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建彰本就是庶子,書念得又不好,他若是被送了去,就等於被沐恩侯府遺棄了。
“怎麼?你還狠不下這個心來?”葉老太太對葉世涵的反應很是不滿。
“母親,”葉世涵軟下了口氣,“您容我再想想,畢竟路這麼遠,彰哥兒並不大,若是真送了去,於他並沒有什麼好處。”
“哼,”葉老太太冷冷的哼了一聲,“你不過是婦仁之仁罷了!我倒也不逼你,你且回去仔細想想罷,若是不送他,我們葉府的名聲只會被他所累了。你還有幾個兒女呢,你兄弟那裡亦是有兒有女。到時候兒子們娶親,女兒們要出嫁,哪個不要個好名聲?有葉雪蘭這麼一個粗野的小姐我們還好說,畢竟她長在祖宅那邊。可是彰哥兒有錯你要如何來講?難道要說葉府的家教不堪至此麼?”
葉世涵緊索着眉頭,亦不作聲。
“那你就回去想想罷。”葉老太太懶得再看葉世涵,擺手遣出了他。
葉世涵走出南鬆園的園門,慢慢的向小書房走去。
一路上到處是枯枝黃葉,再沒有盛夏時分的濃綠嫣紅了。那份淒涼,正映了葉世涵落寞寂寥的內心。葉世涵立在一片榆樹下,負手觀看着枝間飄然欲落的樹葉,久久不動。
“侯爺。”
葉世涵聽到呼喚,轉回身去,看到雪蘭正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小徑上。雪蘭的雙眼映有淚光,雙脣緊抿着如一條絲線。
雪蘭長得真像海氏……
葉世涵別過臉去,悠聲道,“你尋我可是有什麼事麼?”
雪蘭緩緩走到葉世涵面前,對着葉世涵福了福身,“雪蘭有一事相求,求侯爺能對三弟網開一面。”
葉世涵很是意外,他轉過身來,緊索着眉頭望着雪蘭。
雪蘭其實並非外面傳得那般不堪,她雖不及大女兒葉雪珊眉目精緻,卻也是清秀脫俗。她眉眼間的風采,每每叫葉世涵看到了就會心痛。
也是因爲這心結,葉世涵並不願意多見雪蘭。而雪蘭似乎也對他這個父親充滿了敵意。兩個人統共說過幾遭話,卻總是話沒好話,冷眼相對。
今日,雪蘭能低聲下氣的來求自己,還是爲了剛剛要殺了她的弟弟而來,這是葉世涵始料未及的。
葉世涵定定的望着雪蘭的頭頂,自己第一次見她時,她還在襁褓裡,頭頂的頭髮只有稀鬆的幾根,還有些枯黃。而現在,雪蘭頭上青絲盤繞,濃密又光滑。葉世涵禁不住在想,雪蘭是怎麼長成大姑娘的呢?他這個做父親的,又錯過了女兒的什麼經歷呢?
“你三弟那樣對你,你爲何還要替他求情?”許久,葉世涵才問向雪蘭。
雪蘭似挑了挑脣,原本含着一抹笑意隨着開啓朱脣而淡化了。雪蘭輕聲回道,“三弟年紀雖不敢說極幼,卻也不大。他縱是今日因糊塗對我做出些錯事,我也不會怪他。因爲他還有機會,有許多可塑的機會。可是,若是老太太和侯爺現在就棄三弟於不顧,三弟這一生就再沒有任何的機會,一生盡毀還是洗心革面,也就在老太太和侯爺的一念之間了。”
葉世涵半晌不語。
能料及老太太的反應,且能守在這裡,這應該都是雪蘭料及的事。
葉世涵深感欣慰,又心裡痛楚不已。
葉建彰若是有雪蘭這份胸襟與持重,他不知道要少操多少心去。
“你且回去罷,彰兒是我的兒子,我不會不管他的。”
葉世涵轉過身去走向小書房,只是他的腳步比剛剛輕快了許多。
雪蘭望着葉世涵的背影,跪下身去給葉世涵磕了一個頭,“雪蘭謝過侯爺不棄之恩。”
葉世涵的脊背一僵,一聲細微的輕嘆後,他走出了雪蘭的視野。
翌日一早,在一家人向葉老太太晨起請安時,葉世涵宣佈了對葉建彰的懲罰。
送其去三寶寺裡帶發修行一個月,每日裡隨寺中僧人晨鐘暮敲,一起上殿誦經,爲家中長輩們祈福。
三寶寺是京城豪門貴胄所供養的一所寺院,尋常人是進不了三寶寺裡的。帶髮修行,已經是很重的處罰了,卻好在由爲長輩祈福的名義在,葉建彰的名聲到底好聽了許多。
垂頭的衆人噤若寒蟬,這是沐恩侯府自受封以來第一個被送去修行的子弟呢。
雪蘭卻悄悄鬆了口氣,能讓葉建彰去寺院裡以祈福的形式修養秉性,又能棄之榮華,拋之嬌習,這倒不失是個好主意。
葉世涵說完了話,掃了一眼跟前的葉建晟,繼續說道,“若是我見哪個去無故引逗他去,別怪我把那人也鎖在三寶寺的寮房裡!”
這樣的苦,葉建晟可不想受,於是他把頭低到了胸口,他隨着衆人答了聲是。
雪蘭從南鬆園裡出來後,心情好了許多,一路上也和楚錦有了笑意。
纔回到蘭園,劉嬤嬤就把一封信呈了上來,原來是盛蘭溪約她後日一起去買書。
雪蘭得了信,又去了紫園裡稟告給了林氏。
林氏自盛蘭溪與雪蘭落水之後,一直覺得虧欠了雪蘭,更覺在盛家人面前擡不起頭來。聽了雪蘭要和盛蘭溪出去,林氏極力的幫雪蘭安排好出行,並拿了體己銀子給雪蘭。
雪蘭不只是爲了買書,還是爲了和盛蘭溪一起說說體己話,所以她並不肯收林氏的銀子。林氏無法,只得拿出些散銀子給了楚錦,叫她出去後給雪蘭和盛蘭溪買些福寶齋的點心。
第二日,葉建彰被送去三寶寺,隨行有葉世涵親挑的一名管事和一名小廝。
之前葉世涵說得明白,不許人送葉建彰。在葉建彰離開府時走的角門,又沒有人相送,顯得冷冷清清。
雪蘭站在角門的門後,隔着門縫定睛望着頹然登上馬車的葉建彰。
從上了馬車,到離開,葉建彰臉上始終無一絲表情,整張臉都木訥極了。
弟弟還是記恨着她!
雪蘭咬緊了脣。
只要弟弟不被葉家遺棄,他若是想恨,就讓他恨自己罷。
她眼望着葉建彰的馬車駛離,才向內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