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眼鏡的人類醫生在內心嗯嗯啊啊,想表達什麼卻說不出口。
白僳舉在胸前狀若虛握的手一鬆,眼鏡醫生虛弱地彎下腰,捂住喉嚨連連咳嗽起來,人是在咳,卻仍舊沒有多大的動靜。
白僳視線右移並站直了身體。
就在他與眼鏡醫生交流了幾句的間隙,這處血肉醫院的管理者姍姍來遲。
人類樣貌的女性雙手還戴着醫用手套沒有脫掉,一滴一滴的血正在往下落,她臉上蒙着口罩,像是剛從一場手術上撤離,趕來時什麼裝備都來不及拖。
她的身後依舊跟着喃喃着用少女音喊她老師的一具交疊的身軀小山。
人類樣貌的女性匆匆趕到,她用着沾着血的手取下半邊口罩,給面頰上留了點點紅痕。
女性的目光繞前看了一圈,然後她的嘴角抽搐了兩下。
因爲戰鬥力過於懸殊,她早在第二次遇上白僳這樣的存在時便意識到,反抗是沒用的,不如配合一點,還能讓她的這片醫院少遭點罪。
懼怕的情緒仍由,但不多了。
女性視線略過黑髮青年時一個大跳躍,更細緻地看了被對方捎進來的人類,至於早先被黑髮青年丟在血肉醫院內的兩個人,女性早就看過,可惜了這麼好的素材……啊不是,這麼好的人體。
新來的人也有很好的品質,看起來身上如那個仰躺在座椅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一樣有點特殊力量。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
又看完一圈,女性的視線挪回了白僳那。
黑髮青年的面容是第二次見,女性沒由來地打了個顫,手上就着手套搓了兩把胳膊,試圖把背後升起的涼意驅散。
女性深呼吸了幾口,努力忽視,可前方那大面積的色塊實在是無法讓人視而不見,女性抿了抿脣,開口說道:“能不能……撤開點?”
臉上勉強掛着笑,女性示意了兩下後方。
因爲白絮毫無節制地膨脹,所有被它穿行而過的長廊都被擠佔了,那些來不及離開的肉塊混合物全部被吞噬掉。
接着,因爲味道不佳,主要成分是人類的身體組織而被白絮消化一半吐出一半,吐出的組織堆積在路上,再被蔓延而過的白色吞沒。
一來二去的,本來沒消化乾淨的也所剩無幾了,這損耗量看得血肉醫院的管理者非常心痛,她算不出自己要多久才能把這片空間的景象復原。
不……說不定永遠復原不了。
如若沒有特殊的處理,白色將永遠佔據空間的一角。
白僳聽了女性的要求,也沒說什麼,就揮了揮手。
滿目的白色不情不願地往後退去,退了一米遠,還不夠,再往後退了四米,人類樣貌的女性仍覺得拘束,最後退到了十米開外,不怎麼高興的白色張牙舞爪起來,將自身拉長成一根又一根的細長條,瘋狂舞動着。
黑髮青年從那個方向收回視線,像是略帶歉意,用着家裡小孩太調皮,請多擔待的眼神朝女性看了兩眼。
後面的對話就順暢許多,人類樣貌的女性問白僳怎麼現在來這裡,不是說好下個外界時間的夜晚纔來嗎,白僳則答道,情況有變。
“出現了一點,意料之外的情況。”黑髮青年苦惱地支着腦袋,然後斂起眼睛,“沒想到,有其他存在加入了進來。”
白僳口中存在一詞令女性眼皮一跳。
女性想,她面前就有一個很超出認知的存在了,外面的精神病院裡難道還有?
當即,女性想帶着她的血肉醫院跑了。
她去往哪裡,鏈接哪一所醫院不好,最好能跑到地球的另一端,離這片危險的“城市”越遠越好。
可惜,可惜血肉醫院的移動完全隨機,當連通的門開啓的那一刻她才能知道抵達了哪裡,她也不知道會停留多久,只是在將要離開時,她會隱約有些預感。
現在,預感沒有出現,反倒是整間血肉醫院被攪得一團亂。
甚至說,人類樣貌的女性認爲再這樣下去,她的愛之醫院遲早要改名。
話回到當下,有其他的存在。外面的精神病院具體有什麼,女性不知道,她從沒出去過,在派手下的小男孩去外面騙人回來的過程中,她也沒聽小男孩提起過什麼。
而白僳呢,見女性沒什麼反應,也可能是來不及給出反應,跳躍般地換了個話題。
他對女性說道:“我要借這裡做點什麼。”
黑髮青年臉上掛着淺淺的笑容,他只是在告知,並不是在同他人商量。
……
眼皮不住地跳着。
彷彿在昭示着即將發生什麼不受控制,不可挽回,無法改變的未來。
白僳輕飄飄地說着自己的想法,並表示他已經將一部分行動付諸了實踐。
人類樣貌的女性猛地扭頭,她回看走廊的另一頭,實質性是輪迴連通的醫院長廊另一邊也爬滿了白色,就在那片白色之間,那一扇連通着外界的門開着。
那些白色,如同精神病院的前一夜那般,不斷朝外涌去,然而即便是涌出去了很多,在血肉醫院內的體積仍舊沒有減少。
“你……你想要做什麼?!”女性的聲音變得驚慌起來。
右眼皮在跳,右眼往往代表着跳災。
“也沒做什麼。”白僳想了想說,“可能這個做法是會有點後遺症,但你不想伱的……姑且算是你的醫院吧,你不想你的醫院固定下來嗎?”
據白僳的觀察,血肉醫院定期會與附着的現實醫院分離,再移動到下一處地點,大部分時間都存在於時間停滯不前的夾縫之間。
“萬一有哪天,這裡不再移動了呢?”黑髮青年提出了一個可能性,“這是可能發生的事,你以爲你真的是這裡的管理者嗎?”
怪物看向人類。
是的,人類。
即便人類樣貌的女性在心裡有點把自己開除人籍,她在漫長的時間內損失了很多應有的生理功能,可在怪物看來,她仍舊是人類。
人類,人類試圖掌控一個不屬於她的空間,儘管她現在看着擁有了管理權,可一旦這片血肉醫院失控了呢?
白僳偏了偏腦袋,指向腳底的地面說:“看。”
隨着他這聲話音落下,地面翻涌起來,一個又一個肉膜鼓起的氣泡升起再炸開,啪啪啪的動靜不絕於耳。
與此同時,地板震顫着開裂又合起,裂開的瞬間,無情地吞沒了幾隻站於其上的小山。
一旁的幾名人類其實也差點摔進去,還好陳牧及時清醒過來,一把撲到後方的座椅上,把座椅拉住的同時,把上面的兩人也給拽住了。
人類男性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手下按着的,好像是他的隊長。
可是他的隊長怎麼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還有,剛剛白僳都在說什麼?
即使沉浸在斷肢殘骸所構建出的理智震撼中,陳牧還是聽到了些許白僳與不知名女性的交談。
他們在說……計劃有變?計劃,什麼計劃?
這裡是哪裡,誰是管理者,什麼什麼的……白僳他到底——
陳牧扶着他剛剛找到的隊長,驚喜與驚懼一同浮現於胸腔,他緩緩轉過頭,看着黑髮青年猶如指揮家一樣,手又是一擡一放。
空間的變動似乎進行到了尾聲,那一扇本該在遠處的門移動到了眼前。
門大敞着,被四面八方襲來的白線死死地定在那,此刻,血肉醫院那紅白相間的牆壁也在隨着白絮的涌出,跟着一起侵蝕外面的精神病院。
人類樣貌的女性在那想,有什麼脫出控制了。
有什麼要往出乎意料的方向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