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盯着太子看了半晌,轉過身形,緩慢踱步。
太子心裡緊張的很,用眼角餘光小心翼翼地瞄着皇帝看。
“慶國公一案,你挑起來的,便要由你結案。”皇帝緩聲道,“總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個法子。離京較近的兩位封疆大吏的摺子送來了,都是爲老四辯駁,看起來很是光火。”
這是不是在用師庭逸手裡的兵權在壓他?
太子心頭一陣恐懼。
“朝臣心齊,架不住有兵權的人起反心。”皇帝緩緩地籲出一口氣,“你將慶國公發落了吧,將你和老四從這件事裡擇出來。別的先不說了。退下。”
太子跪在原地,半晌動彈不得。皇帝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那些話白說了?還是皇帝日後纔會着手查證?
皇帝扔下太子,自顧自走出門去。
兵權。太子琢磨着這兩個字。
他就是輸在軍中無人脈,沒人死心塌地地擁戴。
要是太平盛世,朝臣說了算數。
而在戰事剛過的年景下,手握兵權的封疆大吏的諫言舉足輕重。
可不管前世今生,皇帝都無心讓他帶兵打仗。
這一點是他沒法子的,率兵征戰需得在軍事上有天分,不是有一腔豪情便能出入沙場。
他只是沒想到,到最終,皇帝竟要他親手處置慶國公。
在外人眼裡,那終究是他的親舅舅。
不仁的名聲,是怎麼都要背到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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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師庭逸到了江府,親手拿着幾幅字畫,隨行的常洛則拎着個小小的包袱。
三老爺急急迎上前來,打心底的高興,親自陪着師庭逸到了二門外的暖閣,陪着說了會兒話,估摸着炤寧快到了,這才道辭回了前院。
炤寧獨自進到暖閣。
常洛將包袱交給師庭逸,笑着退下。
炤寧沒顧上留意別的,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師庭逸將她摟在懷裡,“怎麼這麼高興?撿到金元寶了?”
“比撿到金元寶還要高興。”炤寧笑着親了親他的臉,“正盼着你來,你就來了。”
說的他心裡暖烘烘的。這種被需要的感覺,不知道多好。
他無限溫柔地吻了吻她的脣,隨後道:“帶了樣禮物給你。閉上眼。”
炤寧不肯,搖頭,“不。你嚇我怎麼辦?”
“聽話。”師庭逸捧住她的臉,揉了揉,“保證不嚇你。”
“……好吧。”炤寧勉爲其難地閉上眼,“你要是嚇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師庭逸笑着轉身,把那個小小的包袱打開,有點兒意外地挑了挑眉,隨後輕輕地放到椅子上,又把炤寧帶過去,“看看。”
炤寧睜開眼睛,看到包袱裡的小東西,由衷地笑了。
是一隻正在酣睡的小狗。
她先是俯身觀望,隨後蹲下去,喜滋滋地看着它。
肥嘟嘟的,虎頭虎腦,寬寬的嘴巴,毛色應該是黃色的,但是背部一些毛的尾端是黑色的。
師庭逸不自覺地放輕放緩聲音,解釋道:“現在還小,等長大一些,便是一身金黃色的毛,很漂亮。”
“嗯!”炤寧笑着點頭,“長大後是不是威風凜凜的?”
“自然。長大後足足半人高。”他知道她從小喜歡貓貓狗狗,尤其喜歡淘氣的貓,體型龐大的狗,但是一直沒下決心養,擔心自己照顧不好。
“哪裡來的?”炤寧小心翼翼地摸着小狗的頭。
“還記得張放麼?”
“張叔父?”炤寧點頭,“自然記得。小時候他進京來,總來找爹爹喝酒說話,那時待我特別好,總賞我好多金豆子、寶石珠子,笑起來特別豪爽,總喜歡抱着我逛園子。”說着,她欣喜地笑着站起身來,“是張叔父送你的,還是他進京來了?”
師庭逸解釋道:“他要等明年開春兒進京。近來聽說了我們的情形,懶得通過你大伯父跟你通信,給我來過兩次信。他有親信在青海一帶,那邊這種大狗很多,我託他幫你尋來。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命人送來了。”
“噯,真是。”炤寧拍着心口,很是感動。
師庭逸笑道,“他如今不那麼嫌棄我了,委婉地叮囑我,不可再委屈你。”
“有人撐腰的感覺真好。”炤寧笑起來,“等他過來,我的醉仙樓大抵就開張了,我們陪他到那兒用飯喝酒。”
“一定的。”一句“我們”,讓他分外滿足。
炤寧又轉身摸着小狗的小腦袋,“叫什麼好呢?”
師庭逸笑笑,這回事,只能由她定。
“……叫吉祥好不好?”炤寧道,“大名就叫江吉祥,還過得去吧?”
一來便將這小狗當成了一個小人兒,且隨了她的姓。他險些笑出聲,“行啊。”
“我們這就去給它安家。”炤寧喜滋滋地連包袱把吉祥抱起來,臉上是滿滿的笑,“還在睡,真是。”說着轉身,“我們要一塊兒給它打造個漂亮的小房子,放在我寢室裡——你要幫我。”
“好。”太久沒跟她一起做手工活兒了,師庭逸樂意之至。
“還要去請教人,照顧我們吉祥的時候可別有疏漏。還這麼小,吃什麼合適呢?熬些肉粥應該可以吧?……”炤寧一時間話嘮起來,一路上絮絮叨叨。這是他和張叔父的一番心意,自己又真是一見吉祥就喜歡,和這小傢伙來日相處的情形帶給她太多憧憬。
師庭逸瞧着她的小模樣,不知多高興,隨時都想摸摸她的頭,礙於在外面,只得忍着。
他的寶兒,其實是特別容易哄又特別容易滿足的女孩子。
接下來的數日,師庭逸每隔一兩日就來江府,盤桓的地方都在江予莫的書房院。
炤寧把所需的木料都放在這裡,和他一起給吉祥做小房子,要求頗多,太大了不行,沒必要,小了更不行,不想吉祥住着憋屈,還要小房間裡能放盛水盛飯的小碗,並且要單獨隔出來,免得吉祥不小心碰翻。
兩個人做了好幾個,礙於她一定要精益求精,做幾個就作廢了幾個。這樣一來,她的吉祥始終沒個窩,每晚都跟她一起睡在牀上。
他偶爾要進宮請安,皇帝問起他往江府跑那麼勤是爲何緣故,他便扯謊說忙着做模型,順道提了兩句給吉祥造房子的事兒。
皇帝聽了哈哈地笑,說你們倆怎麼還跟小孩兒似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沒正形。
太子那邊當然也沒閒着,在皇帝吩咐崔鑫代爲敲打兩次之後,只得照着皇帝的心思駁斥一衆捧殺他的官員,並且親自上摺子,請皇帝允許將陸府抄家,滿門流放南疆。
這時候,師庭逸出面爲陸家求情,請皇帝網開一面,赦免陸府之中的無辜之輩,將他們另行安置,此外亦不贊同陸府流放南疆這一點,他覺得西域更好。
一干重臣有的慢慢轉變態度表示贊同,有的一言不發。
皇帝斟酌兩日後拍板決定,讓太子照着師庭逸的想法去辦。
慶國公一案,終究塵埃落定:陸府抄家,產業銀錢一概充公;慶國公夫婦和膝下兒女流放西域,其餘人等從輕發落。
最叫人玩味的是皇帝之後的態度。這件事情了結的第二日,皇帝特地吩咐了兵部尚書和五軍大都督:遇到重要的事,要去燕王府請示燕王。也就是說,師庭逸代行兵部尚書和五軍大都督職責。此外,提拔韓越霖爲禁軍統領,錦衣衛指揮使的差事也要兼顧。
他將天下兵權完全交給了燕王,將負責皇城安危的要職交給了韓越霖。
態度已然分明,他對太子極爲不滿,或者也可以說,他對一干擁護太子的朝臣極爲不滿——你們幾乎是變相地造反在先,如今我便讓小兒子用兵權壓制你們。
大老爺明面上苦笑,心裡卻是笑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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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到了佟念柔嫁入東宮的日子。
吉日前夕,太子妃找到皇后面前,說了說這件事,還委婉地請皇后賞賜佟念柔一個物件兒。
皇后心不甘情不願地允諾會賞個品相極好的玉簪,言明只是給太子妃和佟府體面。
不是她小氣,是覺得側妃進門不過是太子納妾而已,哪裡就值得她賞賜了?
說到底,她這些年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最早自己進宮,不過是做了皇帝很多的妾室之一,後來做了皇后,不過是運氣好熬出了頭。
妾就是妾,出身再高再好都沒用。況且那佟念柔算什麼?又不是出自榮國公膝下。
太子妃完全忽略掉皇后這樣彆扭的態度,笑盈盈謝恩,回了東宮。
皇后有點兒擔心:這孩子是不是又要開始犯傻了?怎麼心寬到了這個地步?
轉過天來,江佩儀陪同大夫人、三夫人一同去往東宮。江佩儀出門前去玲瓏閣找炤寧,問她要不要去。
炤寧正抱着吉祥審視一個精緻的小房子的模型,笑着搖頭,“我就不去了,你們去看看熱鬧就好。”
江佩儀看着虎頭虎腦的吉祥很喜歡,伸手去摸了摸它的頭。
吉祥竟是認生的性子,在炤寧懷裡哼哼唧唧,圓滾滾的小腦袋直往她懷裡鑽。
姐妹兩個失笑。
炤寧安撫地拍着吉祥,給了江佩儀一個歉意的笑,“跟我和紅蘺、紫薇投緣,對別人都是這個樣子。”
江佩儀好奇地問道,“那麼,它跟燕王殿下呢?”
“跟他也還好。”炤寧並不扭捏,“吉祥到了京城,他和常洛先悉心照顧了一整夜。”
“那就好。”江佩儀是想,萬一日後吉祥跟燕王不親,待到炤寧嫁過去,它豈不是要整日鬧脾氣。那雖是趣事,時日長了可不好。
炤寧瞭解江佩儀這率真的一面,也最是欣賞這一點。
江佩儀像逗孩子似的又逗了吉祥一陣,這纔回房換了衣服,陪着大夫人、三夫人去了東宮。
這一次,一衆前來賀喜的女眷權當是東宮設的一次宴請,對勞什子的側妃進門很不以爲然——心緒大多與皇后相同。
江佩儀記着炤寧那句看熱鬧的話,對所見一切都留心觀察。晚間筵席之後,她發現有侍女趨近太子妃耳語幾句,太子妃頷首,笑容透着古怪。
要出事的話,也是時候了。江佩儀想着,再晚一些,女眷就要道辭了。不出她所料,過了沒多久,太子妃稱身子不舒坦,命人去請太醫。
隨後,太子妃隨手點了十來名貴婦、閨秀,請衆人陪同她去側妃的房裡。
大夫人和江佩儀有幸參與,一頭霧水地隨行。
太子妃在廳堂落座,喚人吩咐道:“仔細檢查側妃的嫁妝,找不到可疑之物的話,搜身!再有,請太子殿下過來一趟。”隨後對衆人一笑,“我只是請你們做個見證,你們不要多心纔好。”
江佩儀雖然不知緣何而起,卻能確定一點:太子妃的用意,絕對是給側妃難堪,不然何以說出搜身的話?
難道以前聽說的太子妃與佟念柔姐妹情深的話有假?
亦或者,太子與太子妃今日爲着一些事反目成仇了?
要知道,太子妃這樣的行徑,分明是將太子與孃家一併開罪。
這熱鬧可不小啊。江佩儀想着,炤寧不來,還真是有點兒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