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君吃了一驚,忙就是站起身往屋子外頭走去,只是才跨出裡屋,就是看到馮氏扶着個丫鬟,款款走到自己面前。敏君忙是屈身一禮,一面道:“母親,您怎麼來了?”一面伸出手去預備攙扶這馮氏入內說話。
馮氏仔細打量了敏君幾眼,看着她神采奕奕,面色紅潤,倒沒有受驚着涼的症候,心底的擔憂便也去了大半,當下一手握住敏君的手,一面拉着她,一面道:“你出了這等大事,竟也不使人與我說一聲。我聽得那婆子三不着兩的話,倒是嚇唬得不輕。”
“竟驚擾到您的安寧,真是媳婦兒的不對。原想着,到底沒什麼大事,只落了水罷了,連着一點小病也沒有的,卻不能巴巴地過去叨擾,明日再回話,便也是了。卻不曾想,還是讓您知道了。”敏君看着馮氏臉色略有些發白,也是知道這回是自己有些想的不周全,當下忙是認了錯:“日後,必定是不敢隱瞞,色色都是會與您說一聲的。”
“這就好。”馮氏聽得敏君這麼說,臉上的神色也緩和了許多,當下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嘆道:“你在我眼底,便是個親生女兒一般的。若是真個有什麼不好了,我豈不能不心疼的?日後可得仔細小心些。”
敏君連聲應了。馮氏看着她如此,便也滿意地點了點頭,暫且將敏君的事放下,只轉過頭看向一邊站着那些婆子丫鬟,眯了眯眼睛,冷聲道:“這便是那時候伺候你的那些婆子丫鬟?”
“母親,那邊的幾個纔是。”敏君指出了人員,看着那幾個人倏然臉色發青,渾身有些戰慄起來,便又道:“雖然也不曉得是哪個下手,但大多還是好的,先前我落了水,她們也是出了大氣力的。”
“嗯。”馮氏點了點頭,一雙眼睛在那幾個垂頭束手的人身上轉了幾圈,便淡淡地點了點頭,道:“這也是自然之理。你是她們的主子,若是連着護主都是不曉得,留着她們還有什麼用!依我看,這幾個人中也多有些貓膩的。你纔是入了門,竟不大曉得這裡頭的頭緒,這事,且交與我處置。竟敢對你下手,我看,竟是我往日裡太過寬泛了,讓這些東西,竟不知道天高地厚!”
一干丫鬟婆子聽得這話,大多臉色都有些發青泛白起來,幾個心裡有鬼的,或是膽小怕事的,更是連着雙腳都有些綿軟發顫。只是這會子的氣氛下,無人敢發出一點聲音,也就那呼吸聲,越發得沉重急促起來。
敏君打量了這些丫鬟婆子幾眼,看着她們的臉色比之前更難看幾分,便挑了挑眉頭:看來馮氏在這裡的威望可不是普通的,這些丫鬟婆子有些只是才進來沒多久的,也是這般臉色,看來自己做得,還遠遠不及呢。日後,少不得要多多敲打一二,免得平日裡自己只做閒淡度日,倒是讓人看得一文不值。
心裡這麼思量着,她口中面上卻是絲毫不顯,只笑着與馮氏道:“您與媳婦兒做主的,自然是千好萬好,求都求不得呢。這屋子裡的人,雖然大抵是好的,可平日裡,也有些使喚不動的地方。媳婦每每思量着要敲打一二,卻又怕失了女兒家的靦腆體面。”
“真真是傻丫頭,這有什麼的。素來便是如此,我先前已是與你說了的,這屋子裡的人,任由你開發了的。便是將這滿屋子的人重頭換一圈,也是無礙的。府裡頭的人儘夠,便是府裡頭不合式,外頭採買幾戶人家來,也就是了。”馮氏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敏君的發頂,看着她言笑晏晏,頗有幾分嬌憨可愛之態,越發得喜歡,少不得又添了幾句教導的話:“至於女兒家的靦腆體面,這是當姑娘時的該守的規矩。待得自己當家成主母了,自然不同,少不得要有幾分手段出來。你母親向日裡也是極有手腕的,你學着做,只要有三分,便也妥妥當當了。”
這話一說,滿屋子裡的人越發得臉色蒼白。敏君卻只略略收斂了笑容,應承下來:“您說得是,日後媳婦必定好好的學着做。”
“你原就是個聰明的,不出幾日,必定也就妥當了。”馮氏笑着說了兩句,看着敏君神色舉止都是好的,心裡略有放鬆,然而想到先前那婆子的話,還是斟酌着道:“只是到底是落了水的,這麼個時節,只怕還有些不好。你這會兒打點精神起來,只撐着還沒大的妨礙,只怕這精神頭過了,卻又不好了。竟還是回去好生躺着,我等會便是使人請大夫過來與你診治。旁的什麼事,都還有我呢。”
見馮氏這麼說,敏君自然只有點頭的份,當下便道:“一概都是照着您的話。”說完這話,卻又是讓青雁到屋子裡頭將先前那青雲送來的紙箋取來,遞與馮氏:“這是先前那青雲使人問出來的東西。這樁事,這個青雲是個明白的,您只先問了她,就能明白個大概了。”
“好。”馮氏點了點頭,令身邊的丫鬟收好了,正是要說些什麼,卻不想外頭的丫鬟一聲二少爺的話還沒說完,蘇瑾便是掀起簾子大步跨入屋子裡,他面上潮紅,神情焦急,看得敏君與馮氏站在屋子裡,忙就是幾步上前來,探手就是將敏君拉向自己,一面打量,一面急道:“可傷着什麼地方?”
“沒事的。老天爺看護着的,竟連一丁點的傷都沒有。”敏君看着他如此,忙就是先說了沒事兩字,然後再添上兩句話,心底卻是一片暖煦,只低聲詢問道:“你怎麼知道了?原不大相干的,倒是沒得驚擾了大哥大嫂他們。”
“放心,這事大嫂還不知道。大哥那裡,等會使人送個信過去,也便妥當了。”蘇瑾回了一句,看着敏君神色面容都不差,心底那些擔憂也少了許多,當下只握住敏君的手,低聲道:“卻是將我嚇得魂飛魄散了。”
“說着什麼。”敏君臉頰微微一紅,看着周圍那麼多人,忙就是掙扎了兩下,想將手從蘇瑾手掌中拿出來。卻被蘇瑾緊緊握住,也沒個法子,只得偏過頭去。
馮氏站在一側看着,由不得一笑,道:“好了,你們小夫妻到屋子裡好好說說話,這裡的事交給我便是。”蘇瑾這才緩過神來,看着馮氏笑吟吟的模樣,臉上也是一紅,忙就是喚了一聲母親,後頭卻有幾分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在我面前,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們兩個夫妻情深,我自是歡喜的。”馮氏笑着拍了拍兩人的背,一面笑道:“只盼着能早點像你們大哥大嫂一般,與我添個孫兒,那我便是再辛苦十倍,也是高興的。”
這話一說,敏君與蘇瑾臉上消去的之感又是涌了上來,兩人相互對視一眼,卻又有幾分捨不得偏過頭去,當下便只低低應了一聲,沒有在說旁的話。馮氏看着點了點頭,使人將這屋子裡除卻敏君帶來的那些丫鬟婆子之外的,都是一股腦地領走了。
蘇瑾與敏君忙是將馮氏送到屋子外頭,方在馮氏再三地要求下,沒有再送,只一併站在那裡看着馮氏走遠了,這才重頭回到屋子裡。蘇瑾拉着敏君走到裡屋,又是從頭到尾打量了敏君幾次,還有幾分擔心你,只道:“到底是落了水,這麼個天氣,卻是要仔細些的,竟使人請大夫過來診治纔好。”
“母親已經說了,想來過會子,便是會有大夫過來的。”敏君略略偏過臉,回了這話,又是道:“卻是大哥那裡要說一聲,免得等會子還要驚動了大嫂。她纔是有了身孕,正是要養胎呢。再者,這有了身孕的人,心思總是要重一點的,若是一時多想了,卻也不好。”
這話裡的意思,卻是明擺着的,也是怕朱欣那裡鬧出些什麼牛鬼蛇神來。畢竟,自己這裡有敢將自己推下水的人,朱欣那裡未嘗不會有。朱欣原是個聰明人,哪裡會想不到這點。自然,有警惕心是好的,可就是怕她心思花得太多了,反倒傷神傷身。
“你說的對。”蘇瑾自然也明白她話裡的意思,當下點了點頭。敏君便喚了青雁過去將這事與蘇瑜說明白,一面又是嘆道:“好端端的,竟有這麼樣的事出來,着實讓人有幾分不放心嫂子那裡。”
“母親既是攬了這件事,必定會將這事情處置妥當。”蘇瑾自然也有幾分這樣的感覺,但看着敏君雙眉緊皺,少不得與她寬懷:“你只放心便是。嫂子那裡,還有大哥使人看着的。”
“嗯。”敏君應了一聲。兩人又是說了半晌的話,外頭便是有丫鬟通稟,說着大夫來了。兩人由不得失笑:這也就是說話的功夫,竟就是不知不覺將時間熬去了許久。然而既是大夫來了,他們自然也不好再繼續絮叨,當下蘇瑾扶着敏君躺下,又是親自將那帳子收攏好了,這才坐在一側的椅子上,令人將那大夫請進來。
共條評分
五十五章 拔除 中
這大夫原是這府裡慣常請的李老大夫,早年還在皇宮裡頭做過御醫的,脈息最好。也因着是與蘇家往來頗多的,這般時候,還是願意過來診治的,若是旁的人家,他多半是不願再過來的。只是此時將那脈細一把,覺得並無異樣之處,連着敏君的言談也不曾有絲毫的遲緩,他便以爲是沒事兒裝病,少不得微微皺了皺眉頭,道:“這位奶奶,倒是仔細人。”
敏君心裡一轉,自然明白這老大夫話裡的意思,卻也不好多辯駁,只是沉默不語。倒是一側的蘇瑾,聽得這老大夫話語之中多有些不以爲然的意思,便接口道:“原是內子今日不甚落水,這麼個時節,又是一身冷水冷風兜着回來的。她原是女子,稟性也弱些,只怕有損身骨,想着早些診治,或是開個方子,或是問些法子,總是好些的,方請了您老過來。卻不是爲着旁的。”
“原是如此。”這李老大夫聽得蘇瑾這麼說,倒是一怔,心中略有些許不自在。這些年在這些大家族的內宅裡頭診治了不少人,少不得有些陰私的事兒落入眼底,也是因此,倒是將這人都是看着有些污濁了,過來兩日,還得去寺院裡頭念念經,也是清清心思方好。他這麼想着,臉色不免更緩和了幾分,只點了點頭,便是道:“這位奶奶身子骨卻還健實,此時脈相略有些急,倒也沒太大的妨礙。想來是做的周全的。只是女子忽而落了水,多有些風寒之症潛着,開個方子吃幾日也好。若是不耐煩吃藥,只取那桂圓、紅棗、紅豆、紅糖、枸杞五養東西熬了湯,每日早間吃兩盞,也是妥當的。平日裡,也可吃些阿膠、蓮子、核桃、杏仁、銀耳等裨益的東西。”
他隨口說到幾句,都是些好東西。敏君常日裡也是經常吃這些的,心底便覺得這個大夫倒是有些能耐的,卻不會胡亂糊弄人。要知道,這時候富貴人家請了大夫過來,那些大夫多半是要說人蔘肉桂燕窩蟲草之類的貴重養身品。這一來,是富貴人家擔得起,二來,也是怕這些富貴人家覺得這藥不貴重,吃了藥不頂用,反倒讓這大夫日後沒了生意。這老大夫能秉持着心態,說的東西色色都是些好而不貴的,敏君自然看着他更覺得好一些的。
也是由此,她應了一聲,頗有幾分敬重的意思。那老大夫也不甚在意這些,看着這會子已是好了,便起身開了方子,遞與蘇瑾,又是說了幾句飲食日常的事兒,就是告辭而去。蘇瑾忙令人提着燈籠送他出門,至於診金,原是每年都是早早送過去的,這會子卻是不必說了。
而後,蘇瑾將這方子遞與青鸞,令她明日回了馮氏,好生熬藥不提。只將這件事忙過去了,敏君也是起身來,預備將那帳子重頭勾上去好起身,卻被蘇瑾攔住:“說着這兩日,你須得常暖着點的好,竟不必起身了,只躺着的好。至於那請安之類的事,我與母親說一聲,也便是了。”
“便是常暖着點,也不需躺在牀榻上不起身吧。”敏君聽得眉頭一皺,道:“好好的,倒是讓人看着不像,哪裡便是這麼嬌貴了。”
“素來女子便是嬌貴的,這身子骨的事情,原是不能熬着的。沒得壞了根底,日後吃虧受累,卻也只能咬牙忍着。”蘇瑾只將敏君按在牀榻上,又是與她拉好了被子,道:“你這兩日便是聽我的話,好生養着身子,也就這幾日的功夫,若是真個爲了這些小事兒損了身子根基,以後的日子,我豈不是要心疼死。”
“你說什麼呢。”敏君聽得這話語之中,大有些溫存纏綿之意,臉頰由不得飛起兩團紅霞,只偏過臉去低聲喃喃一句,便也說不下去了。
蘇瑾看着她有些害臊的模樣,也是笑了笑,自己坐在牀榻上伸手將敏君摟住,一面輕輕拍着她的肩,一面輕聲道:“自然是情話。你我原是夫妻,且不說舊日的情分,便只是論起這個,我也要心疼你的。以後,我們的日子還長着呢,總要看顧好自己的身子,方能一輩子相守。”
“嗯。”敏君微微垂下眼睫毛,心底有些甜蜜與溫軟,當即也是伸出手放在蘇瑾的手掌之上,低聲道:“我聽你的便是。”說到此處,兩人再無旁的話,只是緊緊挨在一起,在無聲之中,越發得覺得兩心依依,渾身都微微有些熱燙之感。
正是情濃意切之時,青鸞卻是在外頭回話道:“二少爺,二少奶奶,廚下送了吃食過來,可是要吃點東西,喝點子湯,也好暖一暖身子?”
“進來吧。”敏君點了點頭,看着蘇瑾雙頰又有幾分酡紅,說話之時,呼吸間也有幾分酒氣,便道:“可是備下了醒酒湯?”
“俱是備下了。”那青鸞一面打起簾子走進來,一面笑着回道:“原是先前您回來,這廚下便是多做了些東西,說着是要壓一壓驚,也暖和暖和身子。之前錦鷺姐姐也是使人過來,說着要備下醒酒湯的。”
“嗯,錦鷺素來便是周全的。”敏君點了點頭,看着蘇瑾起身往那桌子走去,便又笑着與他道:“你先前不曾吃了什麼東西,便是喝酒,這會子可得吃點粥米點心,再喝那醒酒湯也不遲。”
蘇瑾口中應着話,自己卻是先端了一碗紅棗蓮子羹、一碟核桃白果糕、一碟杏仁雲片糕,送至塌邊的矮几上面,又是道:“那李老大夫說的東西,你素日倒是常有吃的,想來卻是得了這般助益,日後的飲食,可要照着這個做下去纔好。”
“我素來便是這般過來的,自然也還是這麼做。”敏君笑了笑,看着蘇瑾靜靜看着自己的樣子,又是道:“你且放心,我自會好好保養自己的身子的。這也不過一點小事罷了,你莫要擔心過甚了,反倒是要我擔心你來。”
“你是不知道,我這些心底是什麼滋味。”看着敏君依舊是言笑晏晏的樣子,蘇瑾露出些許苦笑,伸出手揉了揉她鬆鬆綰着的青絲,低聲道:“我早便是立誓,要讓你一輩子無憂無慮,再無不順心之事的。今日,反倒是我這屋子裡的人,傷了你。”
“一碼歸一碼,這原是兩樣事。”敏君伸出手握住蘇瑾的手,也不顧那邊的青鸞兩頰羞紅,忙就是避開了,只輕聲勸道:“我只知道,你待我的心思便好了。至於這屋子裡的人,便是父母兄弟,也常有兩樣心思的,何況這些丫鬟婆子呢,我們只要打發了心存不良的,善待好的,也就是了。哪裡能求全到這等地步呢?”
“這些丫頭婆子,着實可惡可恨,竟還是早些打發了的好。”蘇瑾聽得敏君說及這些丫鬟來,心思也是隨着一轉,少不得恨恨道:“若是母親查出是是哪些人,不論是伺候了多少年,在這府裡頭有什麼體面,一概攆走。你也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留情,存了這等心思的,日後指不定會鬧出更多事情來。那原是做奴婢的,可不是壓在我們頭頂做主子的。”
“你放心便是。”敏君聽得有些好笑,當下搖了搖頭,與他笑着道:“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也不會爲着臉面情分,而將這些隱患藏着。就是一時查不出來的,雁過留痕,日日看着,總歸能察覺到那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心思。這些事,你也不要太過擔憂,我這裡自然有我的手段。”
“你心底明白,我也就放心了。”蘇瑾聽得點了點頭,他是知道敏君的母親孟氏的能耐的,對於敏君的手腕,自然也有幾分把握,心底也只略略想着要使人看着點,旁的卻是不再太過掛念:“說來,過兩日,也是該讓你敗了家廟祖宗,入宗譜的。你這幾日可得好生養着,到時候只怕又要受些罪的。”
“放心吧。我的身子骨,我還能不明白?也就是你這會子太過擔心罷了。別說過兩日,便是明日,我也是能熬得住的。”敏君笑着與蘇瑾說了兩句。蘇瑾卻只是帶着些許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就是轉過身取來一個放在牀榻上面的矮几,與敏君放好了,再將那吃食端上來,道:“這是另外一樁事。只這會子,你可得將這些東西吃了,我才放心。”
“這都什麼時辰了,哪裡能吃得下這麼多。”敏君笑着拈起一塊杏仁雲片糕,遞到蘇瑾的嘴邊,笑着道:“你且嘗一嘗,我瞧着,這可是有些太過甜膩的。”
蘇瑾張口將那雲片糕咬住吞了下去,卻是順勢將敏君的手指也是含入口中。敏君只覺得手指上一陣溼熱,稍稍一怔後,忙就是紅着臉將那手指抽出來,啐了一聲,道:“你真真是越發得沒個……”
這話還沒說完,兩人卻是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嘈雜聲,裡頭還交雜着哀聲求饒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