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十七面上維持着姣好的笑容,心裡暗道一聲,冤家路窄啊!
胡雪芬卻根本不掩飾自己的情緒,臉立馬拉長了。
偏偏還有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顏十八,“胡姐姐,好久不見了!這個是我十七姐姐新買的這個丫鬟呢!怎麼?胡姐姐認識?那還真是巧啊!”
“當然認識!”四個字從胡雪芬的齒縫裡擠了出來。
“呀!報曉,你居然認識胡小姐啊!”顏十七眼瞪大,嘴圓張,一副被雷劈到了的模樣。
高氏在給了顏十八個白眼後,本來是往前走了一步的,看顏十七的反應,另一步就不着急邁了。
既然十七自己願意上陣,她這當孃的做好後盾就好。
胡雪芬的臉又黑了幾分,“十七小姐不知道這丫頭是我先相中的?”
“竟有這種事?”顏十七扭頭看向報曉,“報曉啊報曉,沒想到你竟是如此搶手啊!”
報曉撇嘴,“是主子擡舉!”
顏十七咬脣,防止自己笑出來,轉向胡雪芬,“胡小姐既是相中了人,怎麼沒把人帶回去啊?莫非是當初帶的銀子不夠?這個丫鬟是蠻貴的!買她一個,都頂上那四個了。胡小姐可能沒經驗,這種事就算銀子不夠,也該先付定金的!”
胡雪芬目染怒氣,手攥成拳,“你------她------”然後沒了下文。
她能說這個丫頭不識擡舉不願意賣給她嗎?
那就是當衆打自己的耳光!
她又不傻,當然不會做讓自己丟臉的事。所以,就只能當吃黃連的啞巴。
顏十七正是瞅準了這一點兒,纔會不着邊際的亂說。
“胡小姐不舒服嗎?”顏十七非常關切的問。
胡雪芬冷靜之後終於控制了自己的舌頭,“我不是在這兒認識她的!”
“哦!”顏十七恍然,“那倒是我錯了!原來胡小姐並非要買報曉啊!還好!還好!弄得我剛剛還很糾結,要不要把人讓與胡小姐呢!胡小姐放心,既是胡小姐認識的人,這個丫鬟我日後看在胡小姐的面子上,定然會多多關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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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芬皮笑肉不笑的道:“那十七小姐還真是有心了!”
“十七小姐!老遠就聽見十七小姐的聲音,在這裡能碰上,還真是巧啊!”沈銓摸着小鬍子,從外面走了進來。
禮數週全的跟高氏和胡雪芬打招呼。
“沈先生啊!”胡雪芬剛剛還冰封的臉上立馬春花綻放,“先生怎麼有空到這裡來?”
沈銓道:“奉大人之命,將府邸裡的下人的賣身契送來。”
“呀?”顏十七掩不住的好奇,“巡撫大人的府邸是在莒州嗎?”
她怎麼記的這個巡撫大人喜歡獨闢蹊徑,沒有把府邸設在文化底蘊豐富的莒州,而是設在了另一個州啊!
胡雪芬下巴一揚,“兩州巡撫,縱使府邸設在了沂州,莒州這邊也是有別院的。”
顏十七不理會她語氣中的輕慢,兩眼放光的看着沈銓,“先生這要發賣的人中,可有護院之類的人?”
不等沈銓答話,胡雪芬嗤笑,“十七小姐這腦袋究竟怎麼長的?趙大人貴爲兩州巡撫,他的府邸自然有府兵把守,何須護院?”
顏十七聳聳肩,“不過是隨口問問,有或無一句話的事,胡小姐的反應是不是大了些?再者說了,咱這位巡撫大人的腦袋是一般人能度量的嗎?”
沈銓乾咳兩聲,“那個,這些下人,只是平時粗使的,的確沒有懂功夫的。顏太太若是想請護院,在下不才,倒是認識幾個走江湖的,可以幫忙介紹一下。”
高氏笑道:“這樣就太麻煩了!”
“孃親!”顏十七去扯高氏的衣袖,“沈先生盛情,又正好應了咱的心意,何樂而不爲?”
高氏道:“你這丫頭!救命之恩還欠着人家呢,怎好再添麻煩?”
顏十七振振有詞的道:“反正已經欠了一次了,再多欠幾次又何妨?蝨子多了不咬人嘛!”
沈銓脣角難掩笑意,“顏太太不必客氣!我也就是牽個線,成與不成,還得看你們雙方的意願。有一點兒需提前告知,江湖人畢竟是嚮往自由的,所以,他們未必肯籤賣身契。”
高氏笑道:“那倒是無妨!有能之士,理應不加束縛。如此,那就有勞沈先生了。”
沈銓拱手,到裡面尋牙行的當家人去了。
顏十七看了咬牙切齒的胡雪芬一眼,對高氏道:“孃親,這就去接報曉的師兄吧!”
高氏便對胡雪芬道:“胡小姐請便!我等告辭!”
“顏太太走好!”胡雪芬不冷不熱的道,伸手拉住顏十八,“榕妹妹,明天的宴會可別晚了。我一會兒着人給你送帖子去!”
“多謝胡姐姐!”顏十八頓時心花怒放,一張小臉更是紅光滿面。
高氏和顏十七不置可否,卻同時翹了嘴角,往外走去。
馬車前,顏十七問報曉:“你師兄現在哪裡?”
報曉道:“在一家小客棧裡,奴婢自己去接就好了。跟他們結清了房錢,僱輛車,午飯前一準到顏府。”
顏十七擺擺手,“那你去吧!”
報曉怔楞。
顏十七不解,“怎麼了?手裡的銀子不夠?”
報曉搖頭,“奴婢以爲小姐會堅持跟奴婢一起去,或者,派個人跟着奴婢去。”
顏十七莞爾,“你都自稱奴婢了,我還擔心你跑了不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收用你,就不會懷疑你。你儘管去吧!我去趟寧神醫那裡,看能不能請動他給你師兄看腿。對了,你師兄叫什麼名字?”
報曉眼中涌起水霧,“奴婢替師兄羅跟謝過小姐!”
顏十七笑笑,“你也不用太感激,寧神醫現在已經升爲太醫了,能不能請動,還很難說呢!就算請動了,我也是存了私心的。第一,可以減了你的拖累。第二,你師兄也是會拳腳的,沒準也能用到他。”
報曉福身,“謝主子坦誠相告!”然後挺着筆直的脊樑,擡腳離去。
高氏揉揉顏十七的頭髮,“你這也太坦誠了吧!”
顏十七嘻嘻笑,“孃親不覺得這個報曉很有意思嗎?對於這種有主見的人,就算坦誠傷人,也比冠冕堂皇的矇蔽,來的要好。”
喬嬤嬤從旁笑道:“咱家姑娘這是知人善用呢!”
高氏欣慰的嘆口氣,吩咐喬嬤嬤領着新買的丫鬟將顏十八送回府。
顏十八這會兒又恢復了恭順的模樣,“母親要跟姐姐一起去尋寧神醫嗎?十八不能去嗎?”
“不能!”高氏絲毫不拖泥帶水的扔下兩個字,率先上了馬車。
高氏出行慣常坐的馬車跌下了懸崖,新馬車還沒買進府,這次出行坐的是顏秉正的那輛。
顏十八雖然不甘心,卻是敢怒不敢言,只得上了後面那輛僕婦乘坐的馬車。
兩輛馬車分道而行。
顏十七看着對面隨着馬車搖晃的高氏,“孃親真陪十七去尋寧神醫?”
高氏好笑的看着她,“寧神醫人在何處,你可知道?”
顏十七撓頭,“鼻子底下是大路,問一下不就曉得了。”
臨時起意去拜訪寧建合,哪裡有空事先探知啊!
高氏嘆氣,“你啊!觀前不顧後的!若是得知寧神醫回了河山裡,你也要追去不成?”
顏十七咧嘴,露出如編貝似的牙齒,“不會的!知府不是舉辦慶功會嘛!寧神醫是最大的功臣,怎麼可能不出席?”
高氏露出了個欣慰的笑容,“即便如此,那也不用你一個小姐親自去請。鬆兒跟了寧神醫這些個時日,也算是混熟了。他若去請,臉面應該比你的大。”
顏十七點頭,“那倒是,可是孃親不是把哥哥禁足了嗎?”
“他那麼大個人了,我能管得住他?那羅跟的腿若這能治好,也算是結一份善緣。你就讓與你哥哥吧!”
顏十七點頭,抿嘴笑。
原來,高氏對顏如鬆不是不疼,不過是隱在心裡而已。
高氏帶了顏十七去取定做的首飾,對於明日的慶功宴,高氏也算是做足了準備的。
又去綢緞鋪買了幾匹錦緞,便想着打道回府。偏顏十七意猶未盡,非得去逛筆墨鋪子。
高氏想到女兒那雙手寫字的異能,也就隨她去了。
顏十七挑了兩方端硯,三支湖筆,再就是很普通的宣紙。
跨出門檻,高氏道:“你父親書房裡的東西比這要好的多!”
顏十七扭頭,打趣道:“孃親是暗示我可以去打劫父親嗎?”
因沒注意腳下,最後一級石階踩空,眼看着隨着前傾的身體跪倒。好在隨行的沙暖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卻也因爲衝力,兩人齊齊踉蹌了兩步。
一輛疾駛而來的馬車擦着她們衝了過去。
高氏失聲尖叫,“十七------”
顏十七彎身,撿起掉落到地上的端硯,擡手就衝着馬車的後背扔了出去,憤怒的大吼,“趕着去投胎啊!”
淡定的拍了拍手,轉到靈魂出竅的高氏身邊,“孃親,十七沒事!您別擔心!”
高氏合上嘴巴,抓住顏十七雙肩的手還在顫抖。但女兒如此鎮靜,她也不能表現出慌亂。“沒事就好!”聲音都在打顫。
穩了穩心神,惡狠狠的瞪向馬車離去的方向。
馬車卻在二十米開外緊急停住。
顏十七剛想感嘆這人還不是無良的人,就見從車內衝出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怒目歪嘴,本來不是很難看的臉就青面獠牙了起來。惡聲惡氣的道:“剛纔那句話,是誰說的?”
顏十七翻個白眼,這世道,還真就不能把人心往好裡想。“沙暖,去把硯臺撿回來。得防着那些個不長眼的貪了去。”
“你說誰呢?”小廝意料之中的跳進,跨前了兩步。
“誰心驚就說誰!”顏十七寸土不讓。
沙暖的動作很快,一陣風似的旋出去,抱着硯臺又旋了回來。“姑娘,好好的硯臺摔壞了。”
顏十七瞅了瞅,“只摔破了角,看來這硯臺結實的很哪。那誰,你也別心驚了,賠我一方硯臺,今日我受的驚嚇就算是抹平了。”
“我賠你硯臺,你是否要賠我馬車?”聲音如笛聲般悠揚。
馬車裡先伸出一隻青色的皁靴,白色的袍邊。
然後,那小廝身後便多了一頎長的身影。
白色的狐皮大氅,襯的一張臉愈發的瑩白如玉。
下巴無須,脣有型,不朱而紅潤。
一管挺鼻,如刀刻般聳直。
眼若杏仁,眼角泛着桃花紅。等人走近了,更覺得那眼中如同有桃花綻放,美不勝收。
斜眉入鬢,濃黑如墨。
整個人飄逸的走過來,讓人誤以爲是移動的美人圖,而且是如玉的美人。
若是脣角上翹,還能多些親和力。偏偏緊抿着,散發出幾分清冷。
顏十七看着眼前比女人還要美的男人,知道自己該說點兒什麼反駁的,無奈,腦子如同被抽空了般,一時間有些混沌。
只能面色蒼白的傻站着!
美玉男子微微一笑,勾魂攝魄,讓人忍不住的倒抽涼氣。“你就是顏十七?”
高氏三兩步奔到顏十七面前,如同對峙老鷹的母雞,將自己的孩子密不透風的護在身後,“公子請自重!”
美玉男子眼波流轉,“是她先挑事的,不是嗎?”
高氏冷了臉,“公子任由自家的馬車在鬧市區疾奔,還有理了不成?”
美玉轉冷,“這莒州還真是風氣不好啊!上次來,連只阿貓阿狗都沒撞上,就偏被誣賴撞了人。這纔不過了擦了衣邊,又要被人訛上不成?”
高氏冷哼,道:“我道是誰這般猖狂呢,原來是鎮海侯世子啊!這次負着聖旨而來,似乎更有了敢做不敢當的依仗了吧!十七,咱們走!以後遇到這種人,記得遠着點兒。”
高氏轉身,正看到顏十七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不禁嚇了一跳,“十七,你怎麼了?可別嚇孃親啊!”
顏十七瞪着空洞的雙眼,喃喃的道:“鎮海候?鎮海候世子?杜錦軒------”
“十七!”高氏一把將顏十七拉進懷裡,“別怕!別怕!孃親在這裡!誰都別想傷害你!孃親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的!縱使他是鎮海候世子,咱也不怕!”
“這位太太,你女兒這個樣子,與本世子無關吧?她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杜錦軒譏誚的開口。
“你才腦子有毛病!”高氏不顧形象的大吼。
杜錦軒變了臉色,他身後的小廝立馬跳出來,道:“若非腦子不正常,怎會故意裝暈陷害別人?這樣的爛招數我們世子爺在京城見多了。用了一次不夠,還來用第二次。真夠拙劣的!大傢伙都來做個見證啊,我們的馬車真的是沒有碰到她。”
“所謂的雙手寫字,也不過是譁衆取寵而已,怎麼能跟我姐姐相提並論?”杜錦軒的話很慢,如同從齒縫中擠出,透着莫名的陰寒。
“不!我不跟任何人相比!”顏十七雙手抱着頭大叫。
腦子裡有個聲音,也在用剛纔的聲調跟她講話,“我姐姐是這個世上最聰明最有才華的人,你憑什麼跟她相比?你連給她提鞋都不配。”
“好孩子!咱不比!咱不跟任何人比!咱做自己!做孃的十七就好!”高氏手忙腳亂的安撫着,心疼的眼淚簌簌而下。
顏十七在高氏的懷中軟了下去。
高氏着急的大喊:“叫馬車來!”
沙暖疾奔而去。
馬車很快的在身邊停住,卻不是顏府的馬車。
從車上下來的人,同樣的頎長,同樣的白衣,不過不是狐皮,而是錦袍。
同樣的俊帥不凡。
若說杜錦軒是美玉,那麼眼前的這位就是明月。
“十七小姐怎麼了?”聲音裡都帶着溫潤。
杜錦軒上前兩步,“瑞------”剛喊了一個字,就被周瑞一擡手給阻止了。
“顏太太,周瑞有禮了!”周瑞一抱拳,“十七小姐似乎暈厥過去了,還是趕緊送她就醫吧!如不嫌棄,就坐周某的馬車吧!”
高氏跪坐在地上,儘量將顏十七抱在懷中,“多謝周爺!我們自己有馬車!”
周瑞道:“我知道寧建合現在何處。”
高氏一咬牙,情知這個時候可不是矯情的事情,“那就有勞周爺了!”
沙暖也已經迴轉,跟晚晴兩個人聯手去攙扶顏十七。
女子的力氣畢竟是小,抱是抱不起來的。
周瑞一抱拳,“事權從急!得罪!”
竟是上前推開丫鬟,彎腰將顏十七抱了起來。
沙暖忍不住的驚呼,“使不得啊!於禮不合!”眼光求救的看向高氏,見高氏只是張了張嘴,並沒有說出話來,也就只好將後話嚥了下去。
倒是那個杜錦軒,變了臉色的大叫:“瑞------爺,她如何當得起?”
“杜世子管寬了!”周瑞說着話,眼波都沒掃過去一個,徑直將顏十七抱上了馬車。
轉回身,將高氏攙扶了上去。
高氏也顧不得那麼多禮儀,上車後,抱起顏十七的頭,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也顧不得周瑞是個什麼來頭,只拿手撫摸着顏十七的臉。
“娘!娘!不要離開我!”顏十七突然大聲喊叫,手臂亂舞,“我不要跟父親走!沒有了娘,那個家不是我的!父親不是我的!弟弟不是我的!弟弟不是我的------”
“十七!十七!”高氏用力抓住顏十七的手,撕心裂肺的喊,“娘在這兒!娘一直在這兒!娘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離開你!”
“顏太太!”周瑞雙手攥拳,眉頭緊蹙,“十七小姐這像是魔怔了。這樣子任由下去可不行。不然,掐人中試試?”
高氏慌亂的腦子如同照進了一束光亮,有了些許的鎮靜,擡手,拇指就壓在了顏十七的人中上。
顏十七叮嚀一聲,眼皮如同千斤重的擡起,大大的眼眸漆黑如夜,卻又如同蒙了一層水霧。
“十七!”高氏驚喜的喊。
顏十七的眼珠隨着聲音遲鈍的轉動,好容易聚焦在了高氏的臉上,艱難了吞了口唾沫,“孃親------”
“哎!”高氏喜極而涕,“孃親在!孃親就在這兒!你還有哪裡不舒服,跟孃親說!”
顏十七纖秀的眉毛打結,“我怎麼了?這是在馬車上嗎?剛纔那個杜------”
高氏摸一把眼淚,打斷她道:“好孩子!過去的那些個不好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那些個眼高於頂的缺教養的玩意兒,就當不存在吧!十七,聽孃的話,人活着比什麼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