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到西涼來賀好友大婚,但最終並未參加婚禮,反是自己得回所愛,燕沉昊此來倒也並不虛行了,況亦得到蕭烈不與東蒼南桓結盟之承諾,因而甚至也可說是大有收穫。
與齊槿成親之後,燕沉昊又與齊槿在俯仰樓小住了些日子。日日觀花看水,悠遊漫步,也有下棋品茶,閱書作畫,有興致時齊槿甚至還撫上一曲,而燕沉昊便在旁長蕭合奏,其間恬然悠適,自不待言,而那份他人難入的無形親密,更是羨煞旁人。
而此期間,那天性在生悶皇宮中呆不住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千歲不時跑來打擾二人親密時光自不必說,便連與燕沉昊嫌隙頗深的寧王殿下亦過來探望過幾次,當然,探望對象自是晉王殿下的王妃,而小若兮亦自是每次相隨。雖然在燕沉昊的眼刀威脅下小若兮已不再叫齊槿做爹爹,卻在齊槿欣然同意下認了齊槿爲義父,更是名正言順地在齊槿懷中撒嬌耍賴,摟着美麗的義父親親抱抱,直看得燕沉昊眼中冒火,但礙於堂堂北朔親王及二十五歲成熟男人的身份又不好發作,於是只好一味隱忍,晚間在牀榻上一併發泄在可憐的年輕義父身上。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到底還是到了該回去北朔的這一天。蕭烈蕭遙自是依依不捨,小若兮得知義父要離開,更是哇哇大哭,死抱着不讓齊槿走,直讓西涼國三大巨頭哄了好半天,齊槿又承諾以後一定來看他等等才抽抽噎噎地放開了小手。
拜別好友,燕沉昊便即帶着齊槿踏上了回國之路。因爲來路遇襲之故,此次燕沉昊身邊護衛的皆是西涼的侍衛,蕭烈蕭遙親自挑選的部下,因而雖是人數不多,但卻個個高手,人人精英。而蕭遙還特地將這些侍衛分作了兩撥,一撥明裡扮裝護衛燕沉昊和齊槿,另一撥卻是暗中跟隨着燕沉昊的馬車,秘密護衛,如此一來,若有異動,便亦好馬上保護。
而蕭晏則讓拾月、搖雲隨着齊槿回了北朔,讓她二人一路隨侍齊槿。二人本就十分喜歡齊槿,自是欣然接受。而齊槿雖不忍讓他們跟着自己背井離鄉,但蕭晏美意,而二女亦是欣然,因而倒也不好拒絕,況這些日子來他頗受二人照顧,因而心下確實感激,對她們也着實喜歡。而燕沉昊雖是甚不願齊槿再與蕭晏和他的寧王府有任何牽連,但想到這一路上雖有自己護着,但齊槿也確實需要周到細緻的侍人照顧,況先前在晉王府中,自己因爲要折磨他,致使他堂堂一個王妃,除自東蒼帶來的一個侍女雪衣外,竟無他人服侍,悔恨之餘,自是有心要補償他,必要爲他挑最忠心亦最細心的下人來服侍他。在寧王府養傷的這些日子,他也知道拾月搖雲這兩個丫頭是極會照顧人的,性子也溫柔體貼,最難得是十分喜歡齊槿,把他當弟弟一般照顧,而齊槿亦是十分喜歡她們,因而雖是有些小小不滿她們二人是蕭晏的人,但寧王殿下的這一份禮他倒是難得地沒有拒絕。
而有了拾月搖雲在身邊,齊槿自然亦想到了從前服侍自己的雪衣。雖然知道她多半已遭不測,但仍是懷着最後一絲希望向燕沉昊打聽她的下落。卻不料燕沉昊告訴他其實雪衣並沒有死,反而生活得好好的。原來燕沉昊將齊槿關進囚室以後,便尋了一個理由將雪衣攆出了王府,後來無意中卻在北朔上京看到過她一次,原來她卻並未回東蒼,而似乎另有一番境遇,而且看她髮髻高挽,卻像是已然嫁人的樣子。齊槿心下一塊大石總算落地。燕沉昊問他要不要將雪衣尋回來,依舊讓她來服侍,齊槿搖搖頭,只道她既安好,且已有了自己的家,那便再不要去打擾她。
此時正是春色大好時節,一路行來,但見青山碧水,綠柳繁花,春意盎然,風景如畫。雖來時景緻亦自優美,但這一番二人關係既是大變,那景緻看在眼中自也是大不同了。齊槿靠在燕沉昊懷中,看着車外風景,想起來路上自己尚是忍痛看燕沉昊與別人親熱,而後一連串的遇襲,相救,中毒,再後來得曉前事,罅隙盡填,此刻二人相依相偎,再望前塵,不由便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雖至此時,齊槿卻仍未將當年真相相告,而至於那沒說的原因,卻是連他自己也說不太清楚,只是下意識裡覺得,便不告訴燕沉昊,燕沉昊愛的人也是自己,而且從頭到尾都是自己,先前那麼折磨自己,他已是後悔不已,若再得知他竟是弄錯人的話,只怕還不知道要怎麼自責悔恨,既然如此,又何必將這一場誤會讓他知曉,徒增他的心結難過呢?
這日黃昏馬車行至北朔邊境,只見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天遠地闊,入目莽莽,端的是好一番蒼涼壯闊景象。燕沉昊本是不受拘束之人,多次縱橫沙場,最喜歡的自是大漠平沙長河落日的蒼莽之景,若非要護在齊槿身邊,按他心意,他亦絕不會這般慢慢地坐馬車,早是躍馬揚鞭,一路馳騁了。此刻見到此等壯闊景象,不由便有一種豪情頓起,心血**,便叫了一名隨在車旁的護衛換下馬來,擁着齊槿縱身躍上馬背,一提繮繩,便見那馬嘶鳴一聲,四蹄翻飛,載着二人在那如血的殘陽中飛奔起來。
齊槿不意燕沉昊有如此舉動,且他平日甚少騎馬,此刻突然被帶上馬,不由一聲驚呼,燕沉昊飛馬馳騁雖是快意,他卻是嚇了一跳,雖有燕沉昊擁着他,仍是被駭得一把反抱住了燕沉昊。見他恐懼,燕沉昊不由一笑,然後卻是繮繩一抖,讓馬奔得更快,覺到齊槿抱在自己腰上的手更緊,當下笑意更深。
齊槿靠在燕沉昊懷中,但覺耳畔風響,如騰雲駕霧,慢慢地倒也減了恐懼,覺出些酣暢快意來。擡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見他平日冷酷的臉上此刻俱是奔逸豪情,修眉飛揚,鳳目溢彩,這才真正意識到擁着自己的這個男人實與自己大不相同,適合他的是仗劍揚眉,躍馬揚鞭,他要的是指點江山,縱橫天地,他的生命裡該是凌雲壯志,波瀾壯闊,他的歸宿該是金戈鐵馬,嘯傲疆場,而自己……齊槿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悄然將臉埋在燕沉昊懷中,將其掩了去。
燕沉昊卻並未發覺齊槿異狀,只是縱馬馳騁,難得的縱情不由讓他血脈齎張,豪情逸飛,而懷中所愛在抱,更是讓他分外滿足,豪情天縱間,更有一種柔情刻骨,只覺天地盡皆美好,眼前江山亦盡皆如畫。
不知飛奔了多久,燕沉昊終於勒馬停下,低眸向懷中人看去,不想卻是觸上齊槿看向他的清澈眼神。燕沉昊心中一蕩,不由便俯下頭去在齊槿脣上吻了一吻,然後卻是將懷中人圈得更緊,望向眼前廣袤無垠的天地,嘆道:“悠悠天地,大好江山,果然是讓人十分心動啊!”
齊槿擡目望向那血色殘陽下的遠方,只見蒼天茫茫,風起雲動,觸目雖是壯闊,但不知爲何,心裡卻是悠悠漫上了一股蒼涼,不由收回目光,靜靜低垂了眼眸,只是不語。
燕沉昊注意到他的神色,不由問道:“槿,你怎麼了?還是,你不慣這樣騎馬,身體不舒服?”
齊槿輕輕搖搖頭,沉默良久,忽然卻是擡起眼,輕聲道:“這次回去,北朔便要對東蒼開戰了罷?”
燕沉昊不意他突然說起這個,當下一愣,隨即便明白了他眼中那抹黯色所爲何來,當下亦是沉默。
齊槿擡眼望向遠處,只聽風中他的聲音平緩而幽靜:“昊,你看那邊,應該是一個村子罷。你看他們,雖然辛勞,但大家怡然自樂,他們要的並不多,不過只是一點安寧,不過只是家人平安,親人團圓……他們從來不會想要什麼江山,什麼天下,但他們一樣快樂,一樣滿足……”
燕沉昊長嘆一聲:“槿,你說的我都知道,但你也要明白,自古以來,欲成大事,必會有所犧牲……”
“爲了一己的野心就可以犧牲別人的幸福麼?一將功成萬骨枯,昊,這樣對那些無辜的人們很不公平……”
燕沉昊靜靜道:“這個世上從來沒有什麼公平。”
齊槿沉默,半晌,方低聲道:“昊,你不記得寧王殿下和鳳將軍了麼?他們爲什麼會天人永隔,寧王殿下爲什麼會孤單一人,獨自神傷……”
燕沉昊搖搖頭,道:“槿,我們跟他們不一樣,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齊槿眼中浮起一絲憂傷,輕聲道:“昊,難道你不記得我們當初爲什麼會被寧王殿下分開了麼?就像他所說,一人野心之下將會造成多少碎心?失去所愛,無能爲力,痛不欲生的感覺,那樣的懲罰還不夠嗎?你既已經有過那樣的痛,那你想想,一旦開戰,天下又有多少人要承受同樣的痛?你既深知其苦,又怎忍心讓那麼多無辜的人同樣痛不欲生?他們又有什麼錯,要承受如此殘酷的懲罰?”
燕沉昊良久不語,如血的夕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靜謐無聲。半晌,他方低低道:“槿,我們不說這個了好不好?”
齊槿沉默了一下,然後輕聲道:“可我是東蒼人。”
擡眼看着遠方西沉的如血夕陽,齊槿輕聲道:“我入北朔和親,便是爲了換來東蒼的安寧,如果與我成婚的你在我和親來不到一年便領軍攻打我的故國,那麼,我又算什麼呢?到最後,我便只是東蒼的罪人……”深吸一口氣,齊槿轉過眼望向燕沉昊,“當初你說要對東蒼開戰是因爲東蒼背信棄義,那麼,現在你和我已經……而且齊瑾已經死了,就消失在你的面前,這樣的結局,你還要怎樣呢?你……還不滿意嗎?”
聽着懷中人憂傷微顫的聲音,燕沉昊只是下意識地將他抱得更緊,卻並不答語。一時間,天地間只餘晚風吹過莽原的聲音。
齊槿擡眼看向那雙深沉的鳳目,清澈的眸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期盼求懇:“昊……就算爲了我,不要開戰,好不好?”
燕沉昊心中一緊,看着齊槿殷切憂傷的眼神,幾乎便要不顧一切答應下來,但終究還是隻有忍痛沉默無聲拒絕。見齊槿的殷切眼神一點點黯淡下去,然後終於慢慢垂下頭,燕沉昊不由得心中一疼,用力將齊槿圈在懷中,澀啞的聲音微含痛楚:“槿,你不要這樣……皇兄之命,我亦不能違抗啊……況東蒼齊晉昏庸無道,而皇兄雄才大略,英明睿智,東蒼在他治下,只有比從前更好,百姓也會更安和……”
齊槿輕輕閉上眼睛,心中只是黯然。雖他知道燕沉昊所說也不無道理,但卻又有誰人願意自己祖國被外族侵佔,自己被異族統治?那種失國失家之痛,他這強盛大國的王孫貴胄又何曾經歷,怎會明白?
燕沉昊見齊槿閉目不語,長長的睫輕輕顫動,知他心中痛苦,然而自己心中又何嘗好受?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槿,我們現在不要再說這個了好不好?這一路,你不是東蒼的和親王妃,我也不是北朔的皇室親王,我只是要陪你一生之人,你也只是我真心所愛的人,其他什麼都不要管,好不好?”
齊槿輕輕睜開眼來,看進那雙望着自己的情意幽深的眼睛,將頭輕輕靠在了燕沉昊肩上,然後摸索着抓住燕沉昊抱着他的手,緩緩地將自己纖長的手指插入了那修長的手指間,輕輕道:“我只希望,這一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燕沉昊心中一跳,反手將他的手抓住,用力與他手指相扣,更緊地將他擁在懷中,用臉頰摩挲着懷中人的鬢髮,只覺心頭充溢着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似感動,又似滿足,更似從未有過的溫暖,胸中那流淌着的對懷中之人的愛意,滿得便似要溢出一般。那一刻,似乎什麼都不重要了,只覺天地之大,紅塵之廣,而自己,只要能永遠抱着懷中這人,便已足矣。
望着那如血的天際,一句話就這樣悠悠地浮上心頭,不由喃喃念起:“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覺出懷中人身子一顫,不由低下眸去,看進那雙清澈漆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四目凝望,那一時,周遭一切突然都成了黯淡背景,惟有對方在彼此眼中分外深濃清晰。縱使前路多少風霜,縱使後來諸多風雨,這一眼,卻是如此深刻地烙在了二人的生命中,在那未知的命運裡,成爲了前路茫茫的二人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
大家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