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知道燕王那等不臣之心後,頭一個念頭不是該是靠向哪一方,或者如何從中取利,而是自覺自己這麼個尋常普通的小官兒,原是當不得這等大事兒的。那麼,燕王將這種事關身家性命的事透露與他,不外乎一個——讓他當個傳聲筒,至於在那之後,只怕自己是不用活了的。
若是這般境況,還說什麼旁的東西?竟是一準兒被當做用過即扔地廢紙,無處施展什麼旁的東西來。而今看來,那燕王還記着透露個信兒與蘇瑾,讓他提點一二,總算讓他心底安穩了些。自己也沒想過什麼牆頭草兩面倒的好處,也沒什麼太多的忠君之心,兢兢戰戰做事,安安分分當官,不要太過出頭露面,憑着這麼一個小小的文官,想來是不必擔心太多的。不論哪一方得了好,自己家裡只要安排妥當,倒也不是那等殺生之禍,更別說傾家滅族之類的,比之那等武官是好了不知道多少了。
心裡頭這麼想着,徐允謙雖說眉頭還是皺着的,但到底也是鬆快了許多。敏君與孟氏兩人眼瞧着徐允謙如此,倒是都吃了一驚,兩人呢相互對視一眼,孟氏便道:“三爺,瞧着您的樣子,竟是對這件事多少有些樂見其成?難道,那位燕王真真是……”她雖覺得燕王朱棣氣魄驚人,原是非凡之人,但想着皇帝原是九五之尊,上天之子,必定更爲不凡,由此,竟也不覺得那燕王如何能耐,此時說來,多少有些不以爲然。
敏君聽出孟氏這話裡的意思,嘴角由不得一抽,便自個撇開頭:您老真真是強悍的人物,竟是不將未來的永樂大帝放在眼中,話來話外不以爲然的很啊。只是心裡這麼想着,她面上也不能露出分毫異樣,當即只能扭過頭去,咳嗽兩聲,才淡淡着道:“娘,想來爹爹的意思是不用兩面夾着難爲了。”
“什麼?”孟氏聽的吃了一驚,心裡頭琢磨一番,倒是覺得這話說得頗有幾分道理,思及先前可能的境地,她臉上由不得一陣發白,半晌纔是喃喃道:“竟是到了那地步,果真這官場叵測,讓人悚然。”
徐允謙聽到孟氏這般評價,也是心有慼慼然,連聲應道:“夫人所說的正是其然,於我心亦是一般。當初我思來想去,琢磨着這一件事如何會透露給我這個非親非故,又無忠心才幹之人。後頭細細琢磨,竟只有一個緣故,那便是拿着我做筏子,想要與露出某些事兒。沒想着,蘇瑾竟是透了這麼個信過來,真真讓人想不通,也讓人鬆了一口氣——不論如何,這般舉動就是明說了,並非是拿着我們發作,而是看重了我,竟是有心拉攏。”
“相公說的是。”孟氏聽到這裡,忙就是湊上來應道:“事到如今,咱們家是沒什麼能耐脫身了的。瞧着那位燕王殿下也是個城府才幹極好的——否則這連年征戰也不會贏多輸少。只盼着真是能馬到功成,我們家這一隻小船也能順順溜溜的過去。”
這麼一番話說來,原是極好的,但徐允謙先前還點了點頭,聽到後頭,卻卻是嘆息了一聲,頗有幾分說不出來的鬱結:“話雖如此,但想着當今乃是真龍天子,這心裡頭如何也是有些惴惴的。你們說,我若是將這個信兒真個透露出去了……”
“只求爹爹想一想女兒,想一想這個家,莫要真個以卵擊石。”敏君聽到這一聲,臉色都有些發白,不等孟氏開口說什麼,就自個接上話頭,道:“這可不是小事。縱然是聖明天子知道了,也要忍耐——軍國大事,事緩則圓。爹爹若是貿貿然說了,反而不得好呢。”說完這個,敏君趕着將先前璧君說的那些個話又是重複了一通:“您聽聽,這金陵的人有多少知道了?就是大姐姐這麼個深閨裡頭的人都曉得的,可見這風聲傳到什麼地不去了。這般大動干戈的事兒,不論哪一方,總要幾年方能做得妥當。這會子說來正都是熬着的時候,您忽而過去說了那些個話。怎能落個好的?”
徐允謙聽得敏君這麼一番話,臉上的神色變來變去,半晌後,方伸出雙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黯然嘆道:“這般下來,我那些聖賢書,竟是白讀了”此時孟氏也是反應過來了,看着他如此,忙就是伸出手攔住,輕聲安慰了一通:“這又與您什麼干係,只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瞧着家裡這麼些個人,大大小小全仰仗您,您可千萬不要張羅這件事,平白添了這麼個黑坑”
“這些,我如何不曉得?”徐允謙看着孟氏並敏君兩人都是一臉緊張,當即由不得一嘆,臉上浮現出幾許說不出來的複雜神色:“只是想着食君之祿與君分憂這樣的話,我心裡頭不是滋味……到底,今上也是……”
“爹爹若是做此想,女兒倒是不覺得。”敏君知道徐允謙雖說是讀書科舉而上來的,但因着不過拿着那個做途徑,心裡頭最重要的仍舊是自家人,到不是那等道學先生或者忠心之極的,不過一時拗不過來罷了。她仔細想了想,倒是想起當初曾是聽過的一件事兒,當即忙就是拿着那個做藉口,勸道:“先前皇太子已然故去,若是照着次序過來,竟還是燕王居首的。若是這般說來,這事兒,你心裡頭想一想,可是鬆緩了幾分?”
聽得這話,徐允謙登時一愣,半晌過去纔是緩過來,當即便有幾分說不出來的滋味兒,好半天方是道:“既是想了做了,還做什麼帶出個幌子來?我也不是尋不出由頭的人,已是選了一條道兒往下走去,就不該多想旁的事。原是我糊塗迂腐了一場,沒得說出來也是惹笑話。”
孟氏與敏君聽得他這麼一番說頭,忙就是拿話來勸,三人說了一陣子,又是琢磨琢磨這裡頭的事兒,想一想自家側產業該是如何化整爲零,做好退路等等的大事兒,好是半日,纔是有了個粗略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