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到太子妃身邊服侍的雙玉、雙晴察覺到了不對,悄無聲息地到了太子妃身側,一左一右將人護住。
太子妃心內稍安,扯出冷冽的笑容,“你這樣的言辭,委實讓我害怕。我最怕的事情,不過是死在你這種人手裡——不值。”她指向門口,“你給我滾出去!”
“我給你兩日時間。”太子雙眼似是燃着無形的火苗,閃着叫人覺得詭異的光芒,“儘快把長福送到我面前,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否則的話,你有來無回。”語畢,起身快步離開。
太子妃撇了撇嘴,“嚇唬誰呢?”但在心裡,沒有忽視他說過的每一個字。
方纔一直含糊其辭,是她有意爲之。
她看出了一些端倪,長福一定與一件大事有關,那件事給了太子重創。太子懷疑長福是受她唆使。這樣懷疑的前提下,長福不見了,太子自然會連帶的認爲她將人藏了起來。
她索性由着他懷疑,壓下了好奇心,沒有詢問過一字半句。甚至於,希望他最好認定他的倒黴事都是因自己而起。
太子一遇到麻煩,不是懷疑炤寧、燕王,便是懷疑她。兩相比較,她情願自己擔下這份無妄之災。這樣的話,她一面在明處周旋,一面請炤寧那邊的人幫襯,於局面最有力的。不然的話,她倒是安全了,太子卻少不得傳話給手下去針對燕王、炤寧,萬一出點兒什麼事,她怎能心安?
她是早就將炤寧當做摯友了,朋友可不是遇到危險就躲到一旁,看對方平添煩擾。
只是,太子到底遭遇了什麼事?景林知不知道?她是該去找他詢問,還是等太子自己說出口呢?
長福那個人,太子妃當然還是比較瞭解的。
長福最早是先皇后身邊一名女官的窮親戚,很是心靈手巧,做得一手好飯菜糕點,很合太子的胃口。先皇后見是這情形,加上長福又是自己很放心的人,便將他撥到了東宮。
太子妃平日裡見到長福的機會不少。他並不像是太監,語聲、氣質都不像。太子不管是爲着先皇后,還是爲着長福服侍自己膳食多年且從沒出過岔子,對長福都應該是最信任最放心的。
眼下,怎麼會是那個長福出了岔子?
太子妃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候,江予莫來了。
太子妃忙命人請進來。
江予莫躬身行禮,隨後笑道:“下官有幾句話要告知殿下。”
太子妃道:“你說。”
“這裡地下有個密室,機關就在寢室的牀頭,萬一遇到事情,殿下可以暫避到密室之中。”
太子妃吩咐雙玉去尋找機關。
江予莫繼續道:“自然,殿下也不必過於擔心,景大人會命人在外觀望着,誰對殿下居心叵測的話,會盡量事先告知於您。至於衣食起居方面,就需得殿下自己命人留神了。”他頓了頓,問道,“這一點,殿下手裡的人能做到麼?”
太子妃笑着透了口氣,“這便好,不然我還真要每日提心吊膽的。平日瑣事無妨,我新添的幾個人都很謹慎。”
“那再好不過。”江予莫聞言也心寬不少。萬一太子妃在這兒出了閃失,他可怎麼跟炤寧交代——連續兩封信,炤寧都一改惜字如金的習慣,囉囉嗦嗦叮囑他和景林要盡心幫襯。他與景林可以確定太子妃不會被人一刀殺掉,卻不敢保證她是否會被人下毒。她手裡有得力之人,便不需他們再爲此尋找專人了。
太子妃念及長福的事,問道:“我能否見一見景大人?有要事請教他。”江予莫是金吾衛指揮僉事,不可能知道太子出了什麼大的岔子,景林卻是不同。
“是這樣啊,”江予莫沉吟片刻,“明日早間,殿下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下官請景大人在路上恭候。”他來這兒無妨,因爲姐姐與太子妃的交情,沒人會覺得反常。可是景林不同,與他都只是偶爾相見吃頓飯,更別提女子了。
太子妃笑着頷首,“好。辛苦你了。”
翌日早間,太子妃見到了景林。
景林拱一拱手,“殿下有何事吩咐?”
太子妃示意隨行的雙玉、雙晴止步,自己信步走出去一段。
景林落後兩步跟過去。
太子妃將昨日太子給自己放話的事情說了,末了道:“早先我就聽皇上提過,燕王妃流落在外期間,你一直隨行。再有一些事,讓我看出你們是友人,你總是希望她的麻煩少一些。所以,我就想問問你是否知道太子遇到了什麼事。”語聲稍稍一頓,又解釋道,“昨日我含糊其辭,太子對我仍是疑心,要是讓他察覺出我並不知情,那麼,他少不得命人去找燕王妃的麻煩,何苦呢?太子要是被人算計,絕對是上不得檯面的事,是炤寧絕對不屑爲之的。她若是平白被人找到面前質問,感受一定是被人澆了一盆髒水在頭上。何苦呢?”
這時候,太子妃想到的是自己糊塗期間做過的那件糊塗事——質問炤寧是不是唆使人害得自己兩次小產,當時炤寧被氣成了什麼樣,她歷歷在目。那時她不瞭解炤寧,有了交情之後才完全明白因何而起。江式序的女兒,有他的風骨,有些事是如何都不會染指的。
景林斂目思忖。她說的頭頭是道,是因爲了解炤寧的緣故。這樣看來,炤寧倒真是沒看錯人——以前,他並不認可炤寧與太子妃過從甚密,因爲他記仇,幫炤寧記着不少人。到此刻,終於能對這女子改觀了。
但是,太子再不能有子嗣的事情,於別人而言是聽聽就算,於太子本人卻是能要他命的大事——誰都不知道他在受了這樣的刺激之後,會做出什麼事。而又因此,他與燕王、韓越霖要觀望局勢,之後興許需要反過頭來聯手佈局——這是牽扯太大的一件事,他怎麼能夠告訴太子妃。
念頭飛快閃過,景林決定先拖延幾日,道:“此事我正着手查證。事關重大的話,我或許不便及時告知,反之,我會如實道來。請殿下給我幾日時間。”話說回來,就算炤寧再信任眼前的女子,他也沒道理剛一會面就幫她解惑。
“……好。”太子妃又何嘗不知道,自己與景林算是陌生人,而且並無別的選擇,只好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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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一日一日地熱起來。
吉祥、如意終於因爲受不住外面的炎熱、貪戀室內的涼爽,選擇了留在家中,只偶爾清早出去玩兒一陣子。仍是結伴,經常在炤寧這兒,偶爾是在蕭家。
炤寧爲此滿心愉悅。自從吉祥見異思遷整日裡跟如意跑出去玩兒,她一直有點兒小小的失落。現在呢,雖然吉祥還是跟如意膩在一起,但是好歹又回頭是岸陪着她了,已經知足。
這日上午,顧大夫不請自來,是爲着給炤寧調整先前一直用的方子。
炤寧自然是很感激的,看了看方子,竟是看不出門道了,只看得出各種藥材並不相剋。她沒細究,韓越霖認可並信任的人,絕對可以放心。隨後,她留了顧大夫用茶點,說說閒話。
她問起關於吉祥如意的事兒:“我平日要是讓它們吃水果的話,可以麼?餵它吃,它總是很嫌棄的樣子,但是如意——哦,就是蕭大人的愛犬就愛吃水果。我總是弄不懂這個。”
“可以啊。”顧大夫笑道,“吉祥跟着殿下,是它修來的福氣,飯食方面,它要是一直被嬌寵着,自然是比較挑剔,但是貓狗在飯食上有很多百無禁忌的——狗不能多吃鹽,但是民間的貓貓狗狗是吃剩飯剩菜,與人吃的完全一樣,給它們在粥裡拌點兒青菜,照樣吃得很香。尋常對人無害的水果,吉祥也可以吃。”
炤寧笑着頷首,“嗯,我大多時候是覺着吉祥被我慣壞了,可偶爾心裡又忐忑,生怕是它天賦異稟,覺着吃水果有害處纔不肯吃。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顧大夫忍俊不禁,“沒事的,別縱着它吃太多就行。況且聽殿下這個意思,吉祥也不會多吃瓜果。”
炤寧無奈地抿了抿脣,嘆氣,“是啊,它肯賞臉嚐嚐就不錯了。”
顧大夫輕笑出聲。
“還有一個事兒。”炤寧道,“你用得到卻找不到的藥材,若是太醫院、藥鋪裡沒有,你就列出個單子交給我,我有門路找到,不需你親力親爲。這個事兒你可得記在心裡。韓統領的手下別的在行,找這些就不如我了。”
顧大夫稱是,又說了一陣子話,笑吟吟地道辭離開。
炤寧正無聊的時候,吉祥、如意回來了。
吉祥歡實地跑到炤寧近前,根本都不徵詢她的意思便跳到椅子上,把她往一邊兒拱了拱,給自己擠出足夠的地方,神采奕奕地坐着。
因爲炤寧是打心底地喜歡狗,如意自然感覺得出,昨日跟她相處了一個下午,便很是親近了。這會兒搖着蓬鬆的大尾巴到了她跟前,坐在地上,由着炤寧摸着它的頭。
炤寧從果盤裡取出一個大大的水蜜桃,雙手用力,想要和以往一樣掰開來,這次卻是不能如願。
她費了半天力氣,還是掰不開。
吉祥探頭到她近前,先是看她的雙手和手裡的桃子,之後又擡頭看着她,有點兒覺着她莫名其妙的意思。
如意則是不同,開頭是喜滋滋地看着她——昨日就是她將桃子掰開再切成小塊餵它吃,後來見她似乎很難完成這個好開頭,很體貼地蹭了蹭她衣服。
紅蘺和紅柳在一旁看着,笑不可支。
紅蘺提醒道:“這個應該是粘核的,就不能換一個麼?”
“真是討厭,不是說了都是一掰就開麼?”炤寧早就留意到了身邊兩個小傢伙的反應,莫名覺得自己被笑話或同情了——她就是不服這個氣,才較勁這麼久。
她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繼而拿過一旁的水果刀,把手裡的桃子切出一片,用手遞給如意。
如意是特別有規矩體貼人的小東西,小心翼翼地咬住桃子另一端,和炤寧的手拉開一點距離之後才高興地開吃。
“哎呀,蕭大人是怎麼教你的?你簡直就是個小人精啊。”炤寧綻放出喜悅的笑容,寵溺地摸了摸如意的頭,又繼續給它切桃子餵給它吃。
吉祥在一旁看着,顯得有些鬱悶地觀望了一會兒,仰頭哼哼。
炤寧就給它也切了一塊桃子,送到它面前,“嚐嚐吧?”
吉祥低頭瞧着面前的手和水果,之後用頭用力一拱。
那塊桃子險些脫手掉下去,炤寧又氣又笑,“噯,你這個小傢伙,欠收拾了吧?”
吉祥索性擡起爪子搭在她手腕上,往下按了按,之後收回去,撲通一下倒在自己的小地盤上。
意思很明顯:就是不吃,這一點堅決不跟如意保持一致。
炤寧、紅蘺、紅柳俱是笑不可支。
炤寧沒敢讓如意多吃桃子,餵了幾塊之後就摸着它的頭,柔聲道:“乖。先吃這些。明日我給你備點兒葡萄,那種不酸的、甜甜的,你可要記得來找我啊。”
如意也不是貪吃的性子,見她放下手裡的東西,便舔了舔嘴角,微眯了眼睛,享受着她的輕撫。
炤寧柔柔地笑着,撫着它的頭和背,之後又輕撓着它的下巴。
如意配合地略揚起頭,享受着她的撫AA摸,尾巴一直輕輕地搖着。
吉祥挪了挪身形,把前腿搭在炤寧腿上,再把頭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側目瞧着如意,表情有點兒鬱悶。
“這要是不熟,早就打起來了。”紅蘺笑道。
一句話,讓炤寧和紅柳也笑起來。
整個下午,炤寧就用來陪着吉祥、如意,時間匆匆而逝,不知不覺已是黃昏。
兩個小傢伙歡天喜地地去吃飯的時候,炤寧收到了景林、江予莫的信。
他們都提了提太子妃的事兒,保證都會盡心照顧,讓她不要擔心。
得了他們的保證,炤寧完全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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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太子陪同皇帝一起用膳。
太子明顯得憔悴、焦慮,皇帝想忽視都不可能,是爲此,晚膳前喚太子前來下了一局棋,順理成章地一同用飯,又順理成章地在飯後四下走走,說說話。
皇帝與太子走在前面,隨行的宮人遠遠地跟在後面。
“你這兩日是怎麼了?”皇帝一面走,一面說道,“我瞧着你實在是不同於往常。”
怎麼了?讓他覺得到了窮途末路罷了。只是,這是不可說的實情。太子扯出一抹笑,“兒臣謝父皇體恤。這兩日的確是心緒焦慮至極,是因反思過往種種過錯,自覺配不上太子這身份。”人在天子面前,就沒有對的時候,只要引起天子的反感、冷落,沒罪也是有罪。眼下,他也只能做出這種痛思己過的態度來。
皇帝沒接這個話茬,沉默片刻,反問道:“太子妃前來,是你說服朕的緣故,可她來了到底有什麼用?只爲了剛一前來,便與你起爭執麼?我與皇后前來,爲的就是避開添堵的事情,可你們這個樣子……到底是何用意?”他來行宮,沒帶臣子,只帶了妻妾、長子,是因對幺兒最放心不過,不需勞心政務,而在安危方面,他也不會掉以輕心,行宮內外一切,都命景林事無鉅細及時稟明。太子與太子妃的事情,他是聽景林的手下說的。
“這件事……”太子迅速思忖着應對之詞,“都怪兒臣,言語間提及了讓彼此不快之事,這才話趕話地爭執了兩句。”是誰誇大其詞呢?太子妃還是景林?都有可能。
“你那個髮妻……”皇帝苦笑着搖了搖頭,他不覺得太子妃是母儀天下的好人選,可是——“妾室也每一個拿得出手。先齊家,才能想治國——你那些事,實在是亂糟糟,我一想到就頭疼。”
太子心念數轉,索性順着皇帝的話往下說:“兒臣又何嘗不明白這些,以往便是太看重親眷或是裙帶關係了,因而步步成錯。細想起來,兒臣比起四弟,不論是治家還是處理政務,都不如四弟。”
“所以呢?”皇帝腳步略停了停,深凝了太子一眼,“你想說什麼?”
仍是不肯正面接話,這樣的父皇,是太子陌生的。在以往,父皇都是當面嚴厲斥責,叫他不要胡思亂想,專心學習爲君之道。而現在……
太子索性道:“既然如此,父皇不如將兒臣廢黜,另立儲君。”話一出口,他心裡忽然輕鬆不少。這看似表態實則是試探。他要看看皇帝對此會做出怎樣的反應,一如往常的話,那最好;言辭閃爍的話,便是已有廢掉他的心思。
他需要這樣一個放棄的局面,如此,才能狠下心來行事。
的確,是血親,但如果血親先一步放棄他的話,便不能怪他放棄對方。
不管到何時,他都需要這樣一個結果,從而重頭開始,放開手行事。
皇帝停下腳步,凝視着長子,目光深沉、複雜,末了卻只是一句:“你,甘心麼?”
“……”太子慢慢地吐出兩個字,“甘心。”
皇帝忽然發現,他在這一刻,根本無法看穿長子的真實情緒——太子那種眼神,根本不是任何人可以看穿的,也可以說,他從不曾在任何人眼裡看到過那種過於複雜又閃爍着無形光彩的眼神。
那個結果,於太子而言,到底是解脫,還是別的?
太子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是表態,還是試探?
皇帝繼續探究着太子的神色,想看出哪怕一點點端倪。可惜的是,他做不到。而太子,一直不曾迴避他的探究。
忽然之間,皇帝脊背有點兒發涼。
他覺得眼前這個人並非自己最熟悉的兒子,更像是一個陌生人。他差一點兒就懷疑太子被鬼魂附身了。
“甘心與否,也只有你清楚。”皇帝匆匆轉身,踏上返回的路。腳步很急,像是身後有人追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