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新罈老酒

元旦過後,去年的不愉快和年底做的新年自我提升計劃彷彿都丟到一邊,大家滿臉笑容,互道新年快樂。

王東惦記着年前行長辦公會佈置的後續工作,一上班就提醒錢進和任偉抓緊辦理員工培訓和零售營銷例會的事。

任偉叫來劉志遠、黃一帆和郭建軍,讓他們準備明天培訓的PPT。審批部講一講風險的識別和客戶的篩選、信貸管理部講一講操作風險和貸後管理、保全部講一講從清收的角度回頭看授信業務的風險。他還讓劉志遠通知錢進和全體支行行長以及客戶經理一併參加。

錢進找來馬高峰,讓通知全體支行行長後天召開零售營銷例會,大家討論一下各支行零售業務如何進一步開展,還要宣佈各個支行的零售貸款和存款新增額度。他又找來張昊,說大後天他倆去總行爭取零售貸款額度,讓張昊提前和總行計財部打個招呼。

第二天,會議室稀稀拉拉坐了一些人,兩個支行行長說出去營銷,請假沒來。任偉也沒出現,錢進感覺自己來了任偉不來,像被騙了一樣很不爽,坐在椅子上有些突兀。

項目審批部先講,主講人不是劉志遠,而是趙樂山。趙樂山慢悠悠地打開PPT,從目前行業的現狀說起,說不好的行業難有好的企業,對產能過剩行業建議大家目前不要介入。

田勇心裡“哼”地冷笑了一聲。

趙樂山接着講如何從客戶股東來分析企業狀況,接着又講如何分析企業報表:如何建立三張報表的鉤稽關係,如何運用比率分析法、比較分析法、趨勢分析法和結構分析法查看企業的經營狀況……

錢進心想:“都大數據人工智能時代了,審批還在用看報表這個上世紀的古董來評價客戶。他們不知道大部分企業的報表是有水分的?”

黃一帆看了也暗暗冷笑,心想:“審批部在搞什麼,如果一個公司在六家股份制銀行有授信,把這六家銀行的平均授信數當作甌北銀行的授信額度,不良貸款也比現在少;零售客戶的挑選更簡單,去北京的高級商場,看穿着考究的人,給他們放信用貸款,也沒現在這麼多逾欠。”

他倆想的不無道理,因爲體制和歷史等各種原因,銀行調查手段落後,和企業之間信息嚴重不對稱,銀行很難知道企業的真實經營情況。就像盲人摸象,大象想讓你摸哪快,就把哪塊湊到盲人跟前,至於大象長什麼樣,全憑自己想象。結果分析了一溜夠,不良貸款該怎麼出還是怎麼出。就像體檢,抽血化驗X光B超一通折騰,還說指標正常,但該得的病一樣沒逃脫。

其實,銀行落後的不僅是生產方式——評價方法,更落後的,是生產關係——組織模式。公司制度都發明幾百年了,銀行裡面還拉幫結派,講是你的人還是我的人,用類似幫派的管理模式建立“準宗教”的等級制度。種下了惡緣,怎麼會有善果?這樣的組織模式,銀行的經營怎麼可能好?

再從另一個方面看,國有銀行的資金成本是多少?中小銀行的資金成本是多少?國有銀行可以放基準甚至下浮利率的貸款,中小銀行放款利率上浮還不能保證盈利,高收益必然意味着高風險。中小銀行想跟好的客戶合作,人家還不願意呢。就像一個屌絲覺得白富美是好,好看看還行,要想再有非分之想,就屬於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從這個意義上講,客戶的層次和風險在資金成本上就已經確定了,如果還是同質化競爭,那中小銀行的衰落幾乎就是一定的。

錢進再看客戶經理,玩手機的玩手機,發呆的發呆,沒幾個認真聽的。他心裡又想:“審批把不好關,指望客戶經理,怕是要南轅北轍了。”想到這,他也覺得無趣,出門回辦公室抽菸去了。

趙樂山終於講完了,會場報以熱烈的掌聲。他沒明白掌聲的意思,喜滋滋地關了PPT,感覺人格又偉大了一圈。

陳鵬講了在前期放款和貸後管理中出現的問題,讓大家舉一反三,不要出現類似的錯誤。還說出現操作風險,一樣有可能導致信貸風險的發生。

郭建軍對誰都不放心,什麼事都親自來。他分析了分行目前的不良貸款出現的原因和清收時出現的困難,強調了抵押擔保的重要性,說沒有抵押的話,清收時沒有抓手。成傑心想這不都是廢話。

1月4號召開營銷例會,支行行長一個不落都到了,因爲今天要宣佈各個支行的零售貸款和存款新增額度,大家生怕自己不在給自己多加任務,那樣,年底按分派的任務多少來考覈可就吃大虧了。

馬高峰宣佈了各支行存貸款新增任務後,會議室炸了鍋。幾個行長七嘴八舌發言表示給自己支行的任務太重,這就是鞭打快牛,十分不合理,根本完成不了。

錢進有歷史經驗,因爲每年分派任務的時候,大家的反應都大同小異。他也積累了應對的方法,詳細分析每家支行分配的標準,說分行黨委會已經定了,誰有意見可以找賈行長單獨談談。

大家不做聲了。

江寧問:“任務這麼重,分行給提供什麼支持?”

馬高峰說:“爲了確保任務能完成,錢行長明天去總行把貸款額度確定下來。”他覺得,分行能做的就是這些了。

江寧一臉詫異,欲言又止,心想:“分行所謂的管理充其量是個二傳手,不管總行下了存款、貸款、理財還是髮卡任務或者是其他什麼任務,分行百年不變的套路就是統統分給支行,然後白天晚上沒完沒了地統計完成情況,又是排名又是打分。至於業務上的支持,基本沒有。這麼多的任務可怎麼完成?”

江寧接着問:“授信政策能不能鬆一點,現在的標準太嚴了,客戶不好找。沒有貸款,更拉不來存款。”

錢進說:“還要鬆啊?都那麼多不良了。大家還是要沉下心去,好好研究市場,找好客戶,既要上業績,還不能出風險。大家都學學田勇行長。”

田勇有點小尷尬,笑了笑。

“零售存款呢,我和賈行長商量過了,不要僅僅指望資產拉動負債,我們已經向銀監局申請了,每家支行可以設立兩到三家離行式自助銀行。也算增加了我們的營業網點,客戶存款自然就多起來了。大家拉存款可以少費一點力氣,”錢進接着說。

銀行有很多偏執的想法,營銷存款非要說“拉”存款,讓人感覺有點怪怪的;去客戶那裡吧,非要說“下”客戶,好像忘了客戶纔是上帝,去上帝那裡要用“上”才顯得不忘本。

設立自助銀行固然好,可遠水解不了近渴,支行行長不感興趣,心想分行要弄你自己弄去。錢進有他自己的盤算,他向賈行君建議設立自助銀行,能增加自然存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已經物色了好幾個網點用做自助銀行,他已經讓家人買了或租了,回頭租給甌北銀行。買的網點,租金回報率超過年化12%;租的房子,也可以有30%的差價。而且,銀行是不會拖欠租金的,租金2年後還每年增加6%,真是一勞永逸的好買賣。錢進沒忍住,咧着嘴笑了。

零售營銷例會結束,幾位支行行長悻悻打道回府。

錢進和張昊訂的是5號中午12點55北京飛瀋陽桃仙機場的航班,行裡派一輛帕薩特送他們。在車上張昊給錢進說他給總行計財部孫金菊孫總打過電話了,孫總說他們年初事很多,就別到辦公室了,晚上請他倆吃飯。

飛機落地,兩人入住了酒店,錢進給張昊說他給賈行長請示過了,給孫總和副總張總辦五萬塊錢的購物卡,張昊說賈行長也給他說過了。

他倆在附近找了個辦卡的地方,辦了在瀋陽很好用的壹卡聯盟購物卡。一萬塊錢十張,裝一個小紙包,一共五包。錢進很小心地裝到自己羽絨服的口袋裡,拉上拉鍊。

晚上吃飯的地方是五里河彩塔街的樓上海鮮肥牛火鍋酒家。6點半張昊帶着錢進到606包間的時候,孫金菊和張大柱已經到了。錢進緊走幾步,上去和他倆握手。大家分主賓落座,孫金菊坐主位,錢進坐右手,張昊坐左手,張大柱坐她的對面。

孫金菊是土生土長的遼寧女人,今年五十多歲,說話聲音洪亮,好像一直在喊;身材發福,就像腰上套了幾個米其林輪胎。她人很要強,中專畢業,從一個水泥廠的會計一直做到總行的計財部總經理,中間也付出了很多艱辛。她和錢進是檯安縣老鄉,兩人在總行有一次開會的時候才攀上老鄉。張大柱是監事長的小舅子,四十歲出頭,魁梧得像頭牛。他急促的呼呼喘氣聲向其他三人送出了嘴裡的大蒜味和煙味。

晚上喝的是當地的白酒道光二五,錢進看旁邊茶几上一共放了四瓶,心裡暗暗叫苦。吃的以涮海鮮爲主,孫金菊介紹說遼寧的海鮮好,在北京不一定能吃到這麼新鮮的,要多吃點。

張大柱把四瓶酒都打開,一人跟前放了一瓶,說道:“孫總、錢行長,咋整?咱還是手把一吧?”

錢進知道東北的規矩,笑着點點頭,他知道,反抗是毫無意義的。

張昊剛想說話,孫金菊說:“張昊的酒量我是知道的,不太行,張昊你慢慢喝,能喝多少喝多少,喝不了你張哥替你喝。”

張昊雖然也是北方人,但這個酒量卻差得很。他上班以後沒少練,但效果甚微,一喝酒就渾身通紅,跟煮過的蝦一樣。大家都看出他酒精過敏,怕喝出好歹來,就不再強勸了。

張昊連聲道謝,咧着嘴笑。這個笑容就像死刑犯在被砍頭之前獲得大赦一樣,是發自內心的,顯得特別真實。在職場上這麼真實的笑容應該不多見了。

張大柱讓服務員把酒倒進二兩五的杯中,招呼大家吃了幾口菜。孫金菊舉杯說:“大家五口喝完這一杯吧。我先敬一圈,從錢行長這裡開始。”

錢進趕緊也舉杯,放低自己的杯子和孫金菊碰了一下,喝了大約五分之一;孫金菊跟張昊也碰了一下,張昊雙手舉着杯子,不好意思地喝了一小口;她跟張大柱也碰了一下,張大柱不含糊,“嗞溜”喝了一口。

錢進和張大柱也按照規矩如法炮製,各自敬了一圈。張昊也敬了一圈,只不過他自己喝的少了點。

錢進說:“張昊,你得感謝孫總對你網開一面,換了別的領導,你敬酒你自己喝這麼少,怕是要落閒話的。”孫金菊和張大柱都應景地笑了笑,張昊也笑了笑。

錢進看酒喝得不少了,可以說正事了,就對孫金菊說:“孫總,這次來總行呢,第一是賈行長派我來看看你和張總。第二呢,業務上有點小需求,總行給我們今年的零售貸款任務新增是十個億,可總行只給了七個億的額度,還有三個億的缺口,想跟您申請增加額度。”

孫金菊聽的時候正好把一隻大蝦塞進嘴裡,這隻大蝦確實有點大,她“嗯嗯”應着,加緊了咀嚼的速度,好不容易把這個大個頭打發到胃裡。她已經從張昊那裡知道錢進此行的目的,來看望當然只是禮節性的官話。不過這個額度的事現在說可能有點晚了。

“錢行長,這個新增的指標是零售部下發的,也沒經過我們計財部。到現在卻讓我們計財部給弄額度,他們老幹這種事,在前面亂吆喝,擦屁股收拾爛攤子就找我們。咱家的資本充足率和風險資產指標,你也知道一些的,能給北京分行核出七個億的額度你姐姐我已經很照顧你們了,別的分行一般都按照新增貸款的一半覈定。”

“姐,你還是要幫幫我們,想想辦法,我們肯定在今年二季度前就完成這十個億的零售貸款,到時候你臉上也有光,”錢進說。

“你們完成任務了,是零售部臉上有光,跟我們計財半點關係都沒有。再說了,就算把指標給了你們,回頭出一堆不良,得不償失啊。來,咱還是先喝酒,這個事要從長計議,”孫金菊推脫說。

“事要辦不成在這瞎喝酒有啥用,”錢進心裡想。但這種事急不得,可能越着急越容易把事辦砸了。於是又舉起杯來跟孫金菊碰了一下喝了一口,接着說:“零售貸款不比對公貸款,風險可控、可控。”

“風險可控”是銀行裡常用的一個摸棱兩可的詞語,通常是說給上級或說給監管聽的。說是“風險可控”,至於實際上可不可控,如何做到可控,都無從談起。

過了一會,孫金菊起身出去,好像要去衛生間。錢進覺得有必要和她單獨談談,現在就是個好時機,停頓了幾秒,也跟着出去。張大柱和張昊說着話,假裝沒看見。

錢進跟了幾步,見右手邊是個空房間,低聲喊:“孫總,留步。”緊接着上前拉住她那肥碩的胳膊到了空房間。

“姐,你一定要幫幫我想想辦法,我這任務完不成回去賈行長一定吃了我,”錢進弓着腰假裝作揖陪着笑說。從內心講,錢進覺得自己在總行有人,他倒不是怕賈行君,這個不過是個說辭罷了。

“你們賈行長看上笑眯眯挺和善的啊,怎麼讓你說得這麼可怕?”孫金菊笑着打趣道。

“姐,那都是假象,賈行長殺起人來可不眨眼。咳,說這幹啥,姐,你真的要想想辦法,”錢進用哀求的語氣說。

緊接着,錢進掏出三包購物卡,往孫金菊口袋塞。他的打算是,晚上事要說得順利,就送兩萬,自己留一萬;要是不順利,就送三萬。現在顯然是要出三萬了。

孫金菊連忙用手擋,說道:“錢行長,使不得使不得,你這是幹啥?咱倆不用這個。”

錢進不由分說把卡塞進孫金菊左邊的口袋裡,用右手按住她裝卡的口袋輕輕拍了拍,意思是卡我給你放好了,你收好。用左手拉着她的左手,意思是別再把卡掏出來。孫金菊也就不再堅持了。

送禮在中國人的心態裡有微妙的作用,禮物傳遞的信息不僅僅體現在禮物本身,更傳遞出送禮人對收禮人的認可、尊重甚至是情感和人身的依賴。在不同的場合,不同形態的禮物傳遞的信息強弱不同,但在職場上尤其是金融行業的職場上,禮物傳遞的信息強弱很大程度上和禮物的貴重程度成正比。孫金菊不差這點錢,尤其不差這幾張購物卡,可錢進這麼虔誠地送禮,而且貌似也不在少數,她要再推三推四,就顯得不近人情了。

“弟弟,你這樣,回去呢,你給賈行長說額度的事沒問題了。你們不是打算今年二季度完成這十個億的投放麼?什麼時候你們七個億用完了,我橫豎從別的分行給你調劑出來三個億的額度,也不是所有分行都能按進度完成投放任務,你看這樣行不行?”孫金菊說。

“多謝姐,多謝姐,我就知道,我姐在關鍵時候會拉我一把。”

錢進抓着孫金菊的雙手使勁地搖着,臉上一圈圈的笑容,像投了石子的水面。

事談妥了,孫金菊出門去了洗手間,錢進轉身進了包廂。

一會,孫金菊回來了,大家依舊吃喝說笑,但後面的談話就像電視劇的片尾字幕一樣,徒有內容,沒了意義。

9點多鐘的時候,除了張昊那二兩半的酒還剩了一半,其他三個人的一瓶都喝完了。每個人都很自覺地把酒瓶底朝天,往酒杯裡倒出幾滴酒,給大家說:“自查一下,喝完了”。

張大柱拿起張昊手邊的酒瓶,不由分說給錢進和自己倒滿了酒,然後舉着杯子站起來,恭敬地說:“錢哥,咱倆第一次喝酒,咱整一個唄?”

錢進有點肝顫,一斤白酒對他來說已經是最高極限了,要再這麼整一個,還不得昏死過去?可是架不住張大柱可勁地忽悠,朦朦朧朧還見張大柱仰着脖子三口兩口把酒倒進嘴裡,還彷彿看到他身後的監事長姐夫。

張大柱喝完了還不坐下,站在錢進旁邊看着他。錢進於是也舉起酒杯,喝一口停一會,剛想放下杯子,發現張大柱的手在杯子下面託着,無奈再喝,面部痛苦的表情像得了闌尾炎。

錢進終於把這杯酒喝完了,張大柱很滿意地坐下,好像完成了一個重大工程、取得了重大突破,殷勤地招呼錢進吃點菜。錢進擺擺手,低頭打了個酒嗝,彷彿馬桶堵上了又按了一下抽水,差點吐出來。

錢進覺得胃裡有點翻騰,怕吐出來,就起身往洗手間走,孫金菊示意張大柱跟着去看看。

錢進在大便池了乾嘔了半天,也沒吐出啥來,抹着眼淚打開便池的門,看見張大柱叼着煙站在小便池邊上撒尿。他忽然想起來還有購物卡的事沒辦完,掏卡的時候腦子裡又蹦出了張大柱的監事長姐夫,不由自主地掏出了兩包卡,塞進張大柱的褲子口袋。

張大柱像被馬蜂蟄了一樣“哎”了一嗓子,但並沒有空閒的手來阻擋一下,只能說:“錢行長,別這麼客氣。”

這種時候,不管喝多少酒,也不會發生誤判的情形,張大柱斷然不會覺得錢進是給他遞了幾張紙巾讓他擦手。

錢進輕聲說:“一點小意思,以後還要你多關照。”

張大柱邊說“我們好兄弟互相幫助”邊提好褲子,洗了洗手,摟着小個子錢進回到房間。

張昊的酒瓶裡還剩2兩半的酒,張大柱給孫金菊和錢進還有自己勻了勻,說道:“要不今天咱就喝這點吧。”

錢進又喝了一口,覺得天旋地轉,往後仰脖子靠在椅背上感覺很不舒服,下意識地把自己眼前的桌子用紙巾擦了擦,突然失去了意識,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三人見狀,也不喝了。孫金菊說讓他稍微睡會,三人又說了一會話。孫金菊看看也十點多了,就招呼張大柱去結賬,張昊說已經結過了。孫金菊也沒客氣,讓張大柱叫車來,先送錢進他們回酒店。

錢進耷拉着肥碩的腦袋給張昊說明天週末,他要回趟老家,你要玩就玩玩,不玩就自己先回去。張昊說好的,錢行你自己注意安全。錢進今天喝的酒在頭上留了太長時間,好像跳廣場舞的大媽,半夜都不肯散去。

錢進出生在遼寧鞍山市檯安縣老邊村,小時候家庭條件特別艱苦,家裡哥哥妹妹和他一共三個孩子。他爸爸還因爲幹工程摔斷了脊樑骨,癱瘓在牀上多年。他媽媽去城裡給人家當保姆、打掃衛生、含辛茹苦把幾個孩子養大,還要不停地給他爸爸買藥治病,家裡的破房子除了窟窿什麼都沒有。他從小家裡基本上就沒人管他,村裡的大孩子還老欺負他。他從小就發誓要離開這個家庭,也憑着一股狠勁吃着鹹菜就饅頭考上東北財經大學。他一直到了工作四五年後才還清了以前因爲上學欠的債。

從小不同的出生和經歷對每個人的人格塑造和定型肯定有不同的影響。就像朱元璋和趙匡胤,因爲不同的出生和經歷,做人做事的思路和方法簡直是天壤之別。

錢進哥哥和妹妹還在遼寧農村,生活條件比較差。他一年將近二百萬的年薪,也不怎麼管老家。他覺得自己的錢都是辛辛苦苦掙來的,各管各還管不過來。他哥哥覺得家裡把上學的機會給了弟弟,他現在發達了,不接濟家裡就是忘恩負義。他嫂子前幾年不幸得了紅斑狼瘡,問他借了十萬塊錢治病,一直沒還。錢進小時候受過窮,對錢看得比較重,就想把錢要回來,和他哥嫂的關係也不太好。

老邊村離瀋陽一百多公里,錢進在車上的時候,給他哥打電話說他下午就回去了,他哥冷冷地說知道了。

大約過了兩個多小時,車子開進老邊村。錢進看幾年不回老家,村裡除了添了一些新房外,幾乎沒有任何變化。老舊的房子還是孤零零、破敗地矗立在那裡,任憑風雪的捶打;路上看不到人,寂靜得很;背陰的地方有一塊一塊的雪還沒融化,像奶牛的斑紋。

錢進到了家門口,媽媽聞訊出門來接兒子。老媽媽快80歲了,頭髮全白了,但梳理得整整齊齊。面容消瘦,臉上的皺紋就像老樹的樹皮一樣,深刻而雜亂,一雙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一雙粗糙的手爬滿了一條條蚯蚓似的血管。

老媽媽看見兒子回來了,滿心歡喜,嘴裡喃喃地說:“二小回來了,二小回來了”,顫顫巍巍地拉着兒子的手進了屋裡。

錢進進門看見哥哥錢方正圍着電爐子烤火喝茶,叫了一聲“哥”。他哥擡了一下眼皮,“嗯”了一聲,緊接着說:“回來看媽,連盒點心都不知道帶啊。”

錢進也覺得有點不妥,紅着臉說:“在省城出差辦事,來得有點急。”

錢進說着拉了個凳子,也坐在電爐子旁邊,自己拿杯子倒了杯茶喝。

東北的一月非常的冷,今天的溫度手機上顯示零下14度。老家的房子是前幾年新蓋的磚瓦房,還裝着雙層窗子。但因爲蓋的時候牆皮太薄,室內也沒有供暖系統,圍着電爐子還感覺刺骨的冷,錢進的羽絨服都沒敢脫。

老媽媽見哥倆在喝茶,就去廚房忙着做飯,準備給兒子做一頓他最喜歡吃的東西。

兄弟倆人半晌無話,錢進說:“哥,你最近咋樣?”

“能咋樣?湊合活着唄,不比你大行長活得滋潤。”

“你哪知道我的心酸,上面的不好伺候,下面的不好對付。昨天還和總行的喝了一斤多白酒,現在還頭疼。”

“我倒是想喝,就是沒人請我喝呢。”

“哥,我那十萬塊錢也有五年了吧,你啥時候能還給我,你弟妹問來着。”談話迅速轉入正題,這十萬塊錢進他老婆是不知道的,但他想也只能拿這個來搪塞了。

錢方的臉頓時從冷漠轉入不耐煩,他瞪着眼說:“二小,你一年幾百萬的工資,就差這幾萬塊錢?再說了,你上班這麼多年,你管過家裡麼?你給過咱媽錢麼?家裡蓋房子你出一個子了麼?”

“我怎麼沒出過錢,咱爸的醫藥費大部分不是我出的?喪葬費不是我出的?家裡蓋的這房子可是在你的宅基地上蓋的,是你的房子,我的那塊宅基地還荒着呢。”錢進也覺得自己委屈。

“你別給我扯犢子。村裡的習俗就是一個兒子管一個老人的後事,咱媽的後事還不得我來弄?我的宅基地?我的房子?咱媽不在我的房子住?你回來不在我的房子住?”哥哥提高了嗓門。

“咱爸是我送走的,咱媽就該你管。”弟弟也不甘示弱。

“是你送走的?”哥哥鼻孔朝天,出冷氣道:“咱爸一天大小便都下不了牀,端屎端尿你幹過一天?二小,做人要講良心,小時候家裡啥情況你忘了是吧,不是我在工地上和泥搬磚給你交學費,你能考上大學?”

“你別跟我扯那麼遠的事,我的學費是咱媽掙的,和你沒關係。”錢進好像被刺痛了,站了起來。

“你現在發達了,嗯、嗯,別說我現在沒錢,有錢也不還你。你個忘恩負義的傢伙。”錢方也生氣站起來。

“誰的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你借我的就該還我。”

“沒有,不給。”

兄弟倆你一言我一句嗓門越來越大,錢方氣憤不過,把杯子摔到地上,“啪啦”一聲摔得稀碎,玻璃碴子濺了一地。

老媽媽在廚房聽着動靜不對,趕緊過來,看哥倆吵得不可開交,聽清楚了哥倆爲什麼爭吵。就先勸弟弟說你哥在外面打工不容易,等開了春打工掙了錢就還你;又勸哥哥說你掙了錢先別給我,趕緊把二小的先還上。

倆人見媽媽來勸架,更覺得自己有理,不但沒停,反而吵得更厲害了。哥哥還抓住弟弟的領口來回拽,弟弟也拽住哥哥的領口。

老媽媽“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用圍巾抹着眼淚,哽咽着說:“你倆就打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幾天了。二小,你哥借你的錢就算我借你的,等我死了,收的禮錢都給你,一準給你還上。”

錢方見媽媽這麼說,鬆開了手,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眼圈有點發紅。他低着頭說:“二小,你走吧,你的錢我儘快還你,這個家容不下你。”

“走就走,”錢進從小就憎恨這個家,說着扭頭往外走。

老媽媽跌跌撞撞跟了出來,拉着兒子的手,哭着說:“二小,你別走,吃了飯和你哥好好說說,一家人有啥隔夜的仇。”

錢進不說話,走到門口,掙開媽媽的手,想了想,從錢包數出一千塊錢,塞到媽媽的手裡,在媽媽的哭聲中頭也不回地走了。

錢進走了一段,想打個車,可是村裡叫不到車,沒辦法,只能在寒風中往鎮上走。一路的寒風並沒有讓他清醒,他在憤憤中走到鎮上,坐上去縣城的中巴,又打車去機場,回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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