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見着常氏是一時氣急了。連平日裡說不得的話也都竹筒倒豆子,一一說了個盡。孟氏又是吃驚疑惑,又是覺得有些暢快,想着這事全靠着這平素不顯山露水交往甚少的弟媳周全,少不得要承幾分情,忙上前來拉着常氏道:“沒想着出去一趟,竟鬧出這般打臉的事情,多虧着弟媳有心,瞧在我的臉面上幫了一把,不然若是傳揚出去,那還了得!”
說到這裡,哪怕孟氏是個行事穩妥不過的人,也由不得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方慢慢地露出個笑,特特行了個小禮道:“不論如何,這都是我三房的人,原歸我管束的。她的事兒,弟媳也是曉得的,一時也不能將她壓過來與你賠禮請罪,我曉得你的爲難,且看在我這一禮上頭。就暫且將她的衝撞之處按下先,待得她好了,我必定領着她與弟妹請罪。”
“哎呦,嫂子,這我可當不住。”常氏原與孟氏相處的時日不多,又年輕心熱一些,看着孟氏是個知禮的,想着一同是大婦,少不得要遇上這些糟心事,便再軟了一層,看着孟氏的眼神便格外不同起來,不等她低下身,就忙拉着道:“唉!我能有什麼事,說到底,我這也是一時的,比不得姐姐還得忍下那糟心氣。”
孟氏輕聲說了兩句話,到底將她安撫住了,方纔問這事情的經過,不着意地問這會又出了什麼事。常氏皺着眉嘆了一口氣,再看了看繁君,方轉過頭與孟氏道:“也是我一時急了,方纔失了方寸,眼下已經沒事了。事情原是這樣的,先前那碧痕到嫂子的屋子裡鬧騰,打罵丫鬟婆子,這已是不對,但她是半個主子。那些丫鬟婆子也不敢太放肆,只低頭忍着。沒想着到了後頭,她竟是不管不顧地要跑到裡頭兩個哥兒的地方,這才讓幾個婆子攔着不放。若是旁的女子,也就罷手了,偏生她卻好,挺着個大肚子,竟還故意那肚子裡的那個來招呼,任是哪個,都鼓着肚子撞去。這幾個婆子左支右擋撐不住,邊上的一個丫鬟瞧着不對,趕過去與我說,我忙過來,才進去就看到她闖進屋子裡,直衝到兩個小哥兒的地方!”
說到這裡,常氏頓了一頓,看着臉色煞白的孟氏、敏君、繁君三個,又搖了搖頭,輕聲道:“說來也是怪我,看到這情景就慌了神,只當那幾個婆子不中用。死命讓自己帶過來的婆子丫鬟將那碧痕拉開,這四腳八手的,說不得哪裡就碰了下她的肚子,她滿地打滾喊着疼。那幾個婆子也不免鬆了手腳。哪裡曉得她瞅準竟跳將起來又衝到屋子裡頭,好在一個婆子恰好站在前頭,她沒擡頭衝過去,兩人都是一個趴下了。下面的事兒我也不好說,兩個哥兒倒還好,就那碧痕也擡到偏房裡請了大夫整治,方纔她又是撕心裂肺地喊了一通,我心驚不已,方纔打發了丫鬟請你們過來,好在這會子又安生下來,大夫也說,胎兒略有不穩,但好生調養,卻也不會出事的,我方放心下來。”
聽得這話,繁君羞得臉紅耳赤,敏君卻鬆泛了些:好歹,瞧着樣子都還沒到最壞的地步,若兩個小dd出了什麼事,便殺了那碧痕,又有何用。這倒也好,不論那徐允謙如何難以忘懷碧痕,先前教子不善,恃寵生嬌已經讓他厭棄了好些日子,這一樁事出來,那可是謀害嫡子的。不說押送衙門,只怕也少不得將其徹底送到外頭略供奉養之類的,便徐尚寧、繁君兩個有了這樣的母親,日後不論分家產或是別的什麼,也必定擡不起頭直不起腰的。
只是,事到如今,還得防着她破釜沉舟,突然鬧騰出什麼來!畢竟,在徐家,三房本就沒什麼寵愛,若還倒騰的不像話,傳到外頭去,先前的傳言說不得還有變一變呢。
敏君這麼一想,倒是有些感激這四房的嬸孃,好在她在這裡幫着一把,不然也不曉得會出什麼事。這內宅到底歸孟氏掌管,任是出了什麼事,她都有責任。眼下好在沒出什麼大事,否則,外頭的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說先前苛待媳婦也算有禮,誰讓這媳婦如此不爭氣,連個內宅也是管不住的。
想着如此。再看着常氏微微皺着的秀美臉蛋,敏君也多了三分親近的心思,看着孟氏又再三謝了,自個也跟着上前行了個禮,輕聲道:“多謝嬸孃看顧,母親的禮您瞧着長幼有序不敢領,那侄女就代母親給您行禮了。”說着這話,她忙行了兩個禮,一個算孟氏的,一個算自個的。
常氏聽得這話,愣了一會。倒沒攔住,只看着她行了禮,方纔拉住了她,轉頭與孟氏道:“果真還是女兒貼心,我養了兩個,只盼着日後有侄女兒一半,哪怕兒子不爭氣,心裡也快慰啊!”
“你素來是個好的,自然能教養出好兒子好女兒,我瞧着尚鵬、惠君、湘君都生得不俗,那愁什麼去,日後必定都是好的。”孟氏笑着摸了摸敏君的頭,擡頭與常氏說笑兩句,眼裡卻透出一點柔和的笑意。
常氏聞言笑了笑,道:“如嫂子所言那纔是真真好。這麼一轉眼,竟也過了一盞茶的時候,我家那兩個小的怕是要鬧騰了,嫂子這裡也事兒多,若是過後有空,嫂子不妨過來坐坐,咱們倆也好說說話。”
聽得這話,孟氏忙又說了兩句場面話,留了兩次,便自己往前送了幾步路,常氏見了,忙推辭了兩句,到底孟氏派了敏君將她送到院子外頭,眼瞅這人走了,方纔轉回來。
此時孟氏已經收斂了先前還微微帶着的一絲笑意,目光冷然地往那偏房看了一眼,冷水淡淡着道:“繁君,你且去瞧瞧你生母,敏兒,你隨我先去看看兩個弟弟如何。”
敏君輕輕瞟了臉色泛白的繁君一眼,沒有說話,就上前來扶住孟氏,輕輕地應了一聲。心裡頭卻頗有些說不出來的在意,仍是忍不住用眼角看着繁君。那繁君聽了這話後,臉色蒼白,被緊緊咬住的下脣沁出一絲血痕,她渾身發顫,由不得往偏房看了幾眼,忽然擡頭與孟氏道:“奶奶,我想先去看看兩個小兄弟……”說了這麼一句話,她手指頭微微顫抖了一下,便鎮靜下來又道:“這事,原是姨娘的錯,我旁的做不了,只這個歉意,我……”
“好了,你要過來,就來吧。”孟氏聽得她這麼說,倒也不好堅拒,只淡淡掃視了一眼,脣角緊緊抿起,點了點頭,就拉着敏君往內室裡走去。繁君呆呆看着她們走了五六步路,方纔緩過神來,忙就是跟在後頭進去了。
眼角看到她如此,敏君有些揪緊的心倏然覺得有些放鬆下來,脣角也由不得從緊緊抿起變爲略略放鬆的形態。她一路隨着孟氏一併往裡頭走去,邊上的丫鬟婆子有些在整理物什,有些眼尖地則趕上去一路打起簾子,讓三人走進內室。
內室裡頭,兩個奶孃並三個小丫頭都在揉眼睛,一雙雙眼眸通紅髮腫的,看得孟氏等人進來了,方纔忙趕上去行禮:“奶奶、姑娘萬福。”她們因着今日碧痕的事情,見着繁君眼睛裡頭都有些噴火,卻礙着上下主僕之別,不敢輕易顯露出來,只得用兩個字的姑娘含糊帶過去。
繁君將這個看在眼中,心裡一慟,咬着脣別過臉去,一雙眼睛已經紅了起來:都說母女天性,天底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心,可自己的生母爲何如斯愚鈍!她混混沌沌不打緊,她不會教養孩子不打緊,哪怕心思惡毒在內宅之中也不乏其人,可這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不曉得世易時移,囂張跋扈連一點眼色都不會瞧,如何能活得下去?
自己旁的也不敢盼了,只巴望着她安安生生過日子,爲着她懷孕心驚膽顫,可她呢?恍若還活在自己在餘杭的那段得意風光之時,行事越發得惡毒,若說當初大姐姐被推下水,她還不信是她做的,可現在不但旁人不信,連自己這個做女兒難道敢說不是她做的?當初,她可是連自己這個過來奉承孝順的女兒都是毫不憐惜地肆意打罵!
思及這些,繁君身子不由得一陣陣地發顫,敏君與孟氏去看了尚禮尚德兩個,見着他們都還睡得安安順順,臉蛋兒紅潤,嘴角還吐着一點點小泡泡,並不十分受驚的樣子,算是徹底放心了。轉頭看到這繁君的樣子,敏君嘆息了一聲,腳步微微向前挪了一步,卻到底沒有走過去。而孟氏那緊皺着的眉頭,卻略略鬆了些:“繁丫頭,這事說到底,與你也沒有十分的干係,我是嫡母,你是我的女兒,這事,你就不必理會插手了。”
“我……”繁君有心說什麼,但看到孟氏神色端凝,緊緊抿起的脣線顯示出堅決嚴厲的決心,她知道自己這個小輩到底不能做什麼,便動了動脣角,只得低下頭去了。
看到她這樣,敏君倒是鬆了一口氣,這碧痕也罷,徐尚寧也罷,她連一點憐憫之類的心思都沒有,只繁君在她眼裡卻頗有些難得,想着她的處境與行事,少不得有些牽掛。由此,她根本不想敏君牽扯其中,連獨善其身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