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北京總有那麼一段時間的“桑拿天”。那天,天熱得發了狂。太陽剛一出來,地上已經着了火,一些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灰氣,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覺得憋氣。馬路上熱浪滾滾,在路上走兩步,後背就像被人潑了水。窗外的樹枝沒精打采地耷拉着腦袋,像脫水了一樣。
賈行君在空調房裡喝着茶,看着窗外稀稀落落的行人,感慨生活真不易,這麼熱還有人必須出門走路辦事。
這時,賈行君的電話響了,是徐可打來的。徐可原來和他都是圖州銀行北京分行的副行長,現在是北京分行的行長。兩人私交不錯,現在還經常一起打球。
“老賈,有個朋友說有筆你們的業務想找你聊聊,你現在在分行麼?他一會過去找你,”徐可說。
“行啊,我在呢,你讓他過來,”賈行君說。
不一會,一箇中年男子來找賈行君。
賈行君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人,看這人賊眉鼠眼,衣着邋遢,心裡不大愉悅。對方遞上名片,他看上面印的是“北京北富小額貸款公司董事長張王生”。
“張總,你來是有個業務是吧?”賈行君問。
“是的,賈行長,”張王生說着從包裡拿出兩張紙,遞給賈行君,接着說:“貴行石景山支行出具了這個商票保兌函,在我們公司貼現了5500萬。商票下週要到期,我現在找不到田勇,就通過徐行長來拜訪您,看到時候我找誰經辦這個事?”
賈行君看這是兩張複印件,一張是商票的,金額6500萬,是北京秦漢資產管理公司開給成都華資貿易公司的。第二張是甌北銀行商票保兌函,對上述那張商票保兌,下面蓋着“甌北銀行北京石景山支行”的公章。
賈行君看到這一張,腦子“嗡”地響了一下,預感到這張保兌函有問題,因爲保兌函都是以分行名義開的,支行沒有權限。他趕緊找來高遠,拿保兌函覆印件給高遠看,急切地問:“我們開過這個保兌函麼?”
高遠看了一眼,肯定地說:“沒有,我們從來沒以支行的名義開過,而且,這商票的雙方也太奇怪了,哪有資產管理公司開給貿易公司的。”
賈行君的火“騰”地就被點着了,心裡開始咒罵田勇,心想真叫這個王八蛋給害死了,沒好氣地給張王生說:“你說到底什麼情況?”
“賈行長,您彆着急。我慢慢給您彙報,”張王生平靜地說:“田勇今年年初找到我,說有一張商票要貼現,金額是6500萬,我說貼現可以,但需要銀行的保兌函,他說沒問題。後來我派人去石景山支行,看着他蓋的公章。現在快到期了,我來找貴行履行保兌函的義務。”
“那是田勇個人的事,你剛纔也聽了,我們都是分行出保兌函,支行出是無效的,你去找田勇吧,”賈行君斜着眼睛說。
張王生冷笑着說:“賈行長,這麼說就沒意思了。田勇是你們的支行行長,蓋的是你們支行的公章,這個假不了。現在說是個人的行爲,於情於法都說不過去。還有,我不是一上來就找您,田勇現在找不到了,我託人去查,他現在在美國呢。”
“不是說去陽光銀行了麼?怎麼在美國?”賈行君問。
張王生又一次冷笑着說:“賈行長,他騙你呢。什麼陽光銀行,根本就沒這麼一出。這個田勇挺不夠朋友的,他不僅騙你,也騙我,他辭職的事壓根就沒給我提起過,要不我也不能現在纔來找你。”
賈行君又問:“他弄這些錢都幹嘛去了?”
“賈行長,我跟徐行長是朋友,他也多次跟我提起你,只不過無緣沒見過面。既然大家都是徐行長的朋友,我就實話實說吧。商票上這兩家公司都是田勇控制的,貼現的錢我都打到成都這家貿易公司,據說有一部分是償還了他們支行零售貸款的欠息了,另外一部分是自己用了。他每次換一家小貸公司貼現,做了有三四回了吧,金額越來越大,每次都是貼了新的還舊的,”張王生說。
賈行君看着手裡的複印件,說道:“你們的刀可夠狠的,6500萬的商票,半年你們就收1000萬的貼現息。”
“還好吧,賈行長,市面上都是這個價格,我們的價格絕對不是最高的。田勇那麼精明,哪能幹賠本的買賣。”
賈行君正色道:“張總,我現在負責任地告訴你,我們分行是不會出這6500萬的,支行沒有權限出保兌函,這是田勇個人的行爲。我們還要報給公安,讓他們來查一查這中間的犯罪事實,誰的責任誰承擔。”
張王生冷冷地說:“可以,你有你的權利,我有我的權利。既然貴行不承認這個保兌函,那到期我們就去法院起訴。”說完轉身離去。
張王生走後,賈行君越想越覺得窩火,心想這一樁樁一件件鬧心的事,分明就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上次佟英亮來的時候說得已經很明瞭了,這件事再算在自己頭上那這個行長還幹不幹了。這個曹廣德也是個廢物,還讓他去檢查來着,忙活了一通說沒問題,這是沒問題麼?想到這裡,起身拿着那兩張紙,走出辦公室,來找曹廣德。
賈行君進了曹廣德辦公室,徑直坐到沙發上,把那兩張紙拍到茶几上,怒氣衝衝地說:“老曹,你過來看看這個。”
曹廣德趕緊走過來,拿起看了看,一頭霧水。
賈行君把前因後果簡單說了說,重點說貼現來的資金都償還了零售貸款的欠息,接着說:“你不是去查了麼?不是告訴我說沒問題麼?”
曹廣德聽明白了,說道:“還欠息的資金是從外行打過來的,我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貼現的事啊?”
“老曹,你也是老銀行了,你看借款人銀行流水的時候就沒發現打款人不是借款人本人麼?是一個貿易公司給統一打的,這個難道還不能引起你的警覺麼?”
曹廣德想自己還真是疏忽了,如果要看打款人,要在系統裡一個一個點開看。可是具體操作的是運營部,他們也沒說啊。
“運營部檢查的銀行流水,他們沒告訴我這個細節,我不清楚,”曹廣德說。
“哼,運營部檢查的,”賈行君冷笑着說:“我開會的時候怎麼說的,要求你親自去檢查,你就這樣‘親自’檢查的?還有,田勇在外面搞的那個女人,來找你了,你也不給我說。”賈行君急火攻心,把老賬都翻出來。
曹廣德不說話,賈行君氣沖沖走了。
到了辦公室,賈行君想這事要及早報給總行,把責任都推給曹廣德,把自己撇乾淨。他想叫朱保國來寫,又想了想,叫來王東,讓他起草一份報告,把田勇這兩件事描述一下,分行認爲曹廣德在這兩件事上負有主要管理責任,分行的建議是給與曹廣德記過處分,請總行審批。
分行的報告打給總行辦公室,總行辦公室轉給總行紀委,成忠看了馬上給曹廣德打電話,問什麼情況?怎麼你們分行內部矛盾這麼嚴重,哪有分行行長要求給紀委書記處分的,而且還拐到辦公室這條線上。
曹廣德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說賈行君對以前的事耿耿於懷,藉機打擊報復。成忠說要搞好班子團結,不要搞內耗。總行會派人認真核查,老曹你不用太擔心。
掛了電話,曹廣德覺得賈行君背地裡搗鼓他,就是伺機打擊報復,恨透了賈行君,心想咱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賈行君派高遠去石景山支行檢查,看看當時公章是怎麼蓋出去的。高遠去了半天回來彙報說根據員工反映,支行的公章平時就在田勇的保險櫃裡鎖着,別人都不知道情況。
賈行君心想制度終歸是死的,制度的執行還是要看人,碰到田勇這樣胡來的,制度規定再好也沒辦法。
第二週,北富小額貸款公司拿了商票和保兌函來分行要求兌付,被分行拒付。
又過了兩週,分行果然收到石景山法院的傳票,北富小額貸款公司起訴石景山支行,要求支付6500萬元的款項和逾期支付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