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允謙聽得這話。心裡一熱,雖然先前已經百般準備,但到底血肉至親,如何能沒有絲毫觸動。當下也微微紅了眼,上前來與老太太跪下磕了一個頭,含淚道:“老太太,原是孫兒不孝,累得您牽掛了。”
老太太王氏聽了,也是嘆了一口氣,拭去眼角一點淚,伸手虛虛扶了徐允謙起來,又道:“還不見過你母親、嬸子,她們嘴上是不大說,心底哪裡能不念着你呢。兒行千里母擔憂,你母親說起你,都避着人的。你日漸大了,又有兒有女,必定也能體會其中的苦心。”
聽得這話,徐允謙忙起身與自己的親孃朱氏,嬸孃閔氏行了禮請安。言辭行止都是透着親熱周到,並不見素日的一絲怨懟。而朱氏、閔氏兩人也是親親熱熱。說及子嗣上頭,孟氏也是上前來廝見,並讓敏君、繁君兩個上前來行了禮,又將尚博尚禮兩個小嬰兒露了一面。
看到兩個粉團兒一般的嬰孩,不但老太太臉上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連着朱氏閔氏也多了三分稀罕的意思,連着問了好些話,方纔罷手。
而徐允謙、孟氏、敏君、繁君方得了座位,安生坐下來,陪着老太太說了一番話,便得了令,先安置妥當去。而後徐允謙自去衙門並幾個知交那裡走一趟,孟氏卻帶着敏君繁君兩個到了徐允謙之母朱氏的屋子裡,前去請安。
先前老太太在,朱氏說不得什麼話,這會子方纔是說話的時候。果然,待得孟氏到了地方,幾個妯娌侄女都在裡頭候着了。敏君繁君兩個都不曾見過這裡的人,此時上前來,又是一番廝見。
徐允謙兄弟四人,大哥徐允豐娶妻秦氏,育有三子兩女,二哥徐允瑞娶妻西門氏,育有兩子一女,徐允福娶妻常氏,育有一子一女。若論起歲數,敏君該稱呼堂兄的有三人。堂弟三人,另還有堂姐兩人,堂妹三人。
此時一一拜見,敏君少不得細細打量,這大伯孃秦氏年約三十許,容貌豐美,髮鬢烏黑濃密,瞧着很是嫵媚。二伯孃西門氏二十七八的年紀,風流苗條,長得很是秀麗,只那一雙水杏眼太過靈活,應是手段活絡的。剩下的嬸孃常氏,神色淡淡的,容貌也是秀美,但行止透着些冷淡,瞧着是閉門自守的性子。
至於兩位堂姐,都是伯父徐允豐的女兒,大堂姐徐璧君爲秦氏所出,豐盈秀美,肌骨瑩潤,恍若一塊碧玉泛起的光澤。爍爍然盈盈然;二堂姐徐婉君是庶出的,柳葉眉兒極細長,明眸善眯,生得體態窈窕輕盈。剩下的三堂妹徐嘉君爲西門氏所出,頗似西門氏,削肩柳腰,正是天真俏麗的年紀,微微一笑,一雙眼睛就是眯了起來,很是可愛。至於下面的兩個堂妹徐湘君、徐惠君,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形容尚小,且不必提了。
敏君與繁君兩個只瞧了一眼,就都順着孟氏的意思,安安靜靜行了禮,按着規矩廝見了,自得了些表禮,坐在下面沒說話。
孟氏瞧着她們行事都是一板一眼,並無出奇的地方,便點了點頭,轉身笑着與朱氏道:“母親,她們兩個都還小着,頭一次見了親戚,竟像是捆了千斤的擔子,竟是手腳都不大能使喚了。”
這話一說,秦氏、西門氏也都是隨着話湊趣笑了,秦氏一面用紗帕捂住嘴,一面趕在朱氏面前笑着道:“三弟妹何必如此小心。兩個侄女兒隨都小着,但行事說話已經極有譜兒,規規矩矩,安安靜靜,正是女兒家的樣子。”
朱氏聽了也是點頭,道:“我瞧着也是水靈靈的,模樣兒也不錯,性子安靜些,倒也是好的。”這話一說,連着西門氏、常氏都是隨着話頭稱讚了兩句。孟氏忙是笑着道:“當不得母親、大嫂子、二嫂子、四弟妹的話,我只怕眼下是省事兒了,只是這會規矩過大了,日後到了管家理事上頭可得頭疼了。”
“這倒是真的,這管家理事,嘴上的功夫可少不得,那些婆子丫鬟沒個話壓着,可是不行的。”這話一說,那西門氏倒有些點頭,她的女兒嘉君雖是愛玩愛笑的,可一張利口慣會挑尖兒,最是爽利不過的,做母親的這會子說起來,自然有些得意的。
“女子總以貞靜爲主。行事說話過得去也就是了。”聽到這話,那常氏彷彿有些不大入眼,這瞥了西門氏一眼,淡淡湊了一句話後,便令婆子將兩個女兒湘君惠君抱走:“她們兩個素來體弱,年紀又小,正該是去頑的。如今嬌客已經見了,待她們去花園子吧。”
朱氏聞言也是點了點頭,將這裡的女孩子都是打發去頑兒:“正該如此,女兒家雖得學規矩,但若木木呆呆連說話頑兒都不會。卻也沒什麼意思。璧君婉君,你們大一些,如今兩個妹妹來了,可得好生招呼。嘉君也得和氣些相處。”
連着敏君繁君在內的五個女孩兒聽了,自是站起身來笑着應了,自退下去不提。
而孟氏聽得這話,眼皮子微微一挑,卻是沒說什麼話,只是用紗帕擦了擦脣角,低頭將茶盞端起來嚐了一口,就是笑着擡起頭與朱氏細細說着些家務人情的話兒。她知道,這是朱氏打發了幾個小輩,預備與她說些什麼東西。具體說些什麼事情,她也是曉得的,那件事兒她可沒有絲毫錯處,應付過去,倒也不難。因此說話言行彷彿一丁點也瞧不出來這裡頭的意思。
朱氏見了,皺了皺眉。敏君退下前擡頭看了一眼,眉頭微微皺了一皺,知道孟氏說不得會有些麻煩。只是她不過是個小輩,說不得什麼話,當下便擔心地看了孟氏一眼。
孟氏偷眼瞧見了,側過臉微微勾起脣角,用眼神安撫了一下女兒,便重頭與朱氏並三個妯娌說起閒話了。敏君見着她如此,心底暗暗嘆氣,腳步頓了一頓,還是退了下去。
“三妹妹,四妹妹,這會子還是先到我的屋子裡去吧。”徐璧君身爲大姐,又是長房嫡女,她自是頭一個開口說話的。另外的婉君與嘉君聽了,一個點頭笑了稱是,另一個隨口應了沒什麼反對的意思。敏君與繁君看在眼中,也只得點頭應了。
璧君看着新來的兩個堂妹,隨都還小,但容貌也漸漸有了模子。一個豐盈端雅,一個透着嬌憨,說話行事都安靜隨大流的。再加上先前母親秦氏細細囑咐過,知道眼下自己那個三叔並不與舊日一般沒底氣,這兩個還得好生照顧妥當的,由此自己說話的時候比平日越發得和氣。
只是雖然招待迎合都算妥當,但敏君瞧在眼中,卻不覺得這璧君是個和氣的。旁的不說,單單看她說話的眼神兒,就透着一絲輕蔑的味道。等到了她的屋子裡坐下,吃了一口茶,她說起什麼物件兒之類的東西時,總忙不迭地細細介紹,彷彿自己與繁君兩個都是沒見過世面,一點精緻些的東西都沒有一般。
此時送了個小小的九連環來做見面禮兒,還特特將這由來玩法說了一通。敏君倒也罷了,只是冷眼旁觀。一邊的繁君本就是個性子躁的,雖然近來也改了好些,但到底還小,聽得幾句也就罷了,這長篇大論下來,實在覺得呱噪不過。再想着日後還得聽這些東西,她由不得皺了皺眉,特特咳嗽了一聲,妝着天真無邪的樣子,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這個九連環道:“姐姐,這瞧着與先前你得的那件玉質的九連環很是相似,沒想着玩法也是一般的。只是我們比不得大堂姐曉得多,好些法子都不大曉得呢。”說到這裡,她微微一笑,很是高興地與璧君道:“可得多謝大堂姐的話,那個九連環我玩過幾次都沒解出來,今兒聽了這些話,想來回去就能玩出個花樣子來的。”
璧君的臉色立時變得有些鐵青起來,婉君瞧在眼中,嘴角微微有些顫動,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另一個嘉君雖然與璧君相處得不大好,但到底與敏君繁君兩個更爲隔閡陌生,看着眼前一下子安靜下來了,便咳嗽了一聲,道:“原來三姐姐四姐姐也愛玩這個,說道來,這九連環雖然簡單,樣式大小還是有些變動的。只是玩得多了,眼睛泛酸,要我的意思,也就是隨手玩兩下的,平日裡只擺着招灰塵。璧君姐姐只怕是兩位姐姐在這裡沒個人說話,才巴巴送了這個。”
聽了這話,璧君也是那話掩飾了一下,略略再說了兩句,便也沒興致招呼了,五個人自散了去。敏君與繁君探問地孟氏已經回去了,便也一路往自家的幾個院子走去。一路上,繁君拿着璧君說的話冷嘲了幾聲:“就這還是長房嫡出的女兒,今兒真真是見識到了。話裡話外,我們這兩個竟都成了鄉下來的土包子。”
“很不必理會這些,咱們自家過日子,與她們無關。雖說是親戚姐妹,但面子情上過得去,旁的是好是壞,也就隨我們的心了。”敏君勸了一句,見繁君仍舊有些憤憤的,便搖了搖頭,推說有些倦了,自回到屋子裡去了。
豈料,纔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就聽到一個仍舊熟悉聲音忽然道:“敏君,許久不見,你可還好?”
這是……
敏君猛然擡起頭看去,那蘇瑾身穿着深青八寶如意團紋的衫子,脣角帶笑,正站在一株開得極豔的海棠樹下,溫然而笑。清風徐徐而來,他的肩膀的一點花瓣也隨之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