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獨歌半顛

回去世玄門的那天清晨, 起霧了。林間充滿了溼潤的芳香,充滿了那不斷要重現的少年時光。起霧的時候,會有一個惺忪的睡臉從美妙的夢中甦醒, 向我索要每一天的第一個溫。霧散後, 山空湖靜, 只剩下那在千人萬人中也絕不會錯認的背影。天痕的影子在眼前凌亂了再凌亂, 恍惚了再恍惚。

從來沒想過, 世玄門墮落了,會是怎般模樣。

風夾着灰塵,跑來了又跑過去。我坐在枯禿的百合樹墩上, 用一中殘破的音調吟唱我殘破的思緒。左右是一些醜怪的鬼影:焦枯的落魄的樹木,在冰沉沉的河沿叫喊, 比着絕望的姿勢。閉上眼回望到過去的種種雲煙, 他還是一首神話一個傳說, 斜靠着曉風,萬種的玲瓏。

天痕正站在窗邊, 探出絕代風華的容顏,寵膩地叫着我的名字:棉兒——快來吃吧,杏仁酥哦。棉兒...棉兒.......我感覺到,無數個他將我包圍在其中.......

神龍狼族在二千年前,在始祖大神狼王的率領下開疆拓土, 南征北戰一統整個三界, 建立了傲視大地的神狼帝國。然而神狼帝國在延續了一千年後, 在人類始祖的帶領下滅掉了延續千年的神狼帝國。從此後, 神龍狼族在人類不斷的殘殺中, 慢慢走向滅絕。爲了保住族人能夠繼續生存,神龍狼族不惜失去本體, 讓靈魂和強大的力量無限期的延續。

是啊,單憑我自己根本不能駕御四靈石。所以,我把我的靈魂出賣給了狼神,讓他與我融合。他得到了實體,得到修養生息之所,我得到了無窮的神奇力量和異於常人的血統。

在一個年輕的夜裡,聽過一首歌——輕憐、纏綿,如山風拂過百合。再渴望時,卻聲息寂滅,不見來蹤,一無來處。空留那陽光,浸人肌膚。黃昏裡,有什麼與那一夢相似,那旋律翩然來臨,山鳴鼓應,直逼我心。

天痕睜開雙眼,純淨得像一個出生的嬰孩。

而我,已不再潔白如雪,心早已淪陷在滾滾紅塵。

他拉住我的手,癡迷地微笑着問:“你.....是哪一位無名的神邸?”

我撫摩他耳朵上紫藍色的水晶,那曾經霸道卻可以羈絆我一生的誓言。

我說:“你的名字叫獨孤天痕,而我......什麼都不是。”

然後,我決絕地轉身,離開,將淒厲的笑聲隱埋在嘶吼的風雪之中。

我丟了東西,想找回來。

可我又丟了什麼呢?

江湖上傳言,獨孤殘妝瘋了。也有人傳言,獨孤殘妝拿着四塊靈石昇天了。總之,他們關心的靈石是真的沒有了消息了。

或許,我真的瘋了,是不是真的,我自己也不清楚。

大白天的,提着燈籠,到處找東西。好心人問我找什麼看能不能幫上忙,結果卻令人匪夷所思,找東西的人說不知道要找什麼。

走累了就坐下來,歇歇腳。

不知道是誰家的孩童,三三五五湊到了一起,你學我一句歌謠,我給你一個糖人。菜販商販的,行色匆匆,忙着自己的生計。勤儉持家的婦女有的帶着自己的孩子,聚在河邊,搓洗衣物,話着家常,討論誰家的夫君最老實。老爺子趕着黃牛車,叼着菸袋鍋,一吐一吐的菸圈跟着車嘎吱嘎吱的飛散。街邊的乞丐靠在牆上,缺了邊的破碗擺在跟前。

歇夠了,就該繼續走了。順手扔了幾個銅板在乞丐的破碗中。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乞丐卑微地跪在地上,頭撞在地板上狠命響得跟那不是自己頭似的。

快一年了吧,自己一個人走走停停。東方國戰事多,在軍營當了三個月的軍醫。拿了大筆軍餉,四處遊走。看見了病了的人,就留下幾日照顧,順便也蹭口粗茶淡飯。也混了幾個江湖上的朋友,聽說了很多的江湖逸事。最近一年,新出了一對龍鳳大俠,是對神仙愛侶,算是引起了不小的風波,也可以傲視一方。名字分別叫李非凡和李英菲,籍出南方國。南國的皇帝南宮非常,六個月前立了皇后,名字叫玲瓏,被封爲玲瓏皇后,再就沒立過其他妃嬪。還有就是,有人傳言,看見了狼人蹤跡,那狼人兇狠殘忍,專吃人肉,傳得神乎其神,說着狼神再現天下必將大亂。

出了這小鎮走上半個時辰就可以進西方國的國都。算算時辰,早上就沒吃多少東西,現在也該吃些東西了。當初離開軍營也就是因爲吃飯的緣故,狼神給我的身體,是不朽不滅的,飯吃不吃基本沒什麼問題。突然,有一個士兵就問我,大夫姑娘,你怎麼可以半個月不吃東西還這麼精神奕奕的。我搖頭,再就沒回過那裡。

這裡是西國,女尊男卑的風氣很嚴重,到處都可以看見男女之間不平等的戲碼,而我也無能爲力,我救的只是人身救不了心。

過了橋是一家排擋飯館。我過去,挑了個臨水的座。濃眉大眼的小二姐搓着抹布過來,看了我半天愣是不知道我是男是女。

不再爲難她,說:“一壺燒刀子,一盤青菜炒飯。”

她點點頭,掄着抹布走開了,飯可能要等會,酒倒是先給我送過來了。

我端了酒壺坐在了橋欄上,身子斜斜靠在高出來一點的石柱上。突然,隱隱聽到自己腳下有痛苦的□□之聲。奇怪,剛剛明明沒有人的。

低頭望去,竟是一個餓得奄奄一息的十七□□的小男孩。

他見我看他,便央求道:“小姐,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我不言,把懷裡剛買的梨子遞給他,然後把上他的脈。好亂,亂得一塌糊塗,正常人怎麼會有這種脈象。不....不,他不是人........

我不言,把懷裡剛買的梨子遞給他,然後把上他的脈。好亂,亂得一塌糊塗,正常人怎麼會有這種脈象。不....不,他不是人........

時間回到了我死去的那一刻........

恍惚間,我看到腳下躺在地板上已冰涼的身體。

耳邊如巨雷般轟然響起:“你的怨恨,我答應你......但是,害人終害己,你也要爲自己的恨付出代價........你永遠無法得到愛情.........”

然後,眼前的景象如電影快進般飛快瘋狂的轉換,日夜交替,春夏秋冬。圍繞我的聲音不絕於耳,晝夜間情人的呢喃、孩子的啼哭、爭吵、祈禱、歡呼、悲鳴........

聲音,戛然而止。

幾方陽光打進了安了鐵柵欄的窗,兩名護士小姐路過白色靜寂的走廊。

“看見206號的病房裡的大帥哥了嗎?”

“看見了,聽說從前還是大財團的公子呢。”

“好可惜的人呢,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出毛病呢?”她指了指自己的頭。

天晴好象起得很早,安靜地抱住雙膝死氣沉沉地坐在牀上。人憔悴得不成樣子,臉色白得像死人,全身瘦得就剩下一把骨頭,兩肩滿滿寫着就兩個字——脆弱。

他雙掌持平張開着,手掌上卻站着一隻靈動雀躍的小鳥,親暱地用長喙啄他的手掌,想是在問老朋友的好。

天晴分出一隻手指婆娑它的小腦袋。“小鳥啊小鳥,告訴哥哥,你今天有沒有把我的話傳給殘妝聽啊?”

“殘妝今天有好好吃飯嗎?她很笨的哦,連方便麪都煮不好。”

“都怪我不好,惹她生氣,她已經好長時間不來看我了。”

“小鳥,她是不是不要我了,她都不理我了。”

“小鳥,你說她現在過得很好是嗎?沒關係,即使她不能來看我了。只要她能快樂幸福,就夠了。”

“小鳥,我好想她哦.........”

想念是刻在心上的吻,每一下都深得蠻不講理。

那段曾經的回憶,對於他來說即使是罪,他仍是要一遍接着一遍地將它溫習着,痛徹着心扉。

他瘋了。

他住在精神病院,抓着小鳥自言自語,忽笑忽哭。

他被我的恨,給活活逼瘋了。

“殘妝,你真下賤........”

爲什麼,我沒有看見那時他的絕望和無奈呢?

殘妝是全世界最大的傻瓜。

“小麻雀,我看見殘妝了呢!”天晴像孩子一樣笑得特別開心,防開手中的小麻雀,赤着腳朝我衝了過來。然後.......他穿過我的身體,那視線是深邃迷茫的。

他猛的立在鐵柵欄窗前。

窗邊有一隻白色的素蝶,懶洋洋地曬着陽光。傳說,死去的戀人會化成一隻蝴蝶默默守在活在世上的戀人。天晴相信着。

可是,蝴蝶就是蝴蝶。天晴儘管很小心了,蝴蝶還是受了驚嚇,優雅地揮舞雙翅從鐵窗間舞了出去。

天晴躥上前一步,卻因爲怕傷了它,蝶兒從掌邊逃開了。

我看見他,踮着腳尖,一手從窗口伸出去老遠,就那麼懸在半空,動亦不動,失望的陰影毫不留情地將他拉沉,沉得很重很徹底。

............

那時候,我終於意識到,我犯了一個多麼嚴重而可恨的錯誤。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徒然,眼前有是一片黑暗,在驟然光芒大放,不知道是不是強光刺激的,渾然不知的,竟是滿臉淚痕,匯成細細的小流蜿蜒而下。

“你哭了?”眼前的這個男人,白色異裝,眉清目秀,皮膚像是流動着健康的麥色金光,眉心有一顆嫣紅的硃砂。

他?就是在橋上喬裝成乞丐的人。

“我是明劫,明白的明,劫難的劫。至於自己是什麼樣的存在,我也不太清楚。”明劫做着簡單的自我介紹,臉上是與生俱來親切的笑。

我擡眼,只是單純的相望,沒有言語。

“我們之前就認識了,我是那答應你詛咒的人,還記得嗎?”他臉上的笑容不變,沒有絲毫不滿意我的狀態。

“爲什麼?”我開口。

明劫淡定地繼續笑着,隨手勢的變化,知道的不知道的影響被人壓入我的腦海。

我身臨其境,感同身受。

看着我的屍體的腐敗。

天晴把自己關進了房間七天後,便被人送進了精神病院......

A夫人失魂落魄,在給我父親掃墓的時候,被以前的仇家暗殺.......

我重新投胎,遇到了天痕......

再然後是湘焰,清冰,白妹曉,南宮非常,冥渝夜.......

我的怨恨都報在了誰的身上,到頭來,傷害了的是自己重要的人,受傷傷得最深的人還是我自己。

“叫你殘妝可以嗎?”他見我沒有反對,繼而說道:“一切都已成定局,有因既有果,憑我無法改變什麼,對不起......”

“沒有。”我搖搖頭,說:“惡果是我埋下的,報應也應該是我承受的。”

“不——”他打斷我。“我還可以幫你一個忙,你知道什麼纔是對天晴最好的。”

天晴是個追求完美的人,他不能允許自己有任何瑕疵。如果,他頭腦情形的話,知道自己變成了一個瘋瘋癲癲的人,那對他來說纔是真正的痛不欲生。

好死不如賴活着。這句我,於我,可以。那是我的懲罰。於他,絕對不行。

“我可以讓他以最圓滿的結局安詳死去。”明劫聳聳肩膀,不一唯一地:“當然,你也可以拒絕。”

“不。”我打斷他,用一種熱忱而堅決的目光鎖住他的眼睛。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答應的,因爲你是一個很有勇氣的人。只是,我注意到你也與一段時間了,我活了那麼久,以爲早已經看破世上的緣起緣滅,卻一直不明白你這個被愛保衛的女人。”明劫一邊說一邊眉心處嫣紅的硃砂放射出絢麗的五彩波光,充斥了整個無名的空間。

話音既落,美麗的各色光暈勻在明劫的身體上,讓人完全看不出神秘光中的所以然來。

然後.........

一隻淡紫色的蝴蝶,山東着微薄嬌脆的碟翅悠悠地翩然落在大男孩的手掌上。一人一碟,總是沒有言語的溝通,但那二者之間不可磨滅的千絲萬縷卻可以永世長存。

蝴蝶用觸鬚細細地撫摩他的手掌,席位到張問的婉轉流動。男孩笑靨如花,小心地將蝴蝶捧在脣邊,顫抖地吻着,嗅着......那熟悉愛人的氣息。

男孩說:“你終於回來了.......真好。”

第二天清晨,明媚的陽光懶洋洋地爬進窗口,愜意地灑在瘦削的俊顏上。這一次,卻再也溫不暖那人的身體了。他安詳地躺在摘小的白色病牀上,像是還沒有睡醒,誤入凡間的天使。只是,脣角那抹不名所以的,淡淡的,平靜的,甜美的,足以掩蓋這一刻的死寂。

後善人員想要分開男孩鄭重交疊在胸口的雙掌,合了五六人的全力,才勉強拉開已經死死定型的雙手。

一道淡紫色的光應,倏然在他的胸前放出。在男孩屍體上方飛舞着,悽美了的舞姿,暗淡的馨香,讓所有人震驚的蝴蝶的歌聲。一切,都是最後的禮拜和悼念。

空靈純淨的聲音響起,如山澗中迤儷遊動的溪水響叮噹。

“我願變成童話裡,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你要相信,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裡,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駕着紅棕色馬兒的市委官威風凜凜地穿過街道,另幾個挑着菜籃的婦人說說笑笑着結伴而行,孩子們圍在糖人兒攤前饞得流口水,菜市場前左右兩邊的雜技演藝依然對比着堅持僵局,雙方都不肯退讓.......

僞裝成乞丐的明劫已經不在了,小二姐搖搖我的肩膀:“小姐,別在這睡覺,吹了涼風會得傷寒的。”然後給我指了指橋年端的方向。

一襲水藍色的衣裙,落擺隨風搖晃,恍如世外的精靈,身姿婉約修長,超凡脫俗。

那人解開面上的輕紗,低低喚了聲:娘娘——“揚了揚懷裡的小東西。

然後,我急急地向他奔去,他抱着嬰孩急急地向我走來。

他懷裡抱的是一個只有手臂長短的奶娃兒,淡紫色的眉眼,水蜜桃似溼潤的小嘴噗動翻轉,將來定是個不俗之人。

渝夜說:“我們的女兒,剛滿月不久。”

我說:“他們都死了,一個都不剩。”

他說:“淨說傻話,你還是我的娘娘,我還是你的小鬼頭。現在還有了小小鬼頭。”

是啊,我都當人家的孃親了。

小人兒伸出兩截肉滑如蓮藕般的手臂,然後咧開小嘴放出了口水,朝我呵呵樂着。

“小傢伙樂了,乖哦~~~快來讓孃親抱抱哦。”渝夜也是滿了臉成爲父親的驕傲和欣喜,將女兒抱起來,舉得老高,露出了粉紅色透明經營的紗翼透過金燦燦的陽光。

還有,肩膀上與生具來的鮮紅的“主”字,臉上掠過一絲驚訝,速度快得讓人無法捉摸,然後還是那張平靜而滄桑的絕世麗顏。

“乖寶寶,你叫什麼名字啊?”我將連貼在她的小肉臉上,親暱地蹭蹭,學着從前小鬼頭的聲調奶聲奶氣地問着。

一旁的渝夜莞爾一笑。“一個月大的小鬼,那知道你問了什麼?瞧你還跟個孩子似的。名字還等着你給取呢。”

“傻瓜小鬼頭,找不到我難道就一直不取名字的嗎?我看~~~~你叫小鬼頭,她就叫小屁孩好了,好一對鬼頭屁孩的父女啊~~~~~”

“你!你怎麼給女兒取這樣的名字呢?我不依,重新好好想一個。”

...................

我和渝夜抱着以外獲得的女兒,夕陽下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我們去的地方,渝夜告訴我那叫——家。

小二姐準備好的飯菜已經涼了,還有破舊泛黃的燈籠留在桌下。

小二姐從震驚中脫離了出來,大叫着:“天吶!我見到精靈族了........”

精靈之境的周圍遍佈原始森林,藍天、白雲、雪山、森林、盡融於瀑、河、灘、綴成一串串宛若從天而降的珍珠。一個五彩斑斕、絢麗奇絕的瑤池玉盆,一個原始古樸、神奇夢幻的人間仙境,一個不見纖塵、自然純淨的“童話世界”!原始的生態環境,一塵不染的清新空氣和雪山、森林、湖泊組合成神妙、奇幻、幽美的自然風光。

境內的中心是一片宛如明藍寶石的湖泊,明淨、素雅。從湖的水底伸出一棵蒼天大樹,樹上的面積很大,而渝夜的宮殿就建在那上面。

在進入精靈之境前,還有一處地方。

大約盤踞了整片平地種滿了芬芳異常的杏花樹,如噴霞蒸火般紅得燦爛斑斕。中間的簡樸殘破的小木屋佇立去其中,噴出裊裊炊煙。

“解畫搬來了這裡。”渝夜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住我的手,因爲這個動作羞赧着垂頭。而我呆望着眼前一片血紅,冥冥之中有了一種依戀和一種悲涼的預感。最後,還是搖頭苦笑着離開。

渝夜的居處在精靈之境幾乎是被孤立的,不管是對王者的的敬畏還是同族間的歧視排擠。雖然渝夜誕下健康的小一界的精靈女王,但渝夜這裡的精靈還是寥寥無幾。不過,渝夜倒也不希望再有人來打擾我們一家三口的生活。還有,和渝夜爭執了半天,終於給女兒定下了名字,可茹————叫起來順口,親切。

我滿以爲,我的故事就可以就此結束在女兒名字決定的那一刻。

但............

那一片杏花樹林,解畫素白的衣裳,盤起了婦人的雲髻。走出木屋,來到水缸前,把木桶放到水缸裡輕搖,然後汲水,擡起,將水到進木盆裡。將木盆擱在一旁,拿起了掃帚馬力地清掃杏樹圍起來的小院,走進雞圈,從草窩裡掏出五六個雞蛋。再把放得高高的盛着白米的簸箕拿了下來,學着叫雞吃食的聲音,兩手一陣簸動將白米揚了出來。最後,實在找不出沒有做完的活兒,便端着木盆重新走進木屋。

木屋左側是一間背陰潮溼的房間,到了晚上更是寒得徹骨。解畫還未進門便聽見裡面傳出來的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像是硬要把肺咳出來一般。

“讓我幫你擦擦發炎的地方吧。”解畫把木盆放在桌上,謙卑帶着絲乞求的以爲說:“明天讓大夫給你好好瞧瞧吧,你還有多少血可以咳出來的?你難道.......”

“我今天有看到她了,她很好,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咳咳咳......”沙啞的聲音打斷了解畫的話,幽幽而低沉地說着毫不着邊的話,然後有是帶血的劇烈咳嗽。

“是......是嗎?”解畫煞白着臉,顯得有點侷促不安,匆匆地放下了水盆,狼狽地退出房間。

那人頹然地坐在角落裡,將裡臉沒入陰影。一遍又一遍太息着撫摩裝着蝴蝶的琉璃瓶,又似有低低的嗚咽.......

薄霧濃雲愁永晝,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

渝夜抱着可茹躺在藤枝形成的軟牀上酣然睡着,大的小的都在臉上透出一片滿足的酡紅。棲身躺在可茹的另一邊,這也許就是我的家了,從此也在沒有前世怨恨的糾纏了.....

可是,涼風習習吹在我的面上,心沒由來的一緊。

窗外,繁星點綴,五光十色,夜在濃時,月亮便會出現了。

“今晚,又會是圓月的。”我靠在牀邊,用手指逗弄着可茹的小手。

渝夜擡頭,若有所思地“恩”了一聲。

“夜,可茹好象是餓了,去給她端來碗米粉吧。”我捏捏可茹軟軟的小臉。

渝夜放下正縫製着的小衣服,有“恩”了一聲,轉身出去。

“今晚又是圓月啊。”我放下可茹。

最近,又有人開始傳出了狼人的消息,從前都是行蹤不定的狼人最近都只徘徊在一個地方附近,而那個地方就是精靈之境。有人說狼人對精靈族虎視耽耽,於是便有人從四面八方趕來,至於到底抱着什麼樣的目的,就無從可知了。

渝夜端着問熱的米粉回來,牀上躺着的是入睡的可茹。他把沒有了用處的米粉放在桌上,回到榻榻米上繼續安靜地做沒有做完的小衣服。

他很體貼,什麼都不問。

每一個月圓之夜,我都會無故消失一晚上,而到了第二天早晨我纔會拖着疲憊的身子回來。這些事情,他從來不強迫我說。

這一天,註定不平凡。早晨回來後就一頭栽倒在牀上,渝夜幫我換了又髒又破的衣服換了下來,又去給我準備食物。中午大概會睡醒,那時候一定很餓。

精靈之境周圍案子埋伏了很多不明認識,但是他們都很有規律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按兵不動————還需等待正主的出現。

我在房裡吃着渝夜美滋滋稱爲愛心便當的心型飯糰————他很幼稚,是吧?我其實一點食慾都沒有,特別是在那麼疲憊的狀況下。渝夜樂得像偷了腥的貓兒似的抱着可茹坐在一旁看我吃他的“愛心便當”。

“好吃嗎?”賢惠的渝夜殷勤地問。

“好吃。”吃得“美美”的我大口吞了幾下,滿心歡喜地回答。

這時候,一個高級精靈直接推門闖了進來。“聖主,有人在水裡下了迷藥,族人....族人的情況很不好。”

與此同時,精靈境外一輛豪華的大馬車停駐了下來。後面的軍隊有一人領先跑了過來,在馬車邊跪了下來,從馬車上踏着那人的揹走下來三個人————南宮非常,獨孤天痕,還有大難不死的白妹曉。

渝夜把可茹遞給我,拉了軟在地上的精靈揮動翅膀直接衝了下去。

我也給可茹多加了件衣服,然後施展冥力追上渝夜。

幾乎所有的精靈都聚在了渝夜的湖泊岸邊,但都是歪歪地癱倒在地上,那還是體力好的精靈戰士,再不濟的就直接昏過去不醒人事了。

有個綠色翅膀的精靈戰士說:“境外來了很多外族人,說要我們交出狼人,明顯是早有預謀的,他們現在正在攻擊結界,保守估計一個時辰便會被他們攻陷。”

渝夜沒有猶豫,走到一個精靈戰士前,爲她輸入精純的皇族精靈的自然之力。“大家趕快自行驅毒,我們是自然之神最虔誠的信徒,自然之神會助我們度過次劫的。”

面對絕境仍能耐頑強抵抗,而且在最短時間內利用精神信仰重振士氣。

精靈族有渝夜的帶領,也不是那麼容易扳倒的。

我走到湖邊,伸手掬了捧水,用舌頭添了幾下。

渝夜突然分神說道:“解了毒的精靈戰士分出一小隊護送我的旗子和女兒到安全之所避難,我們精靈族的血脈不能斷。”他慚愧地看向我,小聲地這對我一個人說:“妝兒,照顧好可茹。對不起,只給了你這麼幾天的安樂時光。”

我輕笑,嗔怪地瞪他一眼,然後大聲喊道:“這迷藥的名字叫春迷,湖邊的包色小花吸收了純淨的自然之力,對付這種小毒是暴殄天物了。解毒後,精靈戰士們從暗道潛出境外,然後趁敵人不備給他們致命的偷襲,儘量削弱他們的力量。老幼弱小的結集在一起多到安全之所避難。畢竟精靈族的血脈不能斷。”

我說完,所有的精靈都呆楞住,他們靜默地看着站在湖邊抱着少主的柔弱美豔的外族少婦。不知道誰喊了聲:“聖母大義,聖母大義.......”

在大家沸騰了的鬥志推動下,局勢開始扭轉。渝夜的額角上佈滿了細細的汗珠,我抱着可茹走過去,掏出懷裡的方巾輕輕擦拭額頭上的汗。“夫妻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渝夜猛地把我拉過去,他比我高好多,整個人都被捂到了他的胸前。“就只有娘娘對我好。”

可茹不依地拉了拉我和渝夜的衣襟,委屈着小臉,淚眼汪汪地看着我們。

我和渝夜心有靈犀地一人扯住她的一邊小臉,笑嗔道:“小屁孩,有福同享嘛。”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毒都已經解清了,所有的部署都已經按吩咐做好。

精靈回報來說:敵人的戰鬥力已經在偷襲的攻略下折損了一半,而且西國女王已經派來了救兵,馬上就可以給敵人來個裡外夾擊。

渝夜已經吩咐去準備慶功宴了,幾個長老也是眉開眼笑的。再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毯子回來報說:敵人已經完全被壓制住了,但精靈的死傷數量卻不斷上漲。因爲敵方中出現一個武功異常高強的人,甚至說超過往昔的東方湘焰。

精靈們恭敬地爲渝夜讓開路,現在他們終於認可了這位聖主了。

我想了想,抱着可茹也跟着追了出去,

到了外面,我站在渝夜的身後,彷彿可以聽見前面激烈的撕殺聲。我扯扯渝夜的衣角。“夜,給我讓出個地方。”可渝夜就跟沒聽見似的,木樁模樣站在那兒,動也不動。

然後,我聽見他下令:“把聖母和少主帶回境內保護,不得有誤。”

“渝夜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生氣地猛然用力一棲身,看到了前方的情景。

我認識的三個人。

出乎意料死而復生的白妹曉一身雪白錦服悠然而坐與身穿明黃龍袍氣宇不凡的南宮非凡坐在桌前喝茶聊天。他們看到了我,南宮非常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白妹曉優雅地掀了掀茶蓋挑釁似的仰起下巴看着我。然後,他們注意到我懷裡的可茹和與渝夜緊緊牽在一起的雙手。南宮非常從作爲上彈了起來,失控地大喊道:“那孩子是誰的?你已經成親了?”

白妹曉在他身後,陰冷地注視全場,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而我呢?我看到了什麼?

在屍體堆積的宛如地獄一般的人肉山上,白色的身影飛速竄動着,彷彿是此人一出手便沒有人可以在他的劍下活口。爹爹說過,世玄門的人出世,必能成大業。這話真不假。他大肆地屠殺着,精靈的鮮血煞紅了他的雙眼,空洞而機械地揮劍攻擊。

他是天痕,把我忘記了的天痕。

白妹曉故作悠揚地喚了聲:“痕兒————回爹爹身邊來。”

懷裡的可茹很難得地哭了出來,她很少哭的。我是傻了不是?那麼用力地抱她,胳膊都勒紅了。心疼地幫她抹眼淚,整個平地只有可茹的啼哭聲和我作爲母親特有的溫柔慈祥的安慰聲:“可茹不哭了哦~~~~~是娘娘不好,胳膊還疼不疼了?娘娘給吹吹哦~~~~”

“把可茹給我吧。”渝夜面無表情地把可茹從我懷裡抱走。“可茹乖哦,爹爹親親你哦。”我全當他是護崽護得厲害。

南宮神情恍惚地跌坐回座位,喃喃念着:“不可能,不可能的......”

天痕邁着幾乎聽不見聲響的步子走回白妹曉深厚,謙卑地彎下腰身,喚他坐:爹爹。

白妹曉呷了口茶,然後假笑着所:“那娃子生得好生可愛,痕兒幫爹爹奪過來,爹爹今晚就會好好慰勞你的。”說完,他曖昧地與天痕的手十指相扣,然後天痕像做了美夢一樣滿足地俯頭溫上白妹曉的脣。

白妹曉矯情地發出誘人的□□,眼睛卻一直惡毒地盯着我。

頭一次,我有想把人千刀萬剮的念頭。

我們這邊的精靈不無諷刺地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還有你們這對狗男姦夫做出如此傷風敗德的事情,真是污了我們的精靈聖潔之地。”

然後又是此起彼伏的嘲罵聲,內容不堪入耳。好像每一句話都化成了耳光打在我的臉上。

天痕不再與白妹曉纏綿,朝包着可茹的渝夜走過去。步伐一步鏗鏘,他只是一隻復仇的工具而已。

我橫在渝夜身前,與天痕幾乎面貼面。渝夜仍是若無其事地哄着可茹,他冷靜得讓人害怕。

“天痕,你給我助手,那是我的女兒。”我傻傻的企圖喚醒他的神志。

他回我一個冰冷決絕的字——滾!

我冷笑,亦不動身。我指了指左耳上那顆戴了不知多少年的藍紫水晶,看着他左耳上佩帶着的和我一模一樣的東西。“還記得嗎?”

天痕臉上出現了痛苦的神情,目光閃爍地盯着我那張他最熟悉的臉。

白妹曉隔了老遠妖詫道:“痕兒,我罰你今晚睡在柴房當看們狗。”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膀,別過臉,聲音卻是顫顫的如鯁在喉。“可是......我現在想把它回給你了。”說罷,便伸手去拆那耳飾,承載了千斤重的誓言也都一併還給他。

他潛意識地飛速伸手阻止我單位動作,他的身體開始顫抖不住地後退,對我,他避如蛇蠍。

白妹曉站在原地,手中劇烈地搖動着瑤鈴。那聲音猶如冷電般擊中天痕的腦中,在體內肆意翻絞破壞。

“卑鄙小人。他跟你無怨無愁,你竟這般折磨他。”我憤懣地上前一不步。

天痕蜷曲着身體縮在地上,咬緊牙不肯叫喊。

“我是卑鄙,卑鄙怎麼了?你的好哥哥的生殺掠奪現在全在我手裡,你若是想救他的命?”他停止了搖鈴,天痕喘着粗氣渾身全是疼出的冷汗。我幾乎使用了全部的意志力,纔沒有衝過去把他抱住。

白妹曉冷笑着說:“我要你做我的禁臠,從今以後侍我爲主,我就把天痕那條中心的狗送給你,怎麼樣?”

他見我猶豫。突然,他狠狠地將茶杯摔碎在地,瘋狂着神情嚷着:“我就是這麼卑鄙的人,當年你父親對我所做下的罪孽又有誰來平息?我被他羞辱爲太監,被他灌下媚藥張開腿讓男人來插,我犯賤嗎?我髒嗎?哈....老天長眼,讓我活了下來,就是要看你有今天這等模樣。現在好了,你的天痕愛上我這個下□□賤的男人了,你說怎麼辦?”

天痕艱難地仰起頭,一手懸在半空,似乎想去拉那個失去理智的瘋子。他看着白妹曉的臉溫柔地叫着一個人名字:“棉兒...棉兒......別哭。”

白妹曉呆住,倏然仰天長笑,發癲似的笑着:“你叫我棉兒?你忘了,我不是叫第二妹笑的嗎?永遠的第二!!!哈哈啊哈哈.........”

白妹曉停止了讓人發憷的瘋笑,冷眼盯住我,我看到了他的怨恨、憤怒、嫉妒和濃濃的殺機。

“爲什麼?所有的人都要喜歡你?他們都是豬狗,都————該殺。”他像出山的惡狼一般朝我撲了過來,那是致命的無法躲避的一擊。我認命的閉上眼睛,只希望還小的可茹,一定不要再走我的路了。

突然,我感覺地下憤怒般的震動和轟然巨響。

渝夜沒傷過人,更別說是殺人。可我從來不知道,殺人對於他這個千萬年來屹立不倒的精靈族聖者來說,那是多麼輕而一舉的事情。他,第一次殺人了,他做下了罪孽,僅爲我。

地下鑽出來以可媲美聲速的飛衝出來的鋼鐵般堅硬銳利的藤蔓冷酷無情而殘忍地將白妹曉的身體穿得四分五裂,左邊的腿從肩膀扭曲而過耷拉下垂,鮮血噴涌,染紅了地下的泥土。

白妹曉用怨恨,憤怒,極其複雜的眼神散渙地籠罩在我身上,苦笑着說:“可是,我不喜歡你,我真的.......不喜歡你。”

第二家的人,爭了一輩子,搶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兩手空空。第一的地位和權威也許對他們來說那是他們生命的全部,但.......快樂嗎?哪怕是一瞬間的快樂。

戰場又恢復了司機,渝夜在我身後溫柔地鬨笑了可茹。“寶寶乖哦~~~~,爹爹疼你,晚上爹爹帶你很叔叔阿姨玩哦~~~~~~”兩父子的說笑聲詭異地迴盪在平靜的戰場上空。

那聲音,溫柔如水,如陽光般滋潤,卻叫所有在長的人心寒徹底。

南宮非常撤走了兵馬,狼人的事也從此不提————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是人家孩子的孃親了。

渝夜跟西國女王派來的部隊道謝,張羅着送禮物以表示感謝。

我望穿層層人影,一少女,一病者。

少女一身村婦打扮,卻依舊光彩非凡。

病人戴着斗笠,微微駝起的背身全部隱沒在黑紗之中。

病人隱忍着痛苦,將吐出的鮮血偷偷抹在沿途的樹身上。

少女攙扶着那孱弱的身體,悽楚地問他也問自己。

“何苦來呢?.....何苦啊?.......”

那天晚上,精靈族舉行了盛大的宴會,百花酒喝着,異域的佳餚品嚐着。卻少了那麼幾個最該出場的人。

精靈族這片人間樂土上也有一間極其隱秘的地牢,用來懲罰犯了重大過錯的精靈。他恐怖的地方就在於處在這個空間,就要時刻防備着不止到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穿主開的利刺,稍有不慎,必喪命於此。

我的身體由內而外地包了一層紫色的冥法結界,艱難地在這個地牢中來回穿行。

是的,渝夜命令把天痕關到了這裡。

渝夜是精靈聖者,自然之子,這些利刺見了他自己避而遠之。可天痕不一樣,他情況很不好,昏迷着生死未卜,受了那麼大的刺激活過來也必定變瘋變傻。所以,現在除了我能照顧他就沒有人會再顧他的死活了。

“你要在這裡呆到什麼時候?”渝夜抱着可茹小心地跟在忙來忙去的我身後。

我艱難的躲着利刺,踱到地牢中唯一的水源處,洗了帶血的手帕。不說話。

“你是要和他一起在地牢裡嗎?”渝夜按下可茹因爲好奇而探出來的小腦袋。

我再一點點地走回來,最後因爲體力消耗太大跌坐在天痕旁邊,推開渝夜的攙扶眼。不說話。

“你是不是怪我把他關到了這裡,才擺這樣的臉色給我看的?”渝夜氣急敗壞地坐在我對面,問着一些傻話。

我穩了穩心神,坐直身體手印結界,從空間袋裡取出那四塊靈石————日、月、火、水。因爲之前救天痕死而復生,而變成了大拇指那般大小。而我,還是不說話。

“妝兒,娘娘,別這樣不和我說話,別這樣對我,我好難受的。”渝夜紅着眼睛拉住我的手,拿出小鬼頭的架勢,可還是沒有放人的意思。

“對不起,夜,放了他吧。”我終於開口,說出的卻是他預料到的也是他最不想聽到的。

“不可能,你知道原因的。”渝夜堅決果斷地拒絕,對我從來是百依百順的他,這一次沒有半分退讓的餘地。

“你爲什麼要把他關起來。”我用力掙脫他的手。“我已經沒爹沒孃了,交心的人也一個個的不知去向。現在只有天痕了,他是我的親哥哥,你要我對他不理不睬的嗎?你不覺得你的要求很荒唐嗎?”

然後,“啪”的一聲,渝夜打了我一耳光。

可茹像是什麼都知道一樣啼哭了起來。

誰都可以打我,誰都可以傷我的心,只有他不能。

我爲他捨棄了多少,我爲他放棄了我流浪天涯的灑脫,難道他不知道?

“我爲你捨棄了多少,難道你不知道嗎?你居然打我........”我倔強着不想哭出來,可還是讓淚浸溼了臉。兩手握成拳頭雨點般大在渝夜身上。

渝夜把我.......推開。

哈!?我真不敢相信。

他別過臉,半晌有回過頭,把目光定在我的臉上。“你剛纔說什麼?你只有他一個人了?那我和可茹又算什麼,我們算什麼?我只是不想有人破壞我們的家,我只是不想你再受傷害。原本我還天真地抱着希望,可我現在終於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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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句話他是尖叫出來的:“你從來不曾愛過我!!!”

與此同時,他把懷中停止了哭咽的可茹狠狠地扔向高空。

那也許就是作爲母親的本性吧,可茹是我的心頭肉,我捨不得她受半點傷害。

我慌亂着去接由空中滑落的小小身影,慌亂到連結界都忘了維持,在這驚險重重的地牢中。

我把可茹抱在最懷裡,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她。剎時,利刺如地獄索命的夜叉般勢如破竹地撞了過來。

也同樣在那一瞬間。我被人抱在最懷裡,用他自己的身體保護我。

我們三個人抱着彼此倒在地上,然後三個熱鬧大的小的又哭哭笑笑成了一團。

“以後別說胡話。”

“你也是。”

“我還要再生個孩子,以後天很也要和我們在一起了,我要擴大我的勢力。”

“嗯,好。”

“夜。”

“幹什麼?”

“謝謝。”

天痕活過來了,說話做事與常人無異。或許,我應該感謝老天了。

是啊,天痕活過來了,活在只有他和棉兒的世界裡。他深愛上了棉兒,愛到或生或死,愛到唯命是從,愛到成爲棉兒的奴........一個眼裡心裡只有棉兒的奴。

渝夜說,這也沒什麼不好。

我說,是啊,還有什麼不好的呢?

天痕最喜歡一個人躲在什麼地方發呆,叫着棉兒傻笑,好象真的有一個棉兒在和他說話。我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便錯愕4地看着我,問我:“棉兒呢?棉兒去那裡了?他怎麼還沒回來。她說今天晚上要給我講灰姑娘的故事的。棉兒呢?棉兒呢........”

明劫說過,天晴一死,詛咒破。而我原定的命運也會隨之改變。

我知道,我還在期待着什麼。

而,不出三天。我希望的事情便找上門來了。

那天,我、渝夜、天痕還有可茹都在房間裡。突然有侍者進來說有人找我,而且那人聲稱是我以前的故人。

我和渝夜出去見人,是解畫。一身村姑打扮的少婦。她說,清冰要不行了,叫我去看他最後一眼,說她不想讓清冰死的時候還有遺憾。

我不記得當時我是怎麼衝到那個小木屋的,鞋子跑掉了都不知道。

我走到那個陰暗潮溼的房間的門口,隱隱有藥的味道傳出來,我把臉貼在門上,感覺到了清冰的存在。

清冰,我真的不要再和你分開了。

開門的那一剎那,我的眼睛就那麼溼潤了,是欣慰也是心疼。

他躺在牀上紋絲不動,微弱的呼吸讓人感覺他像是已經死了。即使是在自己一個人的房間,他仍然固執地將身體包裹在黑紗之中。透過那黑色的紗衣,雙手似乎合實在胸前虔誠地靜默着,那是瘦骨嶙峋的身體和苟延殘喘的生命。

“出去吧,別再進來煩我,我想在死之前再好好懷念妝兒一次,讓我在爲她祈一次福吧。”那聲音嘶啞乾澀,宛如撕裂了的枯枝,滄桑絕望而傷痕累累。

我慢慢地踱到他的牀邊,感覺那牀那麼小,清冰從前是躺不下那麼小的地方的。可是他躺下了,他蜷縮着身體,是不是一個人孤單地用自己的雙臂擁抱着自己,是不是還在用自己的體溫證明他還在。

多少個日日夜夜,我無法想象他就是在這樣一個簡陋到幾乎不可以住人的勉強可以避風擋雨的地方。他怎麼能容忍自己變成這樣的?

解畫隨後跟了進來,喘着粗氣,喚了聲:“清冰——”

清冰猛地把頭從被子裡拔了出來,全身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那感覺似乎比死還要可怕。然後,他慢慢地把頭縮了回去,被子被他拉到了頭頂。我聽到,他隱忍着哭泣,壓抑着自己的悲傷和無奈。

那是一種很感染人的情感,讓人不知不覺地跟着他一起絕望、哀怨。

我叫他——“師哥。”

換來了的,卻是他支離破碎的尖叫。

他像是一隻受傷的小獸衝到解畫,雙手遏制着她的頸項。清冰是真的恨她了。

“你爲什麼要把她帶來?你說啊?你想要讓我死也不能瞑目嗎?”

解畫麻木地不反抗,然後,清冰無力地、無可奈何地慢慢順着解畫的身體倒在地上,像是一灘爛泥,頹廢、可悲地認命。

我看到了黑紗下的身體。

突然,我的心臟彷彿就再也不能跳動了。

和我一樣因爲冥力損耗而腐敗的身體,面部的肌膚整體只剩下了一半,右邊的.......露出森然蒼白的顴骨,然後是腐爛得一發不可收拾的身體,散發着悲涼陰冷的氣息。

我喜歡清冰是因爲他對我好,他能讓我感到幸福。我愛上清冰是因爲他一直都是最讓人眩目最耀眼的小王子。他驕傲,因爲他是最優秀的。

毀容,這對一個那麼驕傲的人,是不是太殘酷了?因爲我,他華美的深深地嵌進體內的代表冠世唯一的寶石被硬生生地剝離了。

他失去了他最珍貴的東西。

我知道,這樣的結果對他來說,有多疼。

我沒有撲過去,伏在他的身體上大哭。我沒有.......

我急衝衝地後退.......遠離他。

然後,我聽見清冰嘎然停止後那讓人心碎的呼喚————死丫頭。

他叫我的方式有很多,妝兒、娘子、殘妝、紫綿。可是,他最喜歡叫我的就是“死丫頭”,因爲這稱呼裡有他畢露無疑的寵溺和依戀。

我繼續後退,脣角是淺淺淡淡的笑。

清冰倒趴在地上,將頭縮到了胸前。不再有任何言語,或是反應。

解畫不可知信地嗔目以對,我們只間那曾經讓她嫉妒讓她有了不屬於畫中妖的感情的愛情,竟然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地脆弱不堪。她後悔把我帶來了這裡傷害一個要死的人,她更恨我欺騙了她和清冰。

我轉身,擡手,打開那扇掛在牆上死氣沉沉的窗。“師哥,你這裡好悶哦。”

房間裡再沒有了聲響。

我走過去,將清冰扶起讓他窩在我的懷裡。我吻他的頭髮,他的頸項,他的眼睛,他的脣........

“師哥,我們回家了。”

“爲什麼?不要......碰我,我現在很噁心的,不是嗎?”

“對啊,你變得那麼噁心,我可怎麼辦呀?不是......你要對我負責,你偷走了我的心,讓它不再完整,現在你必須幫我把它補全了。”

“你真的不嫌棄我?死丫頭......”清冰抱緊了我,我感覺到他用了他生平最大的力量,可那還是很輕很輕,對我來說————那時,他已是苟延殘喘之軀了。

解畫走了,雙臂緊緊裹着自己的身體,在將秋的寒風中。如夢如畫的身影就顯得那麼脆弱、那麼淒涼。

清冰一直抱着我,把臉埋在我的懷裡,他連一句告別的話都不肯給她了,或許那根本就不需要了。

解畫一步一步地遠去,故作輕鬆地張開雙臂迎着凜冽的風,衣服呼啦啦地作響。終於,她忍不住猛地佇立,回身帶着淚帶梨花的臉和刻骨銘心的戀。她在風聲中大喊:清冰,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真的?

而清冰已經沒有了迴應的能力,他的身體開始變涼、變僵硬.......

我發瘋似的推開後面跟來的渝夜,一路跑着跑着........

清冰,我不能再容忍我們再分離一次了!

清冰還是被我救活了。

可是,他變了一個人......

他敏感得有些神經質......除了我,他不敢見任何人,唯唯諾諾,生怕聽見一句非議,更怕旁人認出他來。

這樣,我們過了半年,生活還算平靜。只是,我越來越憎恨這個世界了。

半年後,我和渝夜同時傳出懷孕的喜訊。而且我懷的還是雙胞胎,好象是清冰的,和他們爹爹從前一樣,很調皮,攪得我日夜不得安寧。

說起來,渝夜這時候還成了我的前輩了呢,孕婦吃什麼好、應該注意什麼他都知道。這是他的第二胎了。

就是,兩個因爲懷孕而脾氣和情緒壞帶一定程度的主子可就苦了下面的小精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