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平定江淮,還只能靠劉光世的淮西軍了。
劉光世兵馬最多,地盤最大,特別是在東京留守司兵馬撤到建康府之後,他劉平叔還真有點一柱擎天的味道。
可這個劉太尉實在是太令人失望了,在楚州和女真人戰,一敗塗地;和流寇戰,一潰如注。對於樞密院的命令也是陽奉陰違,成天躲在楚州城裡,只命小股部隊出去應個景了事。
這種混天度日的統帥,早就該撤了,換成敢戰之士。
偏生官家對這個劉平叔信任有加,好象根本就沒有換帥的念頭。想來一是想着他救駕駛的情分,二是覺得劉光世好歹也是將門出身。不用他,換別的人去也不能服衆
劉光世靠不住,眼見着流寇四起,江淮一片糜爛,今年的秋收也指望不上了,張浚有種絕望的感覺。
就在這個時候,奇蹟發生。
先是李成派使者進京請求招安,接着就是王慎王道思橫空出世。
當初,李成請求招安一事張相本不怎麼放在心上,也不指望這個大寇能夠派上用場。李伯友乃是遼地大豪出身,以前又不是大宋的子民,對於宋王朝也沒有絲毫的忠誠之心。他之所以請求招安,大約是勢力受損極重,想借朝廷的名號得片刻喘息之機,你也根本就別指望他爲國家出力,能夠不搗亂就算好的。
因此,張浚就按照以往的慣例,請了聖旨,派使者過將宣旨,把程序走完了事。
到現在,使者還沒有回來,那邊就捷報頻傳了。
李昱,竟然被王慎提三百輕騎輕易地平定了。
消息傳來,整個樞密院沸騰了。這可是自宗澤宗汝霖收復東京以來朝廷所獲得唯一一場軍事上的勝利,戰果還那麼大。這讓從失敗走想下一場失敗,整個人都變得麻木的軍民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部院裡的公人們手舞足蹈,甚至還有人找到張浚預支這個月的俸祿。大夥兒半年沒關餉,實在是窮得狠了。現在李賊授首,淮西、淮北整個地納入朝廷版圖,未來一年的糧米總算有了着落。
在這一天裡,朝中的衆臣紛紛向張浚打聽,淮糧什麼時候能夠解送回皇帝行在。
聽到王慎這個名字,張浚也是莫名其妙。
沒錯,朝廷派出去宣旨意的大使是他的門人,卻不姓王。而且,到現在,包括李成的使者張琮再內,一行人都沒有任何消息。也對,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他們說不定已經死了、跑散了。
“難道這個王慎是我那門人的隨從?”張浚心中雖然疑惑,不過,此人立下如此大功,卻是一件令人振奮之事,又何必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糾纏,傷了民心士氣。
好不容易得打了一場大勝仗,正好振奮各軍士。況且,王慎又爲朝廷解了燃眉之急。
拿下江淮,這國家財政總算是穩住了。
所以,當別人向張相打聽王慎來歷之時,他只是笑而不語,算是默認了這個門生。在劉光世報備王慎爲淮西軍後軍輜重營指揮使時,張浚隨手簽了字,又叫人送去兵部錄名。
遠在淮西的王慎並不知道,困擾他的身份問題就這麼輕易地解決了。
……
見張浚不快,趙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張卿放心,江北正是用人之際,朕是不會跟你搶人的。你方纔爲朕賀,朕倒要爲張卿賀了。”
張浚心中奇怪:“官家要賀喜老臣什麼?”
趙構還在大笑:“張卿家前番上書彈劾杜充殘忍好殺,將帥失和,上下離心離德,以至東京留守司,以至三軍內訌。那杜充更是丟了開封,一路南潰,致使東京再度淪陷。”
張浚點頭:“正是,此人志大才疏,不可爲帥。官家讓他節制江北諸軍,甚是不妥。如此庸才,若再委以重任,只怕江淮戰事將不可收拾。”
“哦,杜充不可重用,張卿難道也要效劉光世上個《六不可受節制》的摺子?他杜充不可用,是不是朕應該派張卿過江去?”趙構目光中卻帶着戒備和諷刺:“你的門生王慎已經在淮西打開局面,如今張卿的威信已立,現在過江正其時也,也能輕易收江淮諸路兵馬軍心,朕在這裡爲卿家賀。”
這話中的鋒芒極甚,張浚又是氣惱,又是痛心,心道:官家這是在猜忌我了,他怎麼能夠這樣,他怎麼變成了這樣?確實,我是有心過江帶兵。杜充,奸佞也,劉光世庸碌之人。若金人一來,憑他們如何抵擋。守江必守淮,若淮西、淮北有失,建康府豈能獨存?
到時候,我大宋,還有官家和滿朝公卿大夫又往何處去,難道又逃去杭州?
到那杭州,女真有追來呢?
頓時,突然有點灰心,竟說不出話來。
他只得深伏於地,緊咬牙關。
順帶着敲打了張浚,見火候已到,趙構伸出手去將他扶起來,表情轉爲溫和,呵呵笑道:“方纔朕不過是同卿家說笑,你乃朕之股肱,國之柱石,朕這邊須臾也離卿不得,如何肯派去過江。江淮防務,還是讓杜充主持吧!他雖然吃了敗仗,但身上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不能一棒子將人打死。”
是的,所謂使功不如使過。杜充擺下了那麼個大攤子,丟失開封,部隊起了內訌,將宗澤自靖康國變之後好不容易創下的大好局面徹底搞爛,可謂是罪大惡極,世人皆曰可殺。但朕偏偏大大用他,九五之尊,自有聖斷,豈能任由他人和輿論擺佈?
杜充這麼大把柄捏在朕手頭,定然不會有二心。否則,隨時就能殺了。
對於自己的御下手段,和這突然的靈機一動,趙九極爲得意:這纔是君王之道呀!
“官家說得是。”張浚依舊一臉忿忿。
趙構:“好了好了,此戰幸賴各路兵馬上下用命,這派人前去淮西軍頒旨之事,卿家可有主意?張浚,擬旨吧!”
張浚點點頭,走到御案前,提起筆就開始寫了起來。此戰雖然是王慎一人所爲,但淮西軍諸將還有李成那邊都要有所封賞。
很快,他就在上面寫下了劉光世、李成、酈瓊、王德等人的名字,超遷一級定功。正要落下王慎名字的時候,張浚心中卻是一緊。
在名義上,王慎可是自己的門生。以他現在的功勞,怎麼也得給一個承信郎或者保義郎,另外還得給個實職。如此人才,不用來帶兵爲國出力甚爲可惜。可以給個州團練使的寄祿官,獨領一軍。可是……
可是,官家剛纔已經將把話說得直白,分明就是忌我覬覦江淮軍權,欲在軍中安插自己的人手。
我張浚心壞坦蕩,不畏人言。但國事已經如此,若官家失去對我的信任,這國家又該如何?
想到這裡,張浚一咬牙,飛快擬完聖旨,遞給趙構。
趙構見上面沒有王慎的名字,眼睛裡不爲人知的閃過一絲笑意,點了點頭,畫上花押,命內侍用印。
……
張浚從趙構那裡出來,由楊沂中送出臺城。
雨還在下,他忍不住輕撫路邊柳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楊沂中卻並不知道此事情,反道:“張相什麼時候過江?”
張浚淡淡一笑,喃喃道:“過江,過江,呵呵。”
楊沂中激動起來,低聲道:“張相若是去揚州或者江都主持江淮防務,還請帶上末將。男兒當征戰沙場馬革裹屍而還,成天呆在這金陵城裡,我這身子都快發黴了。末將還記得靖康國變時在相公麾下效力時的情景,那纔夠滋味呢!”
“去揚州或者江都,誰說負責江淮防務就必須過江?”張浚心中突然有個念頭一動。
楊沂中面上帶着鄙夷:“相公說得是杜充那廝啊,這奸佞小人從開封南下就躲在這金陵城裡,偏偏官家受他矇蔽,極是信重。看到那鳥人每天在行在裡進進處處,真真是髒了我的眼睛。是啊,如今江北四下烽火,金陵城中倒也安靜,姓杜的怎麼不去杭州,那邊更安全。”
他口中不斷抱怨,張浚卻不肯同他再說下去,只道:“好好做事吧。”
過江,過江,未必一定要過江才能爲國出力。或許,老夫應該換個地方了。死守江南一地,總歸是扭轉不了這個戰局。
去關中,對對對,老夫應該去那裡,那邊不是還有六路西軍的餘部嗎?有了蜀地糧賦和人力,有了英勇善戰的西軍將士,何愁不能光復燕雲?
老夫以往只想着困守江動,終歸是目光短淺了。
“王道思,這事是老夫對不起你。等你回到建康,某到要見見老夫門下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個驚才豔絕的班定遠、陳慶之。到時候,隨我去關中吧,有的是你施展胸中抱負的一方天地。”
想到壯懷激烈處,張浚胸中一口鬱氣散發乾淨。他哈哈大笑,索性將隨從扔在身後,只撐了一把雨傘在街上大步走着。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思緒已飛去三秦大地,飛去延綏那千溝萬壑的蒼茫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