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定雖然也曉得。這些事情不過白囑咐,到頭還是得看着個人的心性運道如何,但見得自己這孫兒蘇瑾謹慎沉靜,少不得多了幾分放心——憑着這謹慎小心四個字,這軍營裡頭走一圈,必定沒什麼壞處。至於軍功,靠着蘇、馮兩家的臉面,只要做事不出格,那些個長輩怎麼都要提點一二的,卻也不必十分擔心。
如此一想,這蘇定又是說了幾句話,吃了飯,也就點點頭離去了,只在走之前囑咐了兒媳婦馮氏幾句衣衫物品儘可少些,旁的東西,他自會與蘇瑾準備。而一側的葉氏看了看兒媳婦低垂着臉應答,便摸了摸蘇瑾的頭,也少不得囑咐了兩句衣食上頭的事情,方纔隨着蘇定一併離去。
馮氏並蘇瑾遠遠送了幾步,瞅着沒個蹤影了,方纔迴轉過來。自去準備不提。且不說這蘇家卻好生鬧騰了一夜,有說閒話的,有伺候主子的,還有的打探消息等等,不一而足。還是第二日早有準備的馮氏,問了幾個早已吩咐下去仔細盯着的心腹,好一番敲打,逐去那些個心懷異志、掐尖拿要,最是招惹是非的,方讓府裡頭漸漸安穩下來。
這蘇家安穩下去,徐家那頭卻是漸漸熱鬧起來。
起頭敏君的事,因着昨日晚了,也是小輩,素來不受寵愛,又怕是風言風語過來的,由此,不但老太太、太太等沒什麼話說,就是大房的秦氏,二房的東方氏兩個也沒什麼訊息,只四房的常氏,雖然頭天顧忌着老太太等長輩的沒動彈,沒有什麼表態。但看着內宅裡頭絲毫動靜也無,這常氏只當是老太太等依着往日的例子刻意冷淡着三房,第二日起早就派了人過去詢問。
她近來與三房頗爲投契,漸漸熟稔起來。昨日自家女兒嘉君說及敏君的事,便是細細詢問一番後,此時做起事來自然駕輕就熟。也不須多斟酌,就將身邊的心腹嬤嬤使喚過去問了兩句安好,順便帶去前兒得的一些養身的果品並幾樣細點。
敏君卻是早就起身了的。她素來就不是那等貪睡的,年輕氣壯,又是比尋常的姑娘家多了幾分自制與忍耐。因此,第二日這等關鍵的時候,非但沒有如錦鷺青鸞兩個所想的一般睡得死沉,反倒比這兩人起得更早,待得她們比往日略早了半盞茶的時間到屋子裡的時候,她早就披着衣裳坐在案邊半日了。
錦鷺青鸞兩個頗是驚詫,臉上又不得露出幾分焦急,恰在這時候敏君已經再三斟酌確定再無遺漏的地方,見着她們趕過來,便起身道:“沒事兒,已經都妥當了,眼下正好睡一會兒。你們這會子也下去做自個的事情去吧。”
見敏君如此說,錦鷺青鸞兩個臉色由不得暗沉下去,若非敏君臉色頗爲難看,說不得她們就要鬧了。就在這時候,常氏派過來的嬤嬤趕着到了。
聽得是常氏身邊的心腹過來帶話的,敏君勉強撐起身子要下榻。卻被那嬤嬤給攔住,到底不曾起身。就算是這樣,常氏的話並東西,她還是極鄭重謝了,又吩咐錦鷺取來前兒自己親自做的琉璃珠跳棋送了過去。
這嬤嬤聽得說法新奇,忙贊敏君的心思靈巧,又是記了一回規則,方纔笑着離去。敏君又使了個眼色與錦鷺,使她親自過去送了好些路,自己鬆了一口氣重頭像只軟骨蟲一般癱軟下來,心裡頭卻有些盤算開來。這琉璃珠跳棋原是之前她看着閒了的時候,屋子裡的丫鬟多半是打牌的,琢磨了幾日,方做出來與她們頑,免得什麼時候這幾個生出什麼賭錢的念頭,折騰開來,卻是自己的不是。
這跳棋頗有些意思,屋子裡的丫鬟倒是有些入迷,由此,她方纔想了想,將不曾開封的一份精緻的送過去權當回禮。不過瞧着那嬤嬤的神色,倒是滿意的。或許,這裡頭還有些可以籌劃籌劃的東西……
正是想着這事,那邊錦鷺已然回來。敏君問了兩句,那嬤嬤口風極謹,她卻沒什麼特殊的東西發現,只得派了個小丫鬟將常氏送東西過來的事情與孟氏回了也就罷了。豈料,常氏之後,連着老太太王氏、太太朱氏、二太太閔氏、大*奶秦氏、二奶奶東方氏等都紛紛派了丫鬟過來詢問送東西。少時,她們更是一準兒都過來瞧敏君的身子。
敏君原爲着預備與蘇瑾的東西,又是折騰了一番,睡得不大好,又着了一點風寒,這臉色就顯得蒼白髮青,眼底更是泛着些烏青。衆人瞧了,便是心底有些微覺得敏君是裝病的,也少不得將那懷疑略略去了三分。只是,她們過來原是爲了昨日那件事,惹得陛下大怒,生生髮作了好些人,又賞賜了許多東西與朱欣之母淳承郡主以作安撫。
由此,原有些不將這淳承郡主放在眼中,以爲其不得君心的人,少不得生出幾分別樣的心思來。而以現在的情勢看來,旁的人都不一定能做得準,只救了淳承郡主獨女的敏君,身份不高,又是得天獨厚的優勢,便有人特特透出些風聲,有意交好徐家的幾房。
也是因此,這番方是如斯熱鬧不堪。
敏君雖不曉得其中的緣故。但也知道這些雖說是至親的親戚,但平日裡還比不得略略交好些的密友,並沒什麼可說的。由此,她一發得裝作昏昏沉沉,勉強說兩句,就喘幾口氣搖搖欲墜靠在一邊好半天,方纔又接着說。
這一番舉動下來,連着老太太也沒了法子,她們又是胡亂說了兩句話,留點東西話兒下來,便也紛紛扶着丫鬟走了。瞅着一個旁人都沒有了。那邊上伺候的錦鷺與青鸞方鬆了一口氣,一個兩個也沒來得及抱怨什麼,就忙上前扶着敏君躺下,又是端茶又是送藥的,她們可也是被先前那一番舉動給嚇着了,生怕敏君身子骨受不住,越發得病重。
敏君吃了幾口茶,便睜眼推開那湯藥,低聲道:“我沒事,就是要裝模作樣將她們唬走的。否則,這一日只怕都不能安生了呢。”這話一說,錦鷺青鸞先是一愣,後都是帶着一點笑,輕聲嗔道:“姑娘真真是嚇死我們了,日後若是要在出這樣的主意,總得與我們先打個招呼。方纔差點兒我們兩個就不顧旁的,跑上來伺候了。只是看着老太太、太太,終究不敢。”
搖了搖頭,敏君緩過神來,一面吃着茶,一面思慮,半晌方纔道:“這平白無故的,老太太她們如何會想到我?這其中必定有什麼緣故。你們且不必出去,只打發丫鬟暗地裡想個法子問兩聲。不然,總沒個底兒,我心裡便有些堵得慌。”
錦鷺推了青鸞一把,令她在敏君身邊伺候着,自己卻脆聲應了,自去處置不提。待得敏君吃完了一盞茶,又是嚐了幾塊糕點,那錦鷺便打起簾子進來了,手中卻還捧着一個海棠花式的五彩並蒂金蓮紋的漆盒,笑着與敏君道:“姑娘,您這裡仔仔細細尋尋覓覓,折騰了半宿的功夫,那邊徐家的瑾二爺只怕也費了不少心思,倒是一準兒誰也不虧着誰了。瞧瞧。這才送過去,徐家那裡就送了這個來。據說,還問了姑娘的傷勢如何,特特又添了一封信呢。”
敏君聞言,心裡倒是覺得這一段情分自己沒虧了去,那蘇瑾雖然是個少年,卻也是心思細密,待她頗爲周全的。由此一想,她便伸出手接過錦鷺送過來的漆盒,將其打開來後一瞧,裡頭依舊是五花八門的各色東西,有女孩兒喜歡的首飾頭花,有日常用得着膏藥脂粉,也有解悶的小玩意,兩份信箋並一些少見的絲線珠子等物。
也沒理會這些,敏君立時將那信先打開來細細看了一通。蘇瑾並非是愛長篇大論的,這兩封信箋都不大長,前者說了些告辭臨別的話,請她多多過來與馮氏說話等等隨常事兒,又提了提昨日蘇家那一番鬧騰,料着自己這一次必定去的成的。
卷二 玉京秋 第二封信箋,卻是提及這盒子裡頭有三四個玉棠富貴紋樣的青花瓷盒,裡頭的粉極洇潤細密,顏色各有不同,若是裝病用着它細細塗抹,還能混過一時。再者,便是提及了自己從軍一事已然定下來,九成九便是燕王朱棣所在封地燕京。
敏君細細看完了,又是重頭翻閱一次,見着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方纔沉吟着將信箋收好,至於旁的東西,除卻那幾個青花瓷和,便都交與青鸞照着往日一一收綴起來。
朱棣的所在嗎?敏君微微抿了抿脣角,眼裡有些猶疑,這個時空雖與自己所知的歷史不大相同,但現今她所知道的朱明王朝大事,卻基本都符合的。也就是說,朱元璋多有病症,大約是沒幾年好活了,建文帝朱允炆、永樂帝朱棣兩個更是與歷史上的一般無二。前者身爲皇太孫,篤行儒教,雖然寬仁,缺失了帝王的氣勢;而後者軍功卓絕,才幹出衆,不論政治還是軍事都是出類拔萃的,兼着其上已經沒了兄長,朱棣諸子之中唯有他是現今最年長最尊貴的。
如此說來,靖難之役只怕也少不得了。
想到這一場帝王權勢之爭,需要蔓延差不多三四年的時間,期間將士百姓少不得要死傷慘重,敏君心裡也多了幾分無奈與悲嘆。好事半天,方纔打起精神,只勉強將旁的都暫且壓下,預備好好考慮一番自己家的事,外頭就忽然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敏君擡頭看去,恰好那簾子一掀,孟氏扶着徐允謙便走了進來。他們兩個,孟氏是眼裡含淚,臉色焦急,而徐允謙的右臉不知道被什麼大的,竟是高高得腫起一條一指寬的淤青,看着煞是觸目驚心,但他臉上卻帶着笑,彷彿還有幾分真心實意的快慰。
“爹爹,娘,這是怎麼了?”在他們兩人面前,敏君自然不用再裝什麼病,當下就推被下榻,一面與孟氏一併扶着徐允謙坐下,一面皺着眉令錦鷺去裡頭的箱子裡取上上好的藥膏,輕聲詢問道。
“並無大礙。”徐允謙笑着與敏君點了點頭,道:“只是着實看不下去蘇檢身爲兄長刻薄蘇尹兄,便幫着說了兩句辯駁的話,恰巧那位朱峰朱大人也過來,着實熱鬧了一通,被陛下曉得而責罰了一通。不過,這離京一事卻是定了,我與蘇尹兄兩個人,都是被打發到燕京當個小官。不過細細說來,江南的這農桑做得好不算什麼,那寒冷之地素來地少人稀,倒也有些發揮餘地。”
燕京?敏君微微一愣,也顧不得孟氏所說的什麼賠禮道歉之類的話,頭一個念頭就是:這不是蘇瑾所要去的地方嗎?而且,也是燕王朱棣所掌控的地域。她輕輕看了看徐允謙,心裡有些犯疑,這徐允謙向日裡是有些固執清高的,若是有什麼忠君之念,想着朱元璋的知遇之恩,會不會犯了朱棣的忌諱?而且,蘇嫺的父親不就是蘇尹嗎?這下可真真是巧極了。
要知道,永樂帝朱棣,心狠手辣之類的且不必說,對待文臣也是比不上武將的,他成爲皇帝之後,最爲看重的文臣都是被折騰過,但看重的武將,只要不曾超過他的底線,卻大抵緩和得多。
唔,不過徐允謙性子並非剛正到底的,兼着朱棣起事的時候,那皇帝可不是朱元璋,而是建文帝朱允炆,他對這位可沒什麼太多的好感,說不得,這事情還是能外做出個局面來。
敏君想了一通,心裡也算慢慢有一點模糊的概念。就在這時候,她卻是被孟氏拉扯了一下,擡頭看去,孟氏正是雙眼流淚,而徐允謙正用帕子幫她拭去淚痕。
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敏君閉着眼翻了個白眼,知道自己母親孟氏又開始常常出演的嬌弱女子的戲碼,此時要求自己配合着的。她雖然覺得這戲碼十分老舊,但看着往日徐允謙的表現,還是十分敬業的上去扶着孟氏,一面紅了眼圈,時不時地瞄着徐允謙。
“罷了,什麼事值當如此?”徐允謙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些微懊惱:“縱然這會子真隨了你的心思,派人過去道歉,不說自己心裡明白這是假的,便是他們,有誰個認爲是真的?再者,真要去做,蘇尹兄那裡,總該有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