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這公認的事兒不曾作假。沒過兩日,那京中便有了旨意下來。不但擢升了徐允謙並幾個與此事關係頗深的官員,還與一干略有聯繫的官員的考績俱與了加一等的賞賜。這麼一來,不但徐允謙一家歡欣騰躍,城內的上下各級官兒家中也多有些歡躍。
徐允謙自得了嘉獎,着近日調至京都,論說此事。雖不曾有具體的品級擢升,可越是這等粗略的,越有越級提升的可能。也是因着如此,連着品級高徐允謙一等的知府葉大人在內,對徐允謙都極是和顏悅色。
這等境況下,雖然徐允謙在外頭的說話行事還都是謙遜安定,但等到了家中,不免露出幾分異乎尋常的歡喜寬和來。孟氏見了,倒是笑了一笑,並不在上頭澆冷水,只一味勸着不要吃酒過甚,小心身子等話。
徐允謙聽在耳中,也是笑着點頭,倒是越發將碧桃、春草這一流的忘了,專心逗弄兒女。與孟氏相處越發和合。不過,這事情到底不曾有個準頭,倒也不須舉家相隨,只打點徐允謙的衣食住行,童僕隨從,孟氏也是好生忙活了一陣子,方纔將一干事情整頓妥當。
遲了兩日,徐允謙也就帶着一干丫鬟童僕,行禮物什,連同孟氏特特派過去的丫鬟碧桃,掛帆遠去。孟氏獨自坐在家中,照料一雙幼子,打點家務,倒也是十分充足。偶爾,敏君過來說些閒話,講講針黹女紅的事情,不知不覺間,十來天便過去了。
看着徐允謙久久不曾有信送來,孟氏便添了三分擔憂,行事說話也略有些遲疑。敏君看在眼中,特特加多了陪着說話的時間,日日分解,這日子倒也漸漸平緩地過來了。
正有一日,常福忽然打馬歸來,在外院候着。
孟氏聽聞後,忙就是令人將常福請進來,見他滿臉欣喜歡悅之色。心裡的那些擔憂由不得消散一空,面上也露出幾分笑意來:“三爺那裡可是傳了好信過來了?”
“奶奶心思敏慧,三爺那裡確確實實傳了好信過來。”這常福將近來的事情細細分說了一番,又將一封信箋從懷中掏出來,雙手呈上:“不但得了皇上親口稱許,還升了兩級,竟是做了京城那邊的官兒。原先在那邊府裡,大爺、二爺、四爺都是不冷不淡的,自得了那話後,竟是日日來尋三爺說話。小的雖是不大知道事情的,可也瞧出幾分來。至於其餘的,奶奶瞧着這封老爺的親筆信,便都曉得的了。”
孟氏聽說那邊的府裡,徐允謙竟也有了底氣,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詫異來。要知道,這徐允謙雖也是徐家的嫡子,卻不知道怎麼的總不得大太太、老太太的歡喜,連着兄弟下人也多有瞧不上眼的。又有她這個庶女當媳婦,在那邊越發不中意。
此時,倒彷彿是有些揚眉吐氣的味道了。
想到這些,孟氏由不得微微一笑。將那信箋接過來,自己拆開來細細看了起來。這越看,她心底越是歡喜,到了最後的時候,竟是由不得站起身來,滿是歡悅的情緒,幾步走到常福面前,笑道:“真真是天大的好事兒,常福,今兒也是讓你勞累着了。你且去賬房那裡取一個上等的封賞兒,在和周嬤嬤好生聚一聚,明日我還得打發你回三爺的話。”
常福聽得這話,自是恭敬地應了,退下去不提。
只單單孟氏一個,卻是撐不住這等的好事,在打發了幾個丫鬟下去後,她滿臉都是喜色,眼裡卻有些爲淚光,摟住敏君,半是哭泣,半是歡喜:“敏兒,從今兒起,咱們家也算是有了一點底氣兒了。”
“娘,您這是怎麼了?”敏君看着孟氏雙眼含淚,心底也是軟了,忙就是伸出手擦了擦孟氏臉頰上的珠淚,低聲輕輕嘆氣道:“都說是喜事,您怎麼還這樣?到底,咱們家也算出了頭了。只是聽着那邊府裡。那邊府裡的話,是不是叔伯祖母那裡,與咱們家頗有些不和氣?”
孟氏聞言擦了擦臉上的淚光,抽泣了一聲,便是輕聲將其中的緣故細細分說起來:“你還小,不曉得這其中的緣故。論說起來,我也不是十分曉得,只知道,你祖母待你爹爹兄弟極好,待他卻是平常。若非如此,你也想一想,徐家另外的三個兄弟,怎麼都是娶了上上等人家的嫡出女兒,單單你爹爹一個娶了我這麼個庶出的?這其中,固然與碧痕有些緣故在,但最多的還是這麼些年母子情分淡薄的緣故。至於我,就更別說了,雖然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的,但名聲不顯,出身不高,孃家更是冷淡到彷彿沒了我這麼個人,你祖母她們如何能看得起我?因着這兩樣,咱們家在那邊府裡卻也說不上什麼好的。”說到這裡。孟氏深深嘆了一口氣:“當年你爹爹受了牽連,連着你祖母叔伯都不願出銀錢打理,前陣子我帶你去知府夫人那裡玩耍,人家那極精緻的園子竟是你堂姐住的。那裡頭花的錢可不是小數目。可見其中的意味了。”
敏君聽着這麼些話,臉色越發得難看,好是半天過去,方纔皺着眉道:“怪不得孃親總不提他們,我心裡還納悶,到底是至親,我竟是連堂兄妹幾個,年齡姓名都是一無所知。原來是他們看不上咱們家。巴不得見不着面呢。”
“原是這樣的,現下卻又是不同了。”聽得敏君這麼一番話,孟氏笑了一笑,臉上露出些得意來:“眼下你爹爹受了嘉獎,連皇上都是御口欽賜了許多東西,更說了好些話,雖然旁的說不定,但這京官是一定要做一陣子了。你爹爹發了信回來,說是要咱們收拾好行禮物什,趕赴京中了。”
“那咱們不是要住那邊的徐府裡頭了?”敏君聽得這話,臉色微微變了一變:“娘,咱們就不回來了?”說到這裡,她多少有些不捨。教她讀書識字的董其昌,教她針線夥計的吳三娘,相處日間親暱的蘇嫺等人,竟是一朝都要散了。
孟氏看着敏君的神色頗爲不捨,當下便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嘆道:“天底下無不散的宴席,十里的長篷也總有斷的時候。你好生與董夫子、吳三娘、蘇嫺這些人說一說,總歸還有幾日的功夫,若是你想留個什麼想念與他們,也早些做好。”
“嗯,我曉得的,娘。”敏君聽到這些,到底是在現代社會經歷過的,只是一時難受而已,自己再想了想,也就沒有太過掛心。
看着敏君神色好了些,孟氏雖然還有些擔憂,但想着這幾日要做的事情極多,一時也只能放下了,又與她說了幾句話,便打發敏君到了內室去看兩個弟弟,自己喚了幾個婆子丫鬟過來,預備着收羅整頓了。
敏君走到了內室,看了看兩個小傢伙,見着他們仍舊是無憂無慮的嬉戲。也是陪着玩了一陣子,方纔重頭回到自己的屋子裡。
“姑娘回來了。”那錦鷺看着敏君回來了,忙就是倒了一盞茶送上去,一面笑着道:“今日可是有什麼新文?聽說常大叔回來了呢。”說完話,她就是坐在腳凳上,幫着敏君揉了揉腿脖子。
“爹爹吩咐他來的,娘看了後說要到京城裡去了。”敏君低頭看了錦鷺一眼,端起茶吃了一口,便放到一邊去:“我想着這兩日做幾個東西出來,送與董夫子、吳三娘並幾個好姐妹,你瞧一瞧我的針線籃子裡的絲線布料可是足了,若是差了什麼,趕緊讓丫鬟去庫房那邊拿。這兩日娘要整頓,該賣掉不少東西,別到了時候少了這個又缺了那樣。”
聽得這話,那錦鷺早就是呆了。直到敏君說完了話,她方是回過神來,滿臉喜色盈盈,嚷嚷道:“姑娘,這是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說完話,不等敏君詢問什麼太好了,就趕緊起身往外頭跑了過去。
敏君看着那還在晃動的簾子,一時由不得愣了,轉過頭看向邊上的翠鸞:“錦鷺這是怎麼了?竟是不大像往日的模樣。難道她在京裡還有什麼人不成?”
“姑娘說得可真是那什麼一針見血兒。可不是那邊有至親在。”翠鸞笑着將另外一碟糕點遞了過去,一面笑着道:“錦鷺雖沒有父母姐妹在那裡,卻有一個表嬸,待她就如同自己的親閨女一般,好得不得了。當初被撥到這邊的時候,她爲了這個哭了一路,每月都是細細計較自個的銀錢,哪怕不買胭脂水粉也得送一封信回去。眼下又能重逢了,可不高興得瘋了神?姑娘瞧着她素日的謹慎,這次就饒了她吧。”
“我就是這麼斤斤計較的?”敏君笑着回了一句,眼底卻有些深思:看來雖然說徐家那邊對自己現在這個家十分冷淡,但暗地裡的聯繫卻也是斬不斷的。加之現在自己的便宜父親得意,或許到了那邊府裡,自己就該小心些了。要知道這內宅的事情,可不同於外頭,徐允謙高升,孟氏這裡,或許有些人越發覺得刺眼。自己又是眼下唯一一個能說話又同時代表孟氏與徐允謙的人,說不得,到了那裡,還會有什麼下馬威,也是不一定的。唯一的好處,或許就是終於能再與蘇瑾見面了,這幾個月書信往來不絕,他還說過些日子要來這裡探望的,哪裡想得到自己這就要到京城去了。
思及此處,敏君由不得嘆了一口氣,對這次頗爲擔憂的京城之行,忽然間添了幾分歡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