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也是她對孟氏的利益基本無損的情況下。若真是到了繁君傷害到孟氏的那地步,自己便也只能選擇站在孟氏這一邊了。心裡這樣想着,她便覺得自己頗爲僞善,但以她對於現在的情勢瞭解,卻也只能做到這地步了。
擡頭看了孟氏一眼,見着她往那偏房而去,敏君側過眼輕輕瞟了呆呆站立在那裡的繁君一眼,隨着一併到了偏房裡頭。
那偏房平日裡收羅得極整潔乾淨,此時卻滿屋子溢滿了藥味、血腥味、浮塵並各種說不出來的骯髒古怪氣味。孟氏與敏君走到裡頭由不得皺了皺眉,看着那邊臉上帶汗,神色驚惶的婆子丫鬟,兩人都有些皺眉。半晌後,孟氏咳嗽了一聲,脣角一片冷然:“姨娘怎麼樣?”
“回奶奶的話,姨娘身子還好,只是口角流涎,兩眼翻白,彷彿有些魔怔住了……”一個身穿藍緞鑲邊竹青衫裙的婆子彷彿是個有膽氣的,聽得孟氏詢問,就低着頭往外頭走了兩步,低聲回道。
“魔怔?”孟氏冷笑:“先前四奶奶還說大夫說着一切都還好。開了方子,只要煎藥喝了就是妥當的。怎麼到了你們的嘴裡,便成了什麼魔怔?你打量着我是性子軟能捏住的不成?”
那婆子聽得這話,忙就是撲通跪下,臉色唬得一片蒼白:“奶奶恕罪!大夫走前姨娘還只是吃吃地笑,等的大夫走了半晌,忽然竟口角流涎,渾身戰慄,又是嚷嚷又是鬧騰,奴婢數個人上前來方纔壓得住她的手腳,她一會說東一會說西,一會兒哭哭啼啼一會兒嬉笑如孩童,真真像是瘋了一般……”
聽得這話,敏君猛然皺了皺眉,看着孟氏仍舊有些不信的樣子,便另那婆子掀起帳子道:“不必你說,且掀起帳子與我們瞧一瞧,這究竟如何,母親與我自有眼睛,能看得真切。”
“這……”幾個婆子丫鬟都有些默然,相視半晌,那個爲首的婆子方纔吶吶道:“奶奶姑娘恕罪,先前怕姨娘傷着肚子,我們便用了絲布……”她頓了頓,看孟氏只皺了皺眉,敏君更是連一絲神色變化都沒有,就知道這一關算是過了。忙就親自幾步上去將那帳子掀起來,掛在一邊的銀鉤上頭。
“嗚嗚嗚!”碧痕躺在牀榻上頭,身上蓋着一層紗被,手腳都被厚厚的絲布給繫住,分開系在四個地方,只留下一點稍稍能動彈的餘地。饒是如此,這碧痕卻仍舊是一直扭動着手腳,雜亂的黑髮之上,是一張蒼白得連絲毫血色都沒有的臉。她脣色發青,眼睛卻睜得極大,直勾勾等着孟氏,裡頭的惡毒彷彿能滿溢出來。
孟氏被嚇着往後退了兩步,一時也是怔住了,不曾反應過來。倒是敏君,雖然還是個孩子,但在現代的時候什麼沒看過的,各種各樣相關的圖片或是電影連續劇沒少看,此時看了一眼,雖然有些驚訝這碧痕的變化,但也很快回過神來,甚至還察覺到些微腳步聲與門微微開啓的聲響。
敏君眉梢一挑。也是露出被驚嚇住的神色,一面撲抱住孟氏的腿,一面卻悄悄地用眼角往掛在那裡的簾子下面看去:那是一雙官靴——必定是徐允謙!她心下急轉,看着孟氏仍舊愣住的樣子,忙伸出手死死掐住孟氏,看着她仍舊沒反應才下了狠心,用力掐了一下,而後忙略微擡起頭喊道:“爹爹!娘!敏兒、敏兒……”她哇啦一聲哭了出來,一面哭,卻一面與孟氏使眼色。
孟氏瞧着不對,心裡略微一驚,便有些回過神來,忙就蹲下身摟住敏君,裝着哄受了驚嚇的女兒,視線卻隨着敏君看得地方看去,只一眼,她便曉得是什麼緣故,當下一面緊緊抱起敏君,一面厲聲呵斥道:“我瞧着你們瘋了纔是!姨娘身懷有孕,原就要小心着,你們竟還將她這麼折騰着!我告訴你們,哪怕姨娘今日做了什麼事,這肚子裡的卻是沒罪的,只看在這個上頭,也不該這般對待她!還不快快解開那絲布,重頭請大夫過來,要出了什麼事,仔細你們的皮!”
“奶奶!萬萬不能啊!奴婢若是說了慌,這青天白日。蒼天有眼的,立時降下雷霆!”那婆子聽得這話立時慌了,先前那碧痕躺在牀榻上,她們方纔壓得住,若是再解開了,說不得會出什麼事:“若是您不信,奴婢就揭開那堵住嘴的絲帕,你聽聽就知道了。可這手腳上頭的卻不能解開,這一來怕着姨娘神志不清,許是會傷着胎兒,二來也怕衝撞了奶奶姑娘……”
“你……”那孟氏聽得這話,眼角輕輕瞟了那簾子處一眼,故作尋思了半日,方纔道:“不論如何,還是……”
“不必理會了,那本就是瘋了的!”就在這時候,外頭的徐允謙已經走了進來,他臉色鐵青,看着那碧痕的目光如同噬人的野獸,透着森然的光:“你們好生伺候着就是。只要盡心了,哪怕後頭結果不如意,我也會好生打賞!”
這話,竟是透着連孩子沒了也無所謂的意思。不說這些婆子丫鬟吃驚。就是孟氏、敏君也是瞪大了眼睛,兩張臉都是慘白起來:這徐允謙當真是個狠心決意的人,當初寵愛碧痕的時候視孟氏如無物,待得愛馳之後,哪怕碧痕到了如今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呃地步,他也一旦憐憫之心都沒有,更可怕的是,碧痕肚子裡的孩子,他也一點不在乎,那可是他的骨血啊!
想到這些,哪怕孟氏先前自覺已經看透了徐允謙許多。也深深覺得寒風凜凜,先前能把持住身爲嫡妻的地位以及保護好自個孩子的信心,立時少了許多。她臉色微微發白地看着徐允謙,輕聲道:“爺,您說什麼呢?妹妹她……”
“你素來賢惠,原不懂得太多,這事,你不必理會,只按着我說的做就是了。”徐允謙還沒察覺到孟氏等人的神色變化代表着什麼,不耐煩地甩了甩袖子,冷聲道:“將她帶回到她自個的屋子裡,只要沒死,隨便怎麼樣都行,湯藥飯菜都是喂着她吃就是。一個瘋子,不必理會!”
說完這話,徐允謙便皺着眉頭往外頭走去,卻不想這時候那簾子微微一掀,繁君蒼白着臉站在那裡,兩眼都是震驚與痛苦,她雙脣微微蠕動,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那徐允謙看着是她,腳步頓了一頓,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事,他臉色一黑,就甩袖顧自走了。
看着徐允謙自顧自走了,那敏君猛然瞪大了眼睛,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竟忽然雙目閉合,奄奄着軟到在地。孟氏與敏君見了,此時倒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當下往前走了兩步路,一個將繁君拉起,一個蹲下身低頭看了看,喊着婆子將這繁君抱到主房裡頭。
兩個婆子趕緊過來抱起繁君,孟氏看了看敏君,想着徐允謙的無情決絕,當下也不敢再在這裡耽擱裝賢惠。當下囑咐兩句話,只說小心小心,就拉着敏君令婆子跟在後頭,一行人趕緊從偏方出來,走入正房邊上的一間小耳房裡。
此時趕過來的大夫也到了,孟氏令他先看了繁君,說着沒事,方纔打發了大夫過去看碧痕。自己卻呆呆坐在那裡,半日她方蒼白着臉將敏君摟在懷裡,嘆息道:“我原以爲自個是看得開的,只要你們都好好的,就算人再多也是認了的。可今日方纔曉得,這都是錯了,當初若是扳不倒她,我還能想着至情至性四個字,待得扳倒了,只說自己曉得這天底下什麼寵愛,什麼情情愛愛都是假的,原是一層迷霧一層紗,卻不知道這也是看人的。他能那麼狠絕地對待我,也能那麼無情的對待她,甚至繁君……若是什麼時候,你們不如他的意,該是怎麼得了……”
說到這裡,孟氏已經忍不住嚶嚶哭泣起來。敏君看着她如此,心裡一陣難受,卻又說不得什麼,半日方纔尋了個連自個都不信的理由道:“娘!您不要太傷心,這、這父親那裡,許是有什麼旁的內情或者由頭在,方纔這般發作姨娘的。咱們又沒有做錯什麼事,何必自個嚇着自個……”
“傻丫頭!這人哪裡能一點子錯都不犯的。”孟氏深深嘆了一口氣,臉色蒼白着正是想要說些什麼,那邊的繁君忽然呻吟了兩聲,慢慢睜開眼睛。
看着繁君醒過來了,孟氏立時收了口,轉過頭對着仍舊有些迷迷糊糊的繁君輕聲道:“可算醒了,現在身子有什麼不適嗎?你先前癱軟在地,我瞧着不對,你爹爹又是那麼說了,只得將你帶到這裡來。好在大夫說你只是一時閉住氣,並沒有大礙。”
“沒有大礙……”那繁君愣愣地接着話,彷彿受了極大刺激的孩童,半日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連話也說得有些磕磕碰碰的,只那一雙眼睛,恍恍惚惚什麼情緒都沒有,倒是讓孟氏與敏君都是悚然一驚,一時間,整個屋子裡彷彿結了冰一般,透着些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