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子裡,只剩下李倩陽一個人,瞬間冷清到了極點,即使將電視的音量調到最大,也無法驅趕那腐朽的沉寂。
李倩陽索性換了身寬鬆的運動裝,打算一個人出去逛一逛。
時值十月,早已入了秋了。天空雖仍舊晴朗無雲,但習習涼風卻提醒着人們季節的變化。道路兩旁的梧桐早已不復了盛夏時節的枝繁葉茂,葉子疏疏朗朗的,蒼翠也消退了很多,零星有幾片葉子飄零落地,上面泛着淡淡的黃。
不知不覺,回到湘濱市已經兩個多月了,回來這麼久,自己一直住在林漠漠家中,還沒有抽出時間去墓地看望母親呢。
李倩陽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心情卻是十分沉重,臉上也被淡淡的陰影籠罩着。
湘濱市公墓坐落在西南城郊的山腳下,周圍雖有人定期整修,但仍舊生滿了高大的蒿草,顯得異常淒涼。
一排排灰白色的墓碑整齊地排列,一張張灰白的照片映入眼簾,一個個陌生的名字慢慢浮現。
曾經,他們也酣暢淋漓地活過一場,他們也哭過笑過,可是如今,他們留下的只有一撮骨灰罷了,覆蓋在冰冷的水泥層下,讓人哀思與悼念。
那人明明已經去了,即使你痛苦三天三夜,也終是徒勞無功。
李倩陽腳步沉重地向着墓地裡面走去,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了一個節拍,在心裡暗暗地呼喚着李明悅的名字,媽媽這個溫暖而又熟悉的字眼,對於自己來說,竟然久違了。
清涼而溼潤的液體不知何時,開始從眼角慢慢滴落,打溼了額前的碎髮,臉上塗得BB霜也跟着花了,李倩陽對於這一切竟似忽然未覺,只是雙腿漸漸傳來一種頹然的無力之感,腳步明顯放慢了許多。
不知不覺,李倩陽走到李明悅的墓碑附近,搖搖瞥見墓碑前方立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李倩陽的腳步瞬間僵住了,久久停在原地無法動彈,那個身影她自是再熟悉不過,只是遠遠一瞥,就可以認定對方的身份。
人都去了,來到這裡又有什麼意義呢?你,這又是何苦?
李倩陽不由得勾起嘴角,抹過一絲苦澀的笑,心中的想法險些脫口而出。
舒啓明穿着銀灰色的毛衣,黑色的休閒褲,他的脊背向前傾斜着,看起來有些微微駝背,他的背影早已不復了年少時挺拔的姿態,反而帶了幾分頹廢的病態與無力感,看起來相當落寞。
李倩陽情不自禁地怔住了,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着,眼裡的淚光不斷地閃爍着,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壓抑得讓人無法呼吸。
什麼時候,那個在她面前總是意氣風發的父親,竟也憔悴成了這幅模樣?
艱澀地向前挪動着步子,李倩陽強忍着淚水奪眶而出的衝動,雙目凝着舒啓明的背影不語,慢慢向着李明悅的墓碑前靠攏。
近了,近了,越來越近了。
李倩陽可以清晰地看到舒啓明微微泛着斑白的雙鬢,還有眼裡無盡的哀傷,他的眼角佈滿了皺紋,一條條細紋如虯枝的枝椏,更像是縱橫交錯的溝壑,眼裡的淚水沿着一條條細紋流淌着,整張臉都被打花了。
他目光專注地凝着眼前冰冷的墓碑,對着李明悅笑顏如生的照片發呆,嘴角仍舊勾起着,像是在笑,只是那笑容究竟是歡樂多一些,還是苦澀佔主導?
似是聽到了身後輕微的響動,舒啓明緩緩地側過身,看到李倩陽立在自己身旁的一剎那,他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隨即很快地釋然了,只是淡淡地點點頭,聲音沙啞而低沉道:“陽陽,你來了。”
李倩陽點點頭,竟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舒啓明。
見李倩陽沒有對自己冷嘲熱諷,舒啓明
的心中漾起了一圈細微的漣漪,目光柔和地望着她,似是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一般,也不管李倩陽會不會聽自己說話,徑自開口道:“有些事情,錯了就是錯了,即使想要補償和救贖,也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陽陽,你知道嗎,我現在仍舊無法忘記第一次去公司應聘的時,經理那副鄙夷的嘴臉,當初我就暗暗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高人一等。後來我挖空心思地追求齊然,藉助齊家的聲望和地位逐漸取了了今天的成就,我以爲有了權力和地位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以爲有了這些才能擁有完美的人生,才能真正地享受快樂。可是,我錯了,當那個經理一副奴顏媚骨地向我敬酒的時候,我忽然迷茫了,覺得一些都是那樣的醜惡,醜惡到讓人忍不住想吐,可是那時,我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了……”回首往事,舒啓明慢慢閉上眼睛,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聲從他的口中傳來。
李倩陽默默地站在舒啓明身邊,耐心地傾聽着他的訴說,她就那樣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不發出一點聲音,讓人幾乎快忘記了她的存在。
第一次,她與舒啓明之間,可以這樣平心靜氣地講話,第一次,她聽到舒啓明敞開了心扉,向她傾訴着往昔的種種,雖然那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堪與不可原諒,但是時至今日,再過執着於過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母親已經去了,即使舒啓明一生一世沉浸在良心與不安的懲罰之中,終究喚不回母親哪怕一秒鐘的生命啊!
“早知今日,當初又何必如此呢?”李倩陽呢喃着,眼裡卻閃爍着無窮無盡的迷茫與困惑。我們總是會勸解別人,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可是,在遙遠的當初,誰又能料想到今日的種種呢?
我們不是神,可以預知讓人捉摸不透的命運,我們只是一個在普通不過的人,我們有着最平凡的歡樂悲喜,我們也要承受無常莫測的生死別離,我們在命運面前如被緊緊束縛的玩偶。
我們,終究不是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