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側的錦鷺笑着問道,眉眼盈盈,如同一汪清流,着實讓人瞧着舒心。敏君見着她如此說來,雖說仍舊是搖了搖頭,但略微緊繃的臉也鬆緩了許多,道:“哪裡有這般簡單的道理?若真個如此,伯母如何會焦心至此?只怕還得緩緩着來呢。不過,這件事,卻是該是與娘說一聲,瞧着樣子金陵那裡也是鬧得人心惶惶,不然,這幾個姐妹如何會一併過來。”
“奴婢造次說一句,老太太、太太也是老了,事兒自然多,一時顧不得也是有的。”錦鷺聽得這話,微微頓了頓,便帶着幾分猶豫,慢慢地勸道:“大姑娘的事兒,只怕也是大*奶操勞的事兒多了,怕自個顧不來,方是如此的。”話雖這麼說,但她想起先前王氏朱氏做得那些事,少不得在心底揣摩——難道因着人老病弱,她們竟是對幾個姑娘也沒了好聲氣,如對待奶奶一般動輒得咎?要是那麼樣,也難怪大*奶二奶奶將幾位姑娘送過來了。
敏君見着她這麼說,再瞧瞧邊上的青鸞的神情,便將她們所想的事猜了個七七八八,知道這次王氏朱氏兩人是被冤枉了,但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的。只不過略略說兩三句話,打發了這些個丫鬟去做事,自己也是尋出針線籃子,細細地做起針線活兒來——雖說這件事還是要與孟氏說一聲的,但她這會子正是睡着呢,橫豎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遲點早點也不打緊的。
心裡這麼想着,敏君待得晚飯之後,方是將福嬤嬤親自送了銀錢過來的事與孟氏說了。孟氏聽得這個,眉梢微微一挑,倒是沒什麼太多的情緒:“咱們家也不貪圖那麼些銀錢,不過多了三碗飯罷了,倒不值當。這是不必多理會,我等一會打發人過去說一句,也就是了。”
“只怕孃的想頭,一時是過不去的。”敏君聽得這話,抿了抿脣角,笑着道:“我瞧那福嬤嬤其志頗堅,絕不會輕易放棄的。說不得娘這麼說,她便是要拖大姐姐過來說話的。”
孟氏搖了搖手,並不將這個放在心上:“若真是這樣,也只能收下了。這璧君先前經了那麼些事,我也不好當着她的面執意不收,畢竟,她那麼個性子的人,並不是會禮數客套的。只要我們日後多多籌算,決不讓那銀錢少花在她身上,想來嫂子也不好多說什麼的。”
“嗯。”敏君應了一聲,便沒對這件事再有什麼想法。孟氏的手腕能耐,她是深知的,區區一件小事,自然是手到擒來,並不在話下的。兩人又是說了一通話,方各自散去。
此後,敏君時時到比璧君的屋子探訪,陪着說些針黹、花草、點心、小戲、詩詞等等的閒散話兒。因着她所說的原就是女孩兒喜歡的東西,璧君前頭還是鬱鬱寡歡的,但聽得多了,少不得要回幾句話的。加之另外的婉君、嘉君也常過來說說笑笑的。一來二去,璧君到底是花樣少女,年歲不大,雖說遭了一場大難,但這般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她也比往日漸漸多了幾分生氣。那福嬤嬤將這個看在眼中,心裡頭越發得歡喜,看向敏君的眼神也是多了三分柔軟。
對此,敏君略有察覺,卻也不放在心上,轉眼之間,三五個月過去,便是初夏時分。此時的繁君也是大好了,姐妹幾個一併學針黹才藝,又是一起玩耍嬉鬧,感情卻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起來。
不說旁的,就是原先最最不對頭的璧君與嘉君,也是好得如同親姐妹一般,雖說也有吵鬧拌嘴的時候,但事兒一過去,她們便是將之拋在腦後,又是好在一起兒了。對此,敏君也是嘲笑過幾次:“越發像個小孩子一般,吵吵鬧鬧,鬧鬧吵吵,好的時候便是如同一個人似的,鬧的時候又活像這輩子絕不要見面一般。真真好笑。”
對此,繁君也是笑過去便罷手的,但這事兒對於婉君卻有不同,她今番過來,原是有些說不得的心思的,但及至到了這裡,卻發現這孟氏管家理事,知人查事都是極好的,全然沒有先前在金陵的無用,竟是寬和之中別有霹靂手段的人物,而敏君等人也是各有心思的人,哪怕就是璧君,也是不比先前的莽撞,漸漸有了自己的眼光。這般一下來,倒是襯得她越發得沒了顯耀的資本。思及先前她所想的那些個事,婉君在這幾個月過得着實不痛快之極。
然而,這一番不痛快,旁人卻也沒有十分在意。就是孟氏察覺了幾分,在冷笑之後,也就是警示敏君提防些,旁的根本沒有理會——一個小小的庶出女兒,嫡母不願擡舉,自個有幾分容貌才情又如何,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字壓下來,這輩子的前程就是沒了大半。更別說,她還心懷怨憤,對秦氏心懷恨意不說,就是對着璧君這麼個待她頗爲優容寬和的,見着她遭了難,竟只有歡喜的份,着實不是什麼好貨色。
那璧君雖說莽撞又愛爭強鬥勝的,但本心來說,倒是個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的人,心思明快,性情爽利,並不拘泥一點點小事情。加上原本的那些莽撞好鬥的性子,被那一場事故後滿滿磨去,她便如同一支帶露的嬌花兒,越發得惹人憐愛了。
兩下一比較,就是孟氏事事都是公平的,但日常的行止言談之中,也多有幾分遠着那婉君,更喜歡璧君嘉君兩人的樣子。婉君察覺到這些,心下越發不是滋味,竟是一心一意想着回金陵去了——就是金陵的嫡母待她不算好,但也算是親疏有別,愛恨分明,孟氏這般舉動,又算的什麼嘉君也就罷了,難道她還不如一個名聲狼藉的璧君不成而正對着她的心思,金陵那裡也是來了信,說着讓璧君她們回去住一陣子,斷然沒有讓她們常年住在三房這裡的道理。對此,璧君鬱鬱寡歡,心生牴觸,嘉君有些遲疑,但婉君,卻是滿口應承下來:“過了這麼些月,原也該回去了,說不得現在府裡頭的那一池的蓮花都要開了呢。正好回去瞧一瞧,這燕京雖好,可自小生在江南的,到底有些不慣。”
“正是如此。”孟氏聽得婉君如此說來,只微微挑了挑眉頭,神色自若着道:“旁的不說,就是嫂子她們爲人母的,哪裡不掛念你們的?這天下父母一樣的心腸,就是怕自個子女受苦的,就是金窩銀窩也是不比自家眼皮底子下看着護着的好。”
“嬸孃說的對。”璧君看着越發動搖的嘉君,想到當初抱着她痛苦一夜的母親秦氏,心裡一陣發酸,當即就是將那些懼怕愁緒拋開,咬牙道:“我與爹孃從未分離過一日,這三五個月來,只怕他們也是念着慌呢。原是該回去一趟的。”
“既是大姐姐二姐姐都是這麼想,我也便回去吧。說來,我也是想着娘呢。”嘉君看着璧君應承下來了,倒也鬆了一口氣,擡頭打量了幾眼,便是笑着應道:“只不過這燕京城夏日的景緻未曾見着,倒是有幾分可惜。”
“日後你們願意過來玩,便送信過來,嬸孃親自打發人去接你們過來,可好也不好?”孟氏聽得這話,抿着嘴一笑,便將再次過來的事兒應承下來——不過三五個月過去,雖說那金陵的人大多是忘了這件事,但是與璧君她們交好的人家乃至閨中玩伴,哪個會輕易忘了這件事,說不得見了人就是要心裡頭嘲笑的。
璧君雖說近來性子磨得越發得好了,可這樣的嘲笑,是個人都是受不住的,她小小的一個姑娘家如何受得住。少不得還要在這裡多住些日子的。便是她的婚事,只怕金陵那邊的人家也是多少說不準的——畢竟,這鬧開來的事兒極少,難免讓人記得真切。只怕總過個五六年,這事兒方能平息下來的。
孟氏思及此處,卻待璧君越發得好了起來——這一年半載多都在自家,正是拉攏的好時機,這璧君性子也好,秦氏又是憐愛女兒,少不得能在這上面做些事兒出來的。此時順口帶出一番話來,也是爲了這些。
“多謝嬸孃照料這麼些日子。”璧君聽得這話,心裡越發得安定下來。這幾個月,她是虔心向佛,有意磨自個的性子,對於某些事某些人也是經心揣摩,自然頗有心得。最最起碼的好意歹意是能分得清楚的,由此她當即便是與孟氏點了點頭,十分感激。
“大姐姐沒得說這些做什麼。都是自家人,還客氣什麼呢”敏君笑着打趣兩句,幾個人敲定了事情,就是分頭預備,沒過幾日,璧君等人便是乘船回了金陵。
待得又過了三個月,從初夏到初秋,眼瞅着金秋將至,桂花飄香的時候,金陵傳信而來,少許時日,璧君便又乘船到燕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