羣裡,有個中年男人指着湯圓。餘下的人,便跟着起鬨。
“姓湯的,有種滾出來!”
“我們要去證監會揭發你,操縱股市……”
“我要起訴你!提供虛假信息,誤導我們,你必須賠償我們的損失!”
這羣人張口就來,完全是怎麼鬧大怎麼來的架勢。
湯圓沒開門,隔着玻璃門,看着外面。玻璃門上已經被噴了紅漆,砸了雞蛋,一片浪跡。兩條橫幅,拉拽着對門臉呈包圍之勢。
大廈發動了一隊保安,阻在了人羣之前,圍着玻璃門。
兩方呈對峙之勢。
呼——湯圓到此刻,才總算有點回到現實的虛空感。
一切,竟是這般不真實。
看着外面羣情激昂的架勢,尤其是有個奶奶像是牽着自己的孫子,混跡在人羣裡,小娃娃正小大人似的拉着橫幅,她只覺得心像被什麼戳了一下。剛剛還猜想這或許只是競爭對手齷蹉的一次出招,可現在,她只覺得罪惡感頻頻襲來。
或許,這些真是被她害苦了的散戶。
她撓了撓長髮,扭頭叮囑菜菜:“你看着大家,等會我出去,就關好門,誰都不要放進來。”
“湯姐?”菜菜訝地半張着嘴,“那你呢?”
“記住,尤其看好張姐。”湯圓被逼得盡顯大姐風範,“我是必須出去的。躲得了今天,也躲不過明天。還有人在拍照呢。”
菜菜不說話了,只扭頭訥訥地看着門外越聚越多的人,的確好多人都八卦地掏出了手機,在偷拍。
湯圓暗自振了振,摁開門禁。恰此時,手機響,她掏出來,低瞥一眼。
竟然是他?
項鄴軒自從那晚之後,就再沒聯繫過她。好像那晚的求婚,當真只是醉酒後的一番胡話。
她皺了皺眉,掐斷電話,納好手機,就推門而出。
“出來啦!”看來之前第一個開罵的中年男人,就是爲首的。
保安下意識地擋在湯圓身前:“湯小姐,這邊我們可以應付,警察應該很快就到了。非常抱歉,我們——”
湯圓笑着打斷他們:“謝謝,辛苦你們了。”她說着就繞開保安的庇護,對着一衆討公道的“散戶”揚聲道:“各位,好。我是一圓傳媒的湯圓。”
她在危機公關上的經驗爲零,此時,只能硬着頭皮上:“首先,我聲明,去
年,幾則有關ST桂都酒店的意向借殼案,是我個人就職於信通社時發表的,與一圓傳媒毫無關係。”
“你說沒關係就沒關係?”中年男喝斷她,逼近指着她,凶神惡煞卻也並不動手,“要不是你收了好處,放假消息,我們這些無辜散戶會被騙得血本無歸?”
湯圓努力鎮了鎮氣:“我並沒收任何好處,也不存在放假消息一說——”
不等她說完,中年男就反駁了:“E文教育根本就是個幌子!說不定一早就商量好了!榮桂華的前妻就趁高拋售股票變現了一大筆,你居然敢說你沒收好處!”
湯圓愕住。此言一出,她明顯感覺到周遭的看客瞄過來的已經不僅是八卦目光了。她有些結舌。
“沒話說了吧!”中年男怒喝。
湯圓覺得腦子嗡嗡的,周遭的目光如刀似刃。她的視線都變得有些不真切,聽覺都有些延滯。隱約是聽到電梯叮咚一聲響,該是又有人來湊熱鬧,看八卦了?
她舔了舔乾涸的嘴脣,乾巴巴地無力申辯道:“這位先生,我對你的損失很抱歉。但是,我以職業媒體人的操守在這裡保證,有關桂都酒店的一切報道,我都是本着追求事實真相的初衷……”
羣情激昂,哪裡會有人願意聽她解釋?人羣中,一聲尖刻的聲音響起,“這麼傷天害理的事,也幹得出,老天爺不收你,我也要收你!”
啪啪——隨之響起的竟是雞蛋砸在身上的悶響。
湯圓聞到一股腥味,心口一陣悶疼。她低眸,只見白色的套裙上綻開了一朵雞蛋花。
“湯小姐!”高檔大廈的保安還是極其盡責的,都涌上前來阻攔保護。
可那十幾個人顯然是有備而來,都相繼扔了起來,防不勝防。
湯圓夾在保安裡,被擠得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就在她腦門墜地那刻,腰上襲來一股力道,把她託拽了起來。她擡頭,見到了記憶裡熟悉又陌生的兩輪劍眉,鼻息一霎縈繞的全是他的味道。
項鄴軒拽起她,一把護在了懷裡。
他很高大,像把傘,撐在她身前,擋着席捲而來的腥風蛋雨……
短短一年,湯圓都記不清這到底是她第幾次進局子了。
套裙上砸起的幾朵雞蛋花,哪怕用溼紙巾擦了又擦,還是凝固成了令人噁心的淡黃色,她抓着溼紙巾不死心地還在擦。
“擦不乾淨的,回去再洗吧。”項鄴軒遞過來一個紙杯子,“先喝點水。”
“謝謝。”湯圓沒看他,只木然地接過紙杯。她也道不清,這聲謝謝是爲了這杯水,還是爲了寫字樓的那幕。
項鄴軒低眉看着她。
她微微低着腦袋,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只覺得他的目光灼人,額頭只覺得微微發燙。她很不自在地埋頭抿了一口水,眼角餘光警惕地提防着眼前人。
果然,他又在撩她了。餘光瞟到他竟然伸手,像是想撥她的頭髮,她警惕地往椅背上縮了縮,總算擡頭看了他一眼,目光裡盡是警告的意味。
“你的頭髮上的也沾了點雞蛋。”他語氣清冷,在她往回縮的那刻,深邃的眸子分明是顫了一顫,可是不過須臾就回復了一貫的淡漠。
湯圓驀地收回目光,抓着溼紙巾,胡亂地擦了擦頭髮。
“不是這裡。”他自自然然地奪過她手中的紙巾,修長的指挑起她的一縷長髮,便輕柔地擦拭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