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正午正是炎熱的時候,逄梟一身黑衣端坐在皮毛漆光亮的“烏雲”身上,身上已出了一層薄汗,額頭上也有汗珠子滾落下來。
然而他根本顧不上這些,眼神期待的望着官道的前方,不多時就已將季澤宇、秦槐遠一行甩開很遠。
“這小子,是多焦急。”穆靜湖失笑。
秦槐遠撩起馬車的窗簾,看着逄梟一騎絕塵,禁不住搖頭失笑。
他也幾年沒見秦宜寧了,心裡想念的緊,只是身爲長輩,不好在人前表現的太失身份。
季澤宇笑了笑,一時什麼都沒有說。
秦槐遠眼角餘光見季澤宇如此神色,便坐回了車內。
季澤宇和安陽長公主畢竟是夫妻,外界又傳言長公主是被營救秦宜寧的人殺死的,季澤宇並未在逄梟跟前表現出任何異樣,又肯跟隨在逄梟身邊,這是他們的兄弟情義。
可兄弟情義再深厚,也不代表季澤宇會完全不在意枕邊人的死。
秦槐遠有些擔憂,稍後見了秦宜寧,若是鬧出什麼不愉快,於日後季澤宇與逄梟之間的和睦不利。
秦宜寧此時一身粗布衣裙,正與兩個孩子坐在馬車上玩翻花繩。
“孃親,你看,這個是什麼?”昭哥兒胖乎乎的一雙小手,靈巧的挽了個花樣,“孃親你猜,纔對了昭哥兒就有獎勵給你!”
秦宜寧懷裡摟着晗哥兒,幸福都快要從眼中滿益出來了,抿着嘴故作不知,猶豫了好半晌才道:“嗯,到底是什麼呢?真想要昭哥兒的獎勵啊。”
晗哥兒在秦宜寧的懷裡扭來扭去,見秦宜寧被哥哥難住了,悄悄地湊在秦宜寧的耳邊低聲道:“孃親,是小蚊子!”
說罷還裝作若無其事的低頭擺弄自己的手指,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秦宜寧心裡快要樂開花,眼角餘光看到昭哥兒看了晗哥兒一眼,就知道他肯定是發現弟弟在偷偷的提醒他。可是昭哥兒什麼都沒說,只做沒發現的模樣,還一本正經的問:“孃親快猜啊。”
秦宜寧有一種被兩個兒子寵着的幸福感,沉吟了半晌才道:“是不是小蚊子呀?”
“對!孃親,你真聰明!”昭哥兒將花繩丟開,摟住秦宜寧的脖子吧唧親了一口,“獎勵給孃親一個親親!”
秦宜寧被逗的咯咯的笑,側過臉又湊過去,“這邊呢?這邊也要。”
昭哥兒卻是把小臉一扭,“不給了,孃親再猜個謎,猜對了纔給親親。”
秦宜寧噘嘴,大眼睛眨巴着失落的“哦”了一聲。
晗哥兒卻是湊過去就親了一聲帶響的,還對着昭哥兒吐舌頭做鬼臉。
昭哥兒就撲上來去抓晗哥兒。
晗哥兒哇哇大叫:“孃親,哥哥要擰我了!孃親!”
秦宜寧摟着這個,又抱着那個,笑的快要岔氣兒。
因只顧着玩,根本沒注意到馬車已經漸漸停了下來。
馬車的車簾被撩起,逄梟蹲在車轅,看着車裡笑成一團的母子三人,眼神已是柔和成暖泉。
秦宜寧察覺到聲音,擡眸就撞上了逄梟的眼波,一下子愣住了。
“爹爹!”雙生子異口同聲,往逄梟身上撲去。
逄梟摟住兩個孩子,“小鬼頭,在玩什麼呢!”
“我們和孃親玩花繩呢。”
秦宜寧跪坐在馬車中,水眸含淚,脣邊含笑的望着逄梟,“你來了。”
逄梟點點頭,喉結上下滾動,鳳眸之中滿是思念、憐惜、愧疚等等情緒,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秦宜寧垂眸一滴眼淚就落了下來。
逄梟當即慌了神,將兩個孩子隨手放在一邊,就趕緊進了馬車裡,用袖子笨拙的去擦她的眼淚。
“別哭,別哭。是我不好,我不該將你留在京城裡,害得你差點丟了命,是我不好,是我太無能了。”
秦宜寧搖頭,“這也怪不得你。何況一切都是有驚無險罷了。”吸了吸鼻子,她不想將重逢的場面攪了,笑着道:“昀姐兒和暄哥兒在後頭的馬車上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逄梟搖頭,長臂一展將秦宜寧摟在懷中:“宜姐兒,是我對不起你。”
他有太多的愧疚了。
他帶着平南軍送走了,秦宜寧懷着身孕,還要爲他們的糧餉操心。女人生產本就是在鬼門關走一遭,何況是秦宜寧生的還是龍鳳胎?
他非但沒有在她身邊陪伴和照顧,反而還一切煩難都要她自己承擔,最後甚至被人截殺差點喪命,至今她一張小臉兒都是蒼白的,傷勢未愈,她們又都被李啓天抓了去,以至於後面九死一生,甚至一個文文靜靜的女子,要被關進囚車裡遊街……
人關在囚車裡是什麼感覺?他當日將思勤一行人關進囚車,也是因想起了秦宜寧受了這等苦楚,他才忍不住將這些苦難也加諸於間接害的秦宜寧受苦的人身上。
秦宜寧搖搖頭,她想說沒關係,沒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可是與逄梟分別至今九死一生,她幾次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在孩子們面前她是母親,她不能暴露出絲毫軟弱,在隨從們面前她是主子,她也不能失去方向,可見了逄梟,委屈與後怕的情緒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秦宜寧埋在逄梟懷裡,禁不住哽咽出聲。
逄梟心疼的無以復加,大手一下下輕拍着她的背,“對不住,往後再不會這樣了,再不會讓你置身於危險中了。”
秦宜寧一哭,昭哥兒和晗哥兒也都跟着抽抽搭搭起來。
馬車外的寄雲和冰糖也鼻子發酸。
別人不知道,她們對秦宜寧所經受的一切是親眼所見感同身受的。不知道的人覺得秦宜寧貴爲王妃,享榮華富貴,過的光鮮亮麗。可是隻有跟在身邊的人才知道,秦宜寧能夠活到今日,完全是上天眷顧。若出一星半點的偏差,今日逄梟與秦宜寧也再無見面的可能了。
秦槐遠一行的馬車緩緩的停在路旁,穆靜湖和季澤宇翻身下馬,護着秦槐遠下了馬車。一行人奇怪的看着對面。
“怎麼了這是?爲何大家都哭喪着一張臉?”虎子說話直了一些,話音剛落就看到了淚眼婆娑的冰糖白了他一眼。
冰糖則是看到了秦槐遠,忙屈膝行禮,轉而告訴馬車裡,“王妃,秦老爺來了。”
秦宜寧正抽噎着,聞言哭都忘了,擡眸看着逄梟:“是我父親?”
逄梟點頭,用袖子幫她擦眼淚,“岳父與我同來的。”
秦宜寧點頭,見昭哥兒和晗哥兒還在抽抽搭搭的抹眼淚,一時愧疚不已,她竟只顧着自己難過,將孩子給忘了!
“好了,好了,孃親不哭了,昭哥兒和晗哥兒也不哭了好不好?”
兩個孩子齊齊點頭,晗哥兒還打了個哭嗝。
秦宜寧幫孩子們擦了擦臉。
逄梟回身一躍下了馬車,轉身將孩子們抱下車。
“外祖父!”兩個孩子異口同聲,邁開小短腿跑到秦槐遠跟前,有模有樣的端正行禮:“外祖父安好。”
“乖。”秦槐遠分別摸了摸他們小腦袋,隨即笑着看向秦宜寧。
“父親。”秦宜寧眼淚再度涌了出來,快步走到近前,跪下叩頭。
秦槐遠雙手攙扶着秦宜寧,“快起來吧。”
秦宜寧擡眸看着秦槐遠,笑中帶淚,“父親身子可好?我母親、祖母、二叔他們身子可好?”
“都好,都好。你祖母年紀大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但也還算好。其餘的人在夕月適應的都很好。”
秦宜寧連連點頭,掉落了串串眼淚,沾溼了衣襟,“父親這些日子辛苦了,讓父親如此辛苦,是女兒的不孝。”
秦槐遠笑着搖頭,“你做的已經很好,你這些日的經歷爲父也有所耳聞,今日能夠再見,爲父心中甚慰。”
秦宜寧看向穆靜湖,抿了抿脣,上前行大禮:“穆公子,對不住。”
天機子畢竟是爲了救她而死,往事不論,只這一點,秦宜寧就心裡有愧。
穆靜湖搖頭,笑了笑:“這怪不得你。師尊她凡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她既這樣做,便是已經考慮到了後果,也接受了這個後果,你完全不用自責。”
話雖如此,可一個人爲了她犧牲了自己,她的心中不可能沒有任何觸動。
又看到季澤宇,秦宜寧是脣動了動,到底還是直接道:“外界都在傳說安陽長公主是我的人所殺。其實並不是。她當日去牢中羞辱我,恰好趕上了人去救我出來,對方殺進大牢,沒有細看便將她給……我雖沒有直接動手,可也算是間接害了她,是我對不住你。”
其實季澤宇的人早就將當日的情況查清了,即便秦宜寧不解釋,他也知道此事怪不得秦宜寧。
可秦宜寧能夠當面坦言,並不避諱,讓季澤宇心中好受了不少。至少她的人品上是足夠配得上逄梟的。
“此事我已知曉,她若不去牢中羞辱你,也不會遇上那些人了。”季澤宇並未直言天機子的名諱,畢竟天機子是穆靜湖是師尊,且已經作古,他們現在都與逄梟同進同出,此事便不好再多提。
逄梟大手拍了拍季澤宇的肩頭以示安慰。
晗哥兒這時已拉着秦槐遠的手往後頭的馬車拖,“外祖父,快跟我去看看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