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城市中的特殊部門日常忙碌着。
白霧區的困擾依舊存在,影響倒是隨着時間流逝而逐漸平穩,停在一個會被人們關注,又不至於過度關注的程度上。
關注是因爲白霧區過於顯眼了,偌大個城市,白霧所籠罩的區域彷彿成了地標性的景觀,無論你站在哪個角度拍攝城市的照片,或多或少都能把白霧區的一角給拍攝進去,作爲背景的一幕。
不關注則是因爲,人不進入白霧區,或者不靠近白霧區,這對普通人生活的影響接近於無。
一開始人們還會因爲不相信所謂專家的言論而發表抗議,久而久之的,沒有見到任何事件發生的人們也就習以爲常了。
除了個別幾個頑固的還會定期抗議,也有點把這個事當成了打卡項目。
普通人關注驟減,卻不代表着特殊部門可以清閒下來。
本就繁忙的工作中更是專門開闢了一個分組,每天監視白霧區,還得時不時安排一隊人進去查看。
早先進去的人或多或少都會迷路或者受點小傷,但無傷大雅,等走的次數多了,自然也就熟悉了。
現在那一片白霧區裡遍佈特殊部門所佈下的各種網線,只爲了定位與方便探索。
白霧區的建築物都保持着原樣,沒有被腐蝕也沒有風化,只是沒有了人活動的跡象。
白霧區外的臨時據點早就改爲了常駐,特殊部門乾脆把那一整棟小旅館都包了下來,以極爲低廉的價格。
反正現在這周圍也根本沒有人住了,能省一點是一點。
夏成蔭走在樓道中,他手裡的紙張一摞又一摞,快速從頂上開始一張一張往後翻,翻過的紙就直接夾到最後。
翻到一半,忽然發現了什麼問題,再從最後把報告紙撈到前面,一來一去翻了幾回,最後寸頭警員全給團成了一團,甚至還用上了非常規的力量。
全都是廢話。
寸頭警員狠狠地吐了一口氣,再把滿腹的牢騷給嚥了回去。
——毫無進展。
他們對白霧區的探索說是毫無進展都不爲過。
探索順利是順利的,但過於順利也讓人忍不住起疑,先前隊員們彙報的,在白霧區裡彙報的怪物去了哪裡?
白霧區裡是非常乾淨的,具體表現爲除了白霧本身,沒有一丁點的靈異存在。
乾淨,被“吃”的一乾二淨。
靈異都是怎麼消失的,人類並不清楚,他們只知道在過去的記載上,這片區域或多或少是有靈異活動的,現在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夏成蔭抓了抓自己的頭,他的形象在近期的忙碌中疏於打理,頭髮已經積攢起來。
得找個時間去剪個頭髮……爲什麼明明沒有去追捕靈異,事情還這麼繁瑣。
寸頭警員繼續往前走,他打算去霧區外再看看,結果走了沒幾步,夏成蔭在走廊上碰見了在一扇門前來回打轉的祁竹月。
她今天沒有穿着工作服,而是穿着自己的衣物,雙手抓着肩上的披肩,神情有些緊張。
緊張到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如若不是夏成蔭避讓了一下,兩人現在已經撞上了。
“啊,抱歉。”祁竹月後知後覺,反應遲鈍,“剛剛在想事情,有點走神……夏前輩不好意思!”
夏成蔭倒沒有責怪的意思,他瞅了眼一旁的門,問道:“裡面是?”
“我老師……”祁竹月長嘆一口氣,“局裡面早上打電話給我說老師他不肯回去,非要留在這白霧區外面,說什麼……能看到有趣的畫面。”
夏成蔭聽了點點頭,他也略有耳聞。
有關祁竹月的這位老師,同樣是個靈感很高的人。
對方年紀大了,看的東西多了,用人自己的話來說有很多畫面都堆擠在眼前,他時常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祁竹月的未來多半也是這樣,她現在還看得少見得少,能夠維持自身的理智。
夏成蔭開了短暫的小差,這邊祁竹月又敲上了門。
“老師?老師你在裡面嗎!”她邊敲門邊喊,“老師,您該回去了,我開車帶您回去好不好?”
祁竹月喊完,門內依稀地傳出了一點動靜。
窸窸窣窣的,好像是有布料之間的摩擦聲。
聲音由遠及近,由輕到響,最終停在了房門口。
門咔得解了鎖,然後在門外二人的注視之下朝內開了一條縫,從門縫間能看到裡面是黑漆漆的一片,房間也沒有開燈,緊接着一隻渾濁的白色眼睛從那出現。
爲什麼說是白色?因爲在黑色瞳仁的位置不知道蒙上了什麼淺色的雜質,近乎於周圍的眼白混爲一體。
門內之人又探出了一點頭,這下門外的二人能夠看到門內有些上了年紀的人披着一條白色的被單,對着二人看了幾秒,回絕道:“不回去。”
“老師……您真的已經待了……等等!別關門啊!”
祁竹月正要再勸兩句,門內之人已然不願再聽,自顧自地把門朝內一關,要不是祁竹月手縮得快,她的手就要被門板壓到了。
看起來,她的老師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無論是祁竹月來勸還是其他人來勸,門內之人都不爲所動。
夏成蔭在一邊旁觀了整幕,詢問需不需要幫忙。
祁竹月:“幫忙?怎麼幫?”
夏成蔭:“幫忙把門板拆下來,然後你去裡面把人帶走?”
祁竹月:“……那還是不用了。”
祁竹月嘆了一口氣,她說局裡就是希望她過來努力一下,成不成都無所謂,不用強求。
夏成蔭比較好奇的是,門內那位到底看到了什麼。
“呃……老師也沒有跟我具體說過。”祁竹月沉吟着托住自己的下巴,在那回想,“比較籠統的就是一些對於色彩的描述,大面積的白色和一點點黑色什麼的……其餘的就沒什麼特徵了。”
有時候是敘事性的話語,像在講故事,有時候又給人描述描述幾個頗爲宏大的場景,使聽者頭暈目眩,恨不得把鼓膜捅穿,要是聽不見就好了。
唯有祁竹月能產生點共鳴,被她的老師誇獎孺子可教。
前者尷尬地笑了兩下,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變得平庸一點。
帶不回人,祁竹月自然沒了再停留在這裡的理由,她給局裡回了個消息,便準備回去繼續休養。夏成蔭順路便送祁竹月下去,兩人走的時候聊了幾句。
夏成蔭問祁竹月最近休養得怎麼樣,後者回說,姑且沒有朝着她老師那個方向發展,還在可控的範圍內。
“哈哈……要是變得和老師一樣,大概以後就……”祁竹月沉默了,說實話,她也不知道真的到了那一步,她會變成什麼樣子。
往好裡說,像她老師那樣瘋瘋癲癲但還能交流,往不好裡說……以後同事就只能參加她的追悼會了!
夏成蔭見這個話題不好展開,便換了其他的。
兩人聊來聊去,還是說到了最近局裡的動向上。
之前也說了,他們白霧區這邊是分了一組人留着,但其他工作也沒停下,甚至還新增了。
“陳姐和白僳一起去出任務了……”說到這,祁竹月頓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麼,話再說出口時卻變了變,“對了夏前輩,伱們之前說要追蹤的那個逃走的邪教徒?”
“跑了。”夏成蔭言簡意賅道,“追過去的時候只看到了一地雞毛……字面意義,誰知道他們殺活物舉行了什麼小型的儀式。”
小型動物的血液塗滿了整間房間,薰得進入的人不得不掩住鼻子,房間中央繪製着不知名的法陣。
夏成蔭還說起了那麼逃跑的邪教徒的外貌,這次路邊的監控清晰了許多,能夠大概看出那人的樣貌。
外國人,或者說混血兒。
類似的容貌在國內搜索了一番,果然是查無此人。
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如果能被輕易找到,邪教也不會這麼難根除。
“說起來,陳梓他們去的……就是那個小領導交代的精神病院吧?”
“啊,是的。”話題避了半天還是回到了之前,祁竹月開始看腳尖前的地面,“本來是想找我的,後來又改找陳姐了。”
“但——”快走到門口時,夏成蔭拖長了語調,“好像事情進展並不順利。”
不順利指的是提前進入精神病院的隔壁小隊,自失聯之後局裡也緊張起來,一直到陳梓的聯絡傳回來,才暫時止住了繼續加派人手的念頭。
“那個精神病院……聽起來像個狼窟。”祁竹月這麼評價道,“但有白僳在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身邊之人的步伐忽然停住,祁竹月以爲自己說錯了什麼,仔細一看是門口到了。
寸頭警員站在建築物內,目送着祁竹月跨了出去。
夏成蔭在門口點了一支菸,時明時滅的紅色火光在陰影中一閃一閃,隨後他說了句:“你好像……很信任那傢伙的樣子。”
祁竹月的步伐同樣一滯,然後她腦子裡開始閃過一些畫面。
有最初康台山那座寺廟裡的,也有之後溫家村山林間的……各類畫面交錯在一起,最後匯成了一句話。
“因爲……他是‘白僳’?”
祁竹月的話中帶了點苦笑的意味。
她有些不確定的推測。
但正因爲這份不確定和莫名的不安感,人類最後什麼都沒說。
祁竹月只好解釋起了白僳在局裡的名聲,雖然不至於人人都認識白僳,但提起白僳的名字,就會知道他的能力很好用。
這點夏成蔭不可置否。
閒聊似乎告一段落,祁竹月研究起有沒有同事的車能蹭一下帶她回去,還是自己徒步一些距離再找車。
畢竟白霧區周圍,現在可沒有車敢靠近——咳。
猛然一股外力撲了上來,伴隨着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小柒”的呼喊,祁竹月條件反射往後一接,感覺自己摸到了一團布料以及一點重量。
“是祁不是柒……等等,老師你怎麼下來了?”祁竹月一回頭,看不見自己老師的人,但能看到夏成蔭驚訝地看着她所在的位置。
祁竹月拖着的人沒多高,整個人團成了一團還很輕。
被單牢牢地蒙在頭上,只留下一雙渾濁的眼睛從布料縫隙中露出。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低沉的聲音高喊着,一隻掖着被單的手舉起了,“祂睡着了……在睡着,在睡着!”
祁竹月被晃得人踉蹌了好幾下,最後還是扶着路邊的電線杆才站穩。
“好好好,睡着了,睡着了……老師你還想說些什麼嗎?”
上次也是這樣,祁竹月的老師跑來了白霧區,不知看到了什麼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關了好久,等出來後神神叨叨的,讓特殊部門的人去地底下。
人的語序混亂,需要花點時間才能辨別清楚他在講什麼。
等理清楚後,特殊部門的人發現人在反覆唸叨是一串字符,這串字符很湊巧地對應了地下收容設施的一個編號——是[傾聽老人]。
特殊部門近期剛發現這收容的靈異的能力不止他們想的那樣,正在做着測試,忽然就看到[傾聽老人]脖子嘎吱嘎吱地轉向了鏡頭。
很突兀的,沒有什麼徵兆。
接着,房間內具現出了另一具老者的身體,只見[傾聽老人]對着另一個自己緩緩說道:“去看看未來。”
未來?看什麼未來?
鏡頭後的人有人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去找了他們特殊部門中一個能力極爲稀缺的人——能夠在夢中窺得未來的隻言片語。
那名能力者按照要求睡了一覺,醒來後他的神情卻非常茫然。
本就是很犯規的能力,每一次的使用都要經過長時間的準備。
然而,這一次和之前不同,能力者……基本什麼都不記得,夢好似沒有在他的記憶留下半點印象。
……不,還是有的。
那人懵懵懂懂地被少數人圍着緩緩說出了一句話:不能讓白僳死亡。
爲什麼?不記得了,這是未來留給他的唯一留言。
祁竹月清楚這件事是因爲她通過她老師的關係得知的,現在她老師又嚷嚷起來,讓她不禁打算記下什麼。
“老師,除了睡着了,還有呢?”
“夢、美夢……好夢!”人揮舞着手,最後指向了白霧所在,“噓——不要吵醒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