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糙了些,可理兒上倒是不糙的。”馮氏原也是有禮數規矩的人,否則當着蘇芸的面,也不會就是冷着她而已。可是這情面上是如此,心底到底有些惱意的——那蘇芸千不該萬不該對自己長子蘇瑜的婚事指手畫腳,這上面她算什麼東西?兼着蘇瑜那裡前些日子也有些動搖,馮氏越發得將那蘇芸恨得咬牙切齒。也是這般緣故,她自己因着長輩身份不能多說多做,只冷着那蘇芸,可心底還是盼着敏君能說兩三句話,將那蘇芸噎住的。
但現在聽得敏君這麼一說哦,馮氏倒是覺得有些好笑,這話說的,竟是將那蘇芸當做狗兒貓兒一般,雖說沒有明說,但這琢磨一下,誰不會多想一想。馮氏也是如此,當即臉上便露出幾分笑容,連帶着話也多了三分柔和:“只是這話,你與我,與你親孃說倒也罷了,可不好與旁人說的。”
“是。”敏君不說旁的話,乾乾脆脆應了一聲,並不在這會子還拿着腔調架子說話。先前那一番話,不過是看着馮氏極厭憎蘇芸,特特尋出來的一通話,可平日裡說話卻不能也學着這樣打趣。
馮氏見着她這般爽脆,並無耍花腔兒,當即也是點頭笑道:“你素來是個聰敏的,我也放心。說來,瞧着你這麼個模樣,我倒是有些遺憾——若是也能得一個女兒在身邊養着,那該多好?這兒子雖說是撐着家的棟樑,可平日裡哪裡有女兒貼心?竟還是你母親有福氣,兒女雙全,又都是聰明孝順的,真真是什麼都齊全了。”
這話敏君早些時候聽過數次,自然曉得如何應承,只三兩句話,就是讓馮氏笑得滿臉歡喜,兩人接着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卻不想,正在這個時候,外頭忽而有丫鬟回話道:“奶奶,姨娘來了。”
今日怎麼事情這麼多,這些不相干的讓人厭憎特別是讓馮氏厭憎的人一茬接一茬地過來……敏君沉默地瞅了馮氏一眼,見着她原本用帕子掩着笑的面容猛然一沉,目光已是森然起來,她這心裡頭越發得有些淚奔的衝動——丫的,好不容易挖空了心思找各種話題湊趣,使得這馮氏重頭露出笑臉來,這顧紫瓊一來,前面的工夫全都白瞎了可是心裡頭這麼想着,敏君面上卻不好顯露一絲一毫,也不起身,也不作色——雖說自己算得外客,見着主人家的哪怕是妾室,小輩客氣些,摸不準底細的也會稍稍站起身來意思意思,但是這不起身也不算的什麼。特別是這顧紫瓊,自己明擺着知道她的身份,又是站在馮氏這一邊的,自然不能有一絲客氣與那顧紫瓊的。
就在敏君思量的時候,馮氏掃了她一眼,見着她垂眼低眉不說話,連着笑容也是收起來,便抿了抿脣角一下,自己掠了掠髮髻,淡淡道:“請進來吧。”
說話間,外頭的丫鬟便是打起簾子,那顧紫瓊扶着丫頭嫋嫋婷婷地款款而來。她穿着淺桃紅的紗衫,白綾裙,腰上繫着深紅宮絛,身量修長,一頭青絲半是綰髻,半是披灑在身後,卻是濃密如墨,光可鑑人,雖說首飾不多,髻上只簪着一支蜻蜓玉簪,兩支小簪子,耳中塞着米粒大的玉珥,手上挽着一對玉鐲子,但那秀美玉瑩的容貌,已是足夠壓倒全場,讓人只記得那不凡的姿容,旁的再無人在意。
“奶奶萬福”見着馮氏端端正正坐在那裡,敏君也是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顧紫瓊稍稍將手中的帕子擰緊了些,面上卻是漾起一抹柔柔的淺笑,細聲細氣着行禮道福。
馮氏對與這顧紫瓊,雖說厭憎,但也沒有到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那地步。到底,她早就是對那蘇曜絕了念頭,此時看着那顧紫瓊不入眼,多半還是爲着她讓自己顏面掃地,又是個不省事的東西罷了。兩人原是兩看相眼,出於各種緣故都不願意見面,這常日裡便少有見面。此時馮氏難得瞅着顧紫瓊近前來,多少多看了幾眼,心底雖說厭憎,卻也少不得爲這一番姿容而有些感嘆——怪道說世事難兩全,有了這一番容貌就沒了裡內的聰敏品格兒。
這般算來,竟還是粗笨些的好。
心裡這麼想着,馮氏只擺了擺手,眉眼淡淡:“有什麼事?”
“卻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聽說來了外客,妹妹便想來見一見。今兒瞧着,果真是極好的姑娘……”這顧紫瓊話還未說完,馮氏便是打斷了她的話:“好了。這不是你該說的話,做的事。她雖是小輩,卻也是正正經經的姑娘家。什麼見不見的,你且想一想眼下自己的事兒,才品度旁人才是。”
馮氏說得頗爲不客氣,她轉過頭看了敏君一眼,臉上略略露出個笑容,輕聲道:“這原是馮姨的不是,不曾打理家裡人,沒得倒是讓你看笑話。今兒也是讓你受累了,改日馮姨必定設宴賠罪。”
見着馮氏這般說,敏君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即忙就是站起身來,一面笑着推辭,一面卻是隨口尋了個藉口,便是要告辭而去。那顧紫瓊這些年都是在府裡頭極尊貴受寵的,馮氏又不理會她,自是不大將這妻妾兩字體味清楚。此時被這馮氏冷不丁地打壓兩句,一雙水眸由不得微微發紅,竟是浮着一層淚光,盈盈欲滴:“姐姐不必如此,原是妹妹錯了,不該打攪來的,倒是讓這位姑娘平白受累……”
敏君嘴角抽了抽,沒有說別的話,見着馮氏鬆了口,忙就是低頭扶着丫鬟,遠遠避開了些,趕緊走人。馮氏見着她如此,倒是有些好笑,只令邊上自己的心腹婆子送一送她,方轉過頭打斷了顧紫瓊的話:“行了,我不是大爺,不愛憐惜美人兒的,沒的說這些話也不中用。旁的我也不想多說,只看着大爺寵你,你也不出門,規矩上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今兒既是在外客面前如此沒眼色沒規矩,我也不得不說兩句——且記着你的身份,若是按說起來,我坐着,你便是要站着,我吃飯,你便是要伺候,妾同賣賣,這四個字可不是我說的。那外客再是小輩,也是正經的主子姑娘,與你身份不同。你日後記這些,或是不要出門,或是多少知道些規矩,免得鬧笑話弄得咱們府上沒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