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本來我算是百毒不侵的,但那媚藥卻不算得毒,因而我到底是和他相遇,這也算得緣分了。其實有時候想來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喜歡他,甚至想要娶他,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而他也沒問我,我也沒有說。那九天,他一直陪着我,我們便始終你我相稱,也從來沒想過要去探究彼此的名字身世。因爲我始終覺得,他不像這個凡塵裡的人,倒像個山中精靈一般。而另一個原因便是,我有些怕,我沒想過我會突然喜歡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男子,那種陌生的不能控制的感覺讓我有點不安,所以我也不想知道他的名字。因此我在知道他的名字瞭解他之前便不告而別,我想,如果一年之後我這種喜歡還在,那麼,我一定回去履行我的諾言……”

見齊槿怔怔望着他,燕沉昊不由微微苦笑:“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自私?我知道這樣對他不公平,但我也沒辦法。雖然在他身邊時真的是想不顧一切帶他走,但回到這個俗世,再熱的腦子也必須冷靜下來了。我是北朔的皇子,若真要娶一個男子爲妃,父皇一定不會同意的,況且,他還是東蒼人……”

齊槿輕聲道:“所以,你最終還是放棄了他?”

燕沉昊沉默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沒有。”見齊槿眼中露出懷疑,便重複道:“我沒有放棄。雖然回來,但那一年,我一直在想他,我也找過別的人,男人女人都有,但沒有一個人能代替他。所以雖然麻煩,最終我還是決定去將他帶走。”微微一頓,浮起一絲苦笑,“哪想世事難料,偏在那一年冬,就在我準備去東蒼之時,父皇駕崩了……”

“國君駕崩,固是大事,但對於諸皇子來說,更大的事卻是那尊貴的帝位。因爲父皇遲遲未立太子,因而父皇一去,這皇位之爭便也十分激烈了,我無意於帝位,但我卻必須助皇兄登上去,否則只怕到時候我們兄弟都會屍骨無存……不要這麼驚訝,皇家就是這樣。所以有時候我反而在想,我是不是不該讓他那般純潔無暇的人跟着我,就讓他那麼在山中也好,我倒是覺得這個俗世會玷污了他……”

“待到皇兄稱帝,一年之期早已過了。但因爲還有幾名失敗的皇子依舊不甘,倒是聯合起來對付皇兄,因而我仍是抽不開身去接他,於是只好暗中派了手下心腹去找他。但也不知是我的手下太笨還是實在是天意,手下帶回來的消息竟是找不到我所描繪之地。其實倒也不怪他們,我當時也不過是誤入山中,出來的時候雖努力記了一下,但我北朔多平闊之地,像東蒼那般的大山實在甚不熟悉,兼之已經過去這麼久,當初的記憶也許早在不知不覺中淡了,這時候我倒真是有些後悔當初沒問他的名字和身世,不過後悔也沒有辦法……”

“那……後來呢?”齊槿輕聲問。

“後來,待把一切會威脅到皇兄的勢力除盡,已是過去兩年了。不久北朔與東蒼邊境上起了衝突,皇兄命我領軍出戰。因爲東蒼就在前面,且我記憶中那座山就離東蒼與北朔交界不遠,所以待戰事稍微穩定,我便偷偷潛入了東蒼境內,憑着記憶尋找,倒是沒想到,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當年那座山。也許真是註定,我還沒去到昔日之地,便在山腳下遇見了他……”

覺出齊槿似乎輕輕顫了一下,燕沉昊不由以眼神相詢,卻聽齊槿低聲問道:“你……是在山腳下遇見他的麼?”

燕沉昊點點頭:“雖然那時他並未穿以前的白衣,而是換了一身錦衣,身後似乎還跟了一個下人,但他樣子跟兩年前並沒什麼改變,我自然一下子就認了出來。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他卻好像不認識我一樣,我說來帶他走,他倒是將我當作瘋子一般,冷冷說不認識我就自顧自走了。我當時雖覺奇怪,但一想我並未履行當初諾言,反而任他等了這麼久,他生氣倒也是正常的。於是我便也沒有對他用強,他不理我,我便只是跟在他後面,想先弄清楚他的情況,也等他慢慢地消氣……”

“然而我卻沒想到,那麼一個山中的精靈,竟然是東蒼廣陵王的愛子。一時之間,我倒是真有些躊躇了,畢竟,此時北朔與東蒼正動干戈,且他的身份……”

齊槿輕聲道:“所以你後來就點名要他和親?”

燕沉昊道:“其實先前我並沒有那樣想的,我想無論如何,我既然履行諾言來了,他便是生氣,等時間一長,便也會好的。但,我實在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愛上了別的人,而且,同樣是個男人……”

“男人?”齊槿驀地擡眼。

燕沉昊點點頭:“那夜,我本想潛進廣陵王府去找他,結果我還沒進去,倒先見了他出來。我覺得奇怪,便跟在他後面,一直跟着他來到一座湖邊,我遠遠地看見他走進那湖中的亭子,而那亭子裡,卻是早已等了一個人,看那身形,絕不會是女人,然後……”

見齊槿擡眼看向他,燕沉昊頓了頓道:“然後,我看見他……他和那個男人……而且還是他主動去……雖然只是吻,但我真的很生氣,那一刻,突然就下定決心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把他搶過來……本來我倒想直接從王府將他帶走的,但這時偏接到手下暗報,於是只好先趕回戰場……”

“後來你就知道了,北朔逼得東蒼敗退,正好這個時候齊晉又提出和親,於是我便自作主張答應了,並且點名要他,一面向皇兄稟明。皇兄一向很疼我,倒並沒有阻止……只是我倒沒想到,他竟這樣決絕,竟然找人來替他。而我後來趕去,他竟然不待我說一句便自我面前跳崖……”

齊槿怔怔道:“也許,他真的是很愛那個男人,寧願死,也不願被你抓回去……”

燕沉昊沉默,半晌,方微微苦笑道:“也許是罷。一想到他竟然愛上了別的男人,竟然寧願找替身也不願嫁我,我真的是很……所以那段日子那麼對你,其實不過是因爲恨他逃了,無處可發火,所以只好對你……但其實,很多時候,我都有種錯覺,錯覺你就是他,因爲你跟他真的很像,像得比後來的他還要像……我再去找他的時候,其實並沒跟他說上幾句話,但我直覺他是變了一些,畢竟,兩年過去,我又曾那麼對他,有這些改變也並不奇怪……倒是他難得找到你,你跟他以前真的是很像,如果不是發覺你沒有胎記,我都要忍不住相信其實你纔是我當年遇見的那個人……所以新婚之夜發現你沒有胎記,我雖然很驚訝,但我並沒有馬上肯定你是替身,直到我派出去查探的探子傳信回來,說在東蒼曾見過他,我纔不得不相信,你不是他。也就是從那時,我開始控制不住,只好在你身上發泄怒氣。因爲你的臉長得跟他一樣,所以便讓我有種錯覺我是在懲罰背叛的他,你越是屈辱委屈,我便越是覺得快意,心裡想着,反正你也只是替身……不過說出來你也許不相信,其實每每待你走後,我便又覺得很煩躁,我想我是有點後悔,但我卻不願去想,其實如果我那時好好想一下的話,也許,你就不會受這麼多苦……”

“你……爲什麼告訴我這些?”

燕沉昊低眸看着懷中的人:“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在你面前說這麼多,都有點不像我自己了……也許我不過是想把一切都向你說明白,我說過,我不會再騙你……”

齊槿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一時間竟然有些茫然。覺到他正輕輕將自己的衣襟拉攏,不由便想起嫁入北朔前父親的話:“你跟小瑾惟一的不同便是這個胎記,小瑾這孩子時常流連秦樓楚館,知道他胸口無胎記的人倒也不少,雖然燕沉昊並不清楚這個,但爲了保險,你還是最好將這個胎記除掉……”

齊槿不禁微微苦笑。這人只道自己這張臉是高人整容而來,卻不料,他身上真正經高人動手的,卻只有心口那朵梅花,而更不料的是,偏偏他歷剜心般劇痛換來的結果,竟是如此一場天大的誤會,與,笑話……

手指**般地抓緊與他十指相扣的手指,齊槿輕輕將臉埋入燕沉昊的懷中。其實,新婚那夜,那人將蓋頭掀起的那一刻,他便已認出了他。那時,他真的是十分震驚,不想兩人竟會在那種場合之下重逢,然而待那人喚他“瑾”的時候,他卻忽然清醒過來,儘管那個名字聽起來那麼像他的名字,但他知道,他叫的不是自己……

其實最初的最初,也曾激動着想把真相告訴他,告訴他自己便是當年那個救他的人,但隨即而來的理智卻斷然阻止了自己。畢竟,這一出口,父親的平靜,小瑾的幸福,還有整個東蒼好不容易換來的安寧都將隨之毀滅,他不能那麼自私……

然而,雖然不想去想,但他卻騙不了自己,更重要的原因,卻是那個原本承諾會踏雪來迎他的人,最終迎的,卻是他的弟弟,而並不是他。他並不清楚這兩年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那個說要要他的人,要的已經不再是他……

而誰卻料到,一切的背後,竟是如此一場啼笑皆非?

而現在,一切真相大白,而自己卻又再無幾日生命,從前是他不要自己,這一回,卻是自己註定要拋棄他……

目光落到那傷痕累累的手腕上,齊槿不由便想起了那個註定在自己身上的詛咒。如若真是找不到別的解毒之法,那麼,這人一定會繼續將血拿來喂他,直到最後……

只是最後,哪怕他流盡自己的血,自己仍是要死的,那到時候,他又該怎麼辦呢?先前弟弟已經死在他面前,那麼如果自己再死在他面前的話,他又會怎麼樣?

不由自主地輕撫上那傷口怵目的手腕,脣角不由浮上一絲苦笑。難道,自己的生命真的是受了詛咒,只要跟自己有關的人,到最後,都註定沒有什麼好結局,遇見自己,不過是他們的一場劫難……

擡起眼,深深看着面前的男人,那樣刻骨銘心的眉目,曾是自己最深的惦念,也是自己最深的痛楚,而今,卻清晰真實地在自己面前,只是,也許明天,也許下一刻,一切便會破碎……

一絲鑽心般的痛楚驀地襲上心來,齊槿不由微微皺了皺眉,卻是緩緩擡起手去,想要撫上那定定看着自己的幽深眼眸……

就在指尖快要觸上眼前人肌膚的那一刻,素白的手忽然重重一抖,然後卻是**般地顫抖起來。緊緊咬着脣,剋制着那驀地襲上來的劇痛,努力想將手擡高一點點,只要一點點……

可惜,最終還是沒能成功。

那突然狂卷而來的痛楚洪潮隨即便將所有的心願盡皆打碎,痛楚中,他甚至感覺不到燕沉昊早已是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而後毫不猶豫地咬開了自己的手腕……

只是那麼偶爾清醒的間隙中,他似乎聽到屋外不知何時竟是響起了滴滴答答的雨聲,恍惚中,卻是想起那年的雪,那年的梅花香氣中,那雪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