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過去,正月過去。元宵過去,鬧騰了足足個把月的新春佳節終究隨着聲聲炮竹的消失而過去了。眨眼間,竟是快到二月了。
而徐府裡頭,緩了小半個月的各色人等,也在孟氏即將生產的事情下,漸漸有些活絡起來。孟氏已經足足九個多月了,身子越發笨重且不必說,便是那肚子也比尋常十月懷胎的婦人大了許多。敏君瞧着這態勢,暗地裡已經有些焦急了。這樣的肚子,便不是什麼巨大兒,怕也是雙生子。
在古代,就是生個尋常的嬰孩,也是一條腿踩在棺材上的事情,何況看這樣子,還是現代必定要破腹產的巨大兒,或是極難生產的雙生子?
只是這樣的事情,敏君這一個小小的姑娘,又能做些什麼?哪怕她是未來穿越過來的護士,可也不能進產房裡頭。末了沒法子,敏君只得總然孟氏略略運動一下,免得體力不支受不住生產的強度。至於那什麼孕婦體操之類的。卻是別想孟氏做了。
在敏君的擔憂中,二月初二那日清晨,孟氏起來到院子裡散散,卻不想在一處石階上滑倒了。雖說不曾傷着肚子,卻也受了驚嚇,肚子立時傳來一陣陣痛楚來。她是生過一次的人,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疼痛不堪,但也忙喚丫鬟婆子去了春凳擡她去早已佈置妥當的產房裡。出了這等事情,邊上的丫鬟婆子都是唬得魂飛魄散,孟氏煞白着連,連着呵斥了幾句,她們方纔有些鎮定下來,或是服侍孟氏,或是火燒眉毛般趕去喚人,或是趕到邊上的屋子裡取春凳,還有的通稟了徐允謙、敏君等能做主的,各個不一而足,竟是鬧得雞飛狗跳。
好在敏君、徐允謙趕來的時候,那孟氏已經被擡進略微屋子,一應的產婆、東西早就預備得妥妥當當,又有請來的大夫診脈說只是受了驚嚇提前生產,並無大礙等話。徐允謙雖然在外頭等得焦心焚火,但看着一切井井有條,倒也略覺得安慰了些。
雖是如此,但敏君站在邊上想了一陣子,臉色卻越來越差。這悄沒聲息地如何會滑倒?要知道孟氏不說是日日去那邊的小院子走一趟的,也是隔不了一天。說不得是哪些見不得人的鬼祟行徑,立意要連母帶子一併剷除了去。
想到這些,敏君再在外頭聽這裡頭的呻吟,如何能平靜下來,臉色真真是越想越差,越想越惱。邊上的徐允謙不經意間看到了,還當她擔憂裡頭的孟氏,聽到這樣的嘶喊心中懼怕,便過來拍了拍她的臉,道:“放心,你母親她會安安生生給你添個弟弟的。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原也不該在這裡候着,沒的倒是嚇唬着了。”說完這話,他擡起頭喚了個婆子過來:“將大姑娘送回屋子裡,好生哄着,卻不能讓她惱了。”
那婆子聽了,忙就是應了。敏君原不想隨着她離開這裡,但看着徐允謙打定了心思要這樣,而這個婆子瞧着也是眼熟,本是孟氏身前得意的,衣裳也略有些凌亂。說不得早上的事也是明白的,便也點了頭:“那女兒便在屋子裡等着,爹爹,若是、若是娘有什麼話兒要說與女兒聽,您可得早些派人過去。”說到這裡,她眼中也帶出一點淚光來。
看着敏君如此,徐允謙深深嘆息了一聲,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輕聲道:“放心吧,你母親並非是無福之人,又是素來心善的,上天必定會保佑的。”說完這話,那屋子裡孟氏的尖叫聲越發得響了,徐允謙無法,只得令那婆子帶了敏君離去,自己卻由不得趴在柱子上狠狠捶了幾下,暗自喃喃道:“絕對不會,不會的。一定是母子平安、平安……”如此說了兩三句,他終究忍不住滴下淚來。
這麼些年,他待孟氏冷冷淡淡,沒多少夫妻情分,難道要在他終於漸漸尋到了孟氏的好處,與她相處一日比一日好起來的時候,孟氏卻要離開他?他光寵愛那個心毒手辣的碧痕,連一點好臉色都不曾給相濡以沫的嫡妻。這些他都懺悔懊惱了好些時候,難道連一點補償的機會都不給他?
徐允謙伸手矇住雙眼。
時間一點點過去,原本一點溫度都沒有的日光慢慢地暖和起來。徐允謙倚靠在柱子上,臉色一點點黯淡下來。
且不說徐允謙如何,只敏君一步三回頭地走遠了路。她方神色鬱郁地擡起頭看向那婆子:“舊日裡我卻常在母親那裡看見你。卻不曉得嬤嬤姓甚名誰,是哪家的人?”
那婆子聽得敏君神色雖然淡淡的,但說話很是妥帖,想着敏君是家中的嫡出大小姐,自然有心奉承,忙就是道:“姑娘許是忘了,老婦原是太太吩咐與了三爺的一個嬤嬤,姓葉,與了元順那口子,有個小子做了三爺的長隨。也是承三奶奶青眼,這兩年纔在奶奶的跟前伺候着。”
敏君聽了這話,便知道這是孟氏看在那長隨的面上,與了一點體面,要是先前是沒什麼太多的好夥計與這個葉嬤嬤的。看眼下的樣子,這個嬤嬤倒是誠心誠意靠在孟氏這裡,有心奉承討好的。既是如此,她也沒太多旁的心思客氣,客套一句:“原是葉嬤嬤,我年紀小,竟還記不住多少名兒的,只瞧着眼熟。”看着那葉嬤嬤臉上露出些得色,她立時換了個神色,皺着眉道:“你是娘跟前的。今日的事情,可是清楚的?”
葉嬤嬤聽了這個,心裡頭一緊,倒是沒想到敏君說話如此爽利,臉色微微變了一變。這種事情,到底不是她下人該說的,她本不想說,但看着敏君臉色越發得沉下去,嚥了咽口水,看在這些日子孟氏待她的客氣,還是含糊將事情說了一通:“今兒奶奶就如同往日一般。出去散一散悶兒,沒想到在素日常走的那一條路上摔了。所有在跟前伺候的人都是慌了神,忙裡忙外一通,將奶奶擡進了屋子裡。”
“常走的路上摔了?昨兒今兒都沒雨,咱們家的院子中的路可都是鋪着青石板,沒的說會溼滑到什麼地步的。再者,往日都能走的路,今兒怎麼就摔了?娘可沒踩到邊上的苔蘚,也沒什麼丫鬟會踩在泥地裡走動。”敏君聽着冷笑了一聲,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沒人會想到檢查那青石板,當下便轉過身道:“在回屋子前,你且帶我去那將娘滑倒的青石板前,我仔細瞧一瞧,看看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
聽得這話,那葉嬤嬤唬得臉色蒼白髮青起來,她再也想不到,這大姑娘雖是個年方八歲的孩子,卻是機靈細密到了這地步。衝着先前那一番話,她如何敢說不,沒的人聽了,還當自己也插了一手,當下雖然懼怕,卻也只能期期艾艾應了一聲,白着臉領着敏君到了那院子裡那塊滑倒孟氏的青石板前。
“姑娘,就是在這裡。”指了指那塊青石板,葉嬤嬤也是仔仔細細打量着:“瞧着倒也沒什麼不同的地方,只是露水似乎重了些,那石板很是光滑。”
敏君聽了這話,蹲下身看了半晌,又是湊上去聞了聞,臉色立時有些變了:“什麼沒有不同的地方,你瞧瞧這是什麼!”說着話,她伸出手往那青石板上一蹭,滿手都是青色的粉末。
那葉嬤嬤的臉色也是黑了。她原還想着這大姑娘心思也太深了些,沒的有的就想出許多古怪來。可現在看看。竟不是想的多了,而自己一夥子想得太簡單了,滿以爲那些姨娘都是上不得檯面的,那碧痕沒了臉,寧哥兒也失了寵,連帶着二姑娘也漸漸沒了先前的那些得意。沒想着,還真是有人偷了狼心懷着賊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自家可是徹底倒向三奶奶的,旁的不說,就這一點上自己也得將事情鬧出來。想到這些,她忙不迭上前來道:“姑娘,這可不是小事!一定得回了三爺!否則,那暗地裡的小人得了意,日後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來!不說旁的,只看三奶奶眼下的景象,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啊!”
“這我自然知道。”敏君的臉色很難看,她盯着那青石板半晌,就與葉嬤嬤道:“眼下娘那邊正忙亂着,爹爹心中擔憂,我也不能拿這個做添頭。你且去我的屋子裡,讓翠鸞喚幾個能做事的丫鬟過來,錦鷺正在孃的屋子外頭等信呢,到時候爹爹必定會使她去傳信的。若是得了信,就讓那翠鸞來這邊回話。還有,再去一側的邊上喚幾個有氣力的婆子,拿些大的軟綢圍住這一圈的地方,不要讓風吹了,也不要讓人闖進去。若是誰故作不知非得闖進來,你就說清楚了。今兒娘摔倒的事情已經查出來了,爹爹親自吩咐不許任何人進去。若那人還是不停,直接捆了塞到柴房裡去。任憑出了什麼事,我自會擔着。”
“姑娘,這會不會太……”那葉嬤嬤覺得對方既是敢做,自然有收拾的法子,這般明目張膽,確有些過了。
敏君冷笑了一聲,目光森然:“使人取了椅子過來,我今兒就坐在這裡,倒想看看,究竟誰敢闖進來!誰想我孃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