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聲音,白錦瑟不禁眉頭一皺。他雖對少女的心上人不甚感興趣,可若是那人兒就在門外,不去瞧上一眼的話……總歸是有點兒遺憾的。
不過白錦瑟倒沒有刻意去製造什麼偶遇,她仍是斂着眉目坐在桌前靜心寫字。
那人就在府中,只要是多拋頭露面,定然見得到。白錦瑟年僅十六,可心智卻遠比同齡人沉穩。何況她都已經成親了……還想着別個男子作何?
她沒有那個心思到底是她的事情,正所謂無巧不成書,情竇初開的少女巴不得心上人多陪自己一會兒,因此便央求着口中的叔叔,希望她能夠來她的房中坐一會兒。
“蘭蘭,女兒家的閨房,叔叔一個男子可不便進去哦。若是傳出去,對你的閨譽不好的。”門外之人好心規勸。
這聲音……白錦瑟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到窗外的剪影,那人的身材修長,僅是一個側影便能給人以無限遐想。想來那面容也不是俗氣的,否則怎會俘獲一個少女的芳心呢?
張蘭蘭道:“沒關係的,屋裡還有我的先生,這下就不會有人說什麼了。叔叔,好叔叔,你就陪我一會兒嘛。”
屋外的說話聲小了不少,白錦瑟更不想刻意去聽。只是聽到有腳步聲傳來,白錦瑟下意識地有些緊張。
張蘭蘭口中的叔叔,同意了她的請求。
“叔叔,這個就是我先生;先生,這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叔叔。”
一進門,張蘭蘭率先開口,爲彼此做着介紹。白錦瑟循着聲音看去,只見少女身後的男人一身素雅青衫,眉目俊逸如畫,光是那周身氣度就不凡,更何況又是那麼的……芝蘭玉樹。
這個詞語,就彷彿是天生爲他而存在……帝都公卿世家,宴相長子,宴塵。
白錦瑟目光一顫,匆忙對視一眼之後便迅速低下頭,整個人都顯得無所適從。
早在她注意到宴塵的時候,宴塵的目光就已經鎖定在了她的身上。
此時的白錦瑟坐在桌邊,一雙翦水秋瞳從他踏進門檻的那刻就落在了他的身上,怔忪片刻又慌忙低下頭去。
但那匆匆的一眼,便已經讓他很是高興。
她穿着一身簡單的白衣,本就美得不似凡人的臉龐在配着慌張神色更讓人心生保護欲。那一頭秀髮盤起,露出美膩脖頸,低下頭時,還可以看得到她微翹的睫毛在輕眨,每一下都彷彿撓在了他的心底。
七個月過去,他承認,他思念她簡直要發瘋。
怎能不悔呢?知道了自己的心上人錯與弟弟上牀後的震怒,得知家中爲她與弟弟定下婚事後的心痛,眼看着曾經花下歡笑的女子與弟弟執手言笑,她的溫柔全部都分給了弟弟,他要如何才能看不到這些?
即使他外出經商,故意找藉口離家,可是午夜夢迴,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早已成爲了心中抹不去的傷疤。
想到弟弟也曾品嚐過她的美好,他的心裡……便嫉妒得發狂。
那人若是別人還好,偏生,那是他的弟弟,是他的骨血至親,他奈何不得。
他怎能不悔!他愛的是她的人,相信那一夜並非出於她的本意。明明可以不計較的,其實他要的……只是希望能夠看着她陪在自己身邊,希望自己在等下讀書時,有紅袖添香。再簡單不過的願望,卻因爲一時憤怒而變成了奢望,只有在自己痛失之後,才幡然醒悟……
雖只一眼,其中深情,遠比之從前的任何一眼所用的感情都要深。
“叔叔,叔叔?你怎麼了?”
張蘭蘭見自己介紹完之後二人都沒有說話,不禁有些奇怪。起先讓自己的先生見見心上人的羞澀之感已被詫異掩蓋,原本溫柔如玉的叔叔突然失神,一向沉穩、波瀾不驚的先生竟然有些驚慌失措?這一切應該是錯覺吧?
聽到有人喚自己,宴塵立即回過神來。不過他並沒有對之前的失態感到任何的不好意思,很快的從悔恨中走出,恢復從容常態。
宴塵緩緩走到白錦瑟的身邊,作了一揖,開口問道:“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有張蘭蘭在這裡,白錦瑟不好說謊,只能如實道:“白……”
“原來是白先生。”許是當着張蘭蘭的面有些話不便多說,宴塵作出一副初相識的模樣,笑道:“在下姓宴,單字一個塵。”
白錦瑟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不甚自然道:“公子好名字。”
“遠不及錦瑟之美。”宴塵接得自然。
氣氛陡然僵硬,不爲別的,只是二人初識的對話,除了稱呼之外,大都與此不差。白錦瑟本是無心,可落在宴塵的眼裡就變成了有意。簡直就是失誤之筆,越描越黑。
張蘭蘭只感覺白錦瑟與宴塵之間的相處有些奇怪,但具體哪裡奇怪她又說不上來。感覺像是老相識,但二人的交談明明就是初識,爲何她會有那般奇怪的感覺?
“叔叔,我會寫字了呢,你看我寫的怎麼樣?”張蘭蘭獻寶似的拿出自己的字帖,遞到宴塵的眼前。
宴塵認真地看了看,笑着摸了摸張蘭蘭的頭,誇讚道:“蘭蘭寫得真棒,想叔叔上次來的時候蘭蘭還不識字呢,沒想到幾個月不見蘭蘭已經會了這麼多字,很不錯。”
得到誇讚的張蘭蘭靦腆地笑了起來,也許只有在宴塵的面前,一向不似女子的她才能恢復到自己的女兒本性吧。
不過……真是笑話,自己來當教書先生的員外府竟然與宴塵有關係?自己親自教的學生,居然還傾心於宴塵!這都是什麼巧合?白錦瑟此時的無力感,遠比得知自己要被流放他鄉時,要多得多。
“叔叔……如果我認真讀書,將來幫你一起做生意怎麼樣?”張蘭蘭狀似無意,實則卻是出自內心地發問。
宴塵看了白錦瑟一眼,說道:“等你長大可就嫁人了,不能陪叔叔做生意哦。不過,你的先生字寫得很漂亮,你要用心學習。”
白錦瑟仍是沒有看他,就像老僧入定一般,無聲坐在那裡。
張蘭蘭聽到嫁人,不高興地扁嘴,不過轉爾她又笑了起來,非要宴塵給她寫一首詩。
宴塵想了想,欣然答應。
張蘭蘭歡喜地
爲宴塵磨墨,那芝蘭玉樹地男子瀟灑執筆,很快地在紙上落下了一篇八言詩。
卻是李商隱的《錦瑟》。
白錦瑟自然知道,他寫這首詩實際上都是爲了那題目,甚至他出現在這裡,都有可能是因爲她。並非她自作多情,只是對於宴塵其人……她很瞭解。
他素來是一個多情郎,只不過這個多情,卻是出於一個才子本身的那種風流瀟灑。
若非多情,又怎會因爲她在帝都打馬而過時,僅一眼便與她交談如故?
“在下姓宴,單字一個塵,敢問姑娘芳名?”
“白錦瑟。”說完名字後的她禮貌性地誇讚了一句:“公子好名字。”
他溫潤一笑,滿滿的風流之意:“遠不及錦瑟之美。”
呵……那時啊。再好的回憶終究是回憶,殘酷的現實足以將過去的美好全部封塵。
“叔叔你寫得真好!可惜……可惜我一句話都看不懂,更不認識呢。叔叔念給我聽吧?”張蘭蘭像捧着寶貝一樣捧着那張紙,宴塵卻笑了笑,目光鎖在白錦瑟的臉上,似是漫不經意地道:“若真想知道,可以請教你的先生。”
張蘭蘭便只能棄了這個念頭,放下詩拉着宴塵東看西看,幾乎把她閨房裡每一個寶貝都介紹了個遍,張蘭蘭纔算作罷。
坐在椅子上的白錦瑟挺直脊背,如坐鍼氈。儘管身後沒有長眼睛,可她就是能感覺到宴塵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她的身上,那樣教人不安的灼熱……
白錦瑟終於受不了,也忍不下去了。她站起身來,勉強一笑,對張蘭蘭道:“蘭蘭,既然叔叔來了,你就多拉着他好好玩一玩,今日的功課到此爲止,或者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向叔叔請教。我先回去了。”
本來張蘭蘭是捨不得走的,不過想到能夠單獨與叔叔相處,張蘭蘭也就同意了。畢竟男女相處,有第三個人在時,怎麼想怎麼彆扭。
白錦瑟出門後,宴塵的心也跟着着急。張蘭蘭還以爲自己能夠與宴塵多相處一會兒,誰知道宴塵竟也笑意綿綿地與她告別,說是還有事情處理。
小姑娘縱有千百個不願意,無奈自己始終是個孩子,對方已經是成人她沒立場去耽誤宴塵,當下只能撅嘴目送宴塵大步離去,卻不知心上人叔叔正是去尋了自家的先生。
白錦瑟走得很快,她怕得就是宴塵在後面追上來。眼看着自己住的房間就在眼前,白錦瑟可算鬆了一口氣。她放慢了步伐,開門進房,正要關門之時,卻發現門外三米處,正立着有些氣喘的宴塵。
看來是追得急了,連氣也喘不勻。
白錦瑟心中一慌,水潤雙眸又是一顫,反應過來後便連忙合門。但她快,宴塵比他更快。他率先伸出一隻手擋在了門板處,白錦瑟關門關得太狠,他這一伸手便恰好夾住了他右手的四根手指。
宴塵當即吃痛,悶哼一聲,表情十分痛苦。白錦瑟門沒有關上,心中多少有些惱怒,但看着門外的男人承受了那樣的苦,多少也有些不忍。
“請公子把手拿開,我要關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