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交班結束的很快, 不過交班結束了之後,陳晏身後多了條小尾巴——蔚乘風。
陳晏瞥了眼一副規規矩矩好學生模樣的蔚乘風,沒說什麼, 開始跟着主任一起早查房。
急診科四大塊, 大主任是書生氣濃厚的周良清, 底下還有三個小主任。搶救室一個, 監護一個, 病房一個。
而病房的這個主任,是個一言難盡的人。他好大喜功,交際能力極好, 一張嘴巧言善辯,誰都說不過他, 卻極討厭麻煩, 屬於翻臉不認人的那種。
一個個病人看過去, 一開始還風平浪靜,沒出什麼岔子, 直到查到一個看上去恢復不錯的病人。
那個男人是和別人追尾了,劃傷了右手,住了五天院,不是什麼大問題,一般這種情況也就住院觀察幾天就出院了, 之後在社區醫院常規換藥就行。
這個病人的治療手段也不外如是, 管牀醫生常規彙報病情後, 建議出院, 主任背手站在一旁, 一派溫和寬厚的模樣。
病牀前,那個半坐在牀上的男人知道能出院了, 立即滿臉的喜悅,連連朝主任和他的管牀醫生道謝,男人估計是公關部的,嘴裡的好聽話一套一套的,讚美之詞溢於言表。
他的管牀醫生眼角眉梢是止不住的得意,嘴上卻謙虛着“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陳晏從頭到尾聽着,看着那個抱着病歷本,滿臉傲氣的男人,不怎麼感冒。
他百無聊賴地捶了捶腰,這時旁邊的夏丞湊近他耳邊低聲不屑的說:“切,當自己治好了什麼疑難雜症似的,尾巴都翹上天了。我就看不慣他那樣。”
陳晏挑了挑眉,回頭和夏丞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又轉過頭繼續聽着他們打太極,說場面話。
夏丞朝天翻了個白眼,看着主任也加入了打太極的行列,頓時和陳晏抱怨開了,卻見陳晏的始終沉默地低着頭,目光定定地看着病牀。
夏丞湊過去小聲問:“怎麼了?”
陳晏沒有回頭,喃喃道:“有點不對勁。”
而目光一直在陳晏身上的蔚乘風,則看着他和夏丞若有所思。
此時幾人的客套已經進行到尾聲了,主任正準備轉身走,陳晏卻突然問那個病人:
“病房裡蚊子很多嗎?”
男人疑惑地看着他:“沒有啊。”
其他人也一頭霧水地看過來,陳晏卻沒看他們,而是問男人:“可是從查房到現在五分鐘不到的時間,你撓了不下十次癢癢。”
陳晏這話一出,衆人的目光瞬間移到了男人身上,只見他此時正用力撓着腿,他的腿上一片紅的同時,還起了一片白花花的碎屑,而病號服露在外面的地方,同樣如此。
男人見大家都看着他,有些瑟縮地縮了縮手,“不能撓癢癢嗎?好吧,我知道這有點不禮貌,不過我忍不住。”
那一瞬間,稍微機靈點的人瞬間心裡一個咯噔。
主任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的臉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泛黃的?”
男人有些懵逼:“我皮膚一直這麼黃啊。”
主任又問了幾句,男人可謂是一問三不知,他最後也放棄問病史了,直接問他的管牀醫生周旭:
“他的尿常規有異常嗎?”
周旭此時臉色有些發白,他小心地看了一眼主任,低聲說:
“我開了尿常規,但是病人一直沒留小便……”
主任臉色一沉:“那生化結果呢?”
周旭低聲說:“他說想少抽點血,我問他,他說只有手傷到了,其他地方沒有受傷,我也就沒給他開。”
病人看着瞬間降至冰點的氣氛,又看看其他人大氣不敢出的反應,有些反正不過來,“醫生,你們什麼意思啊?我有什麼事嗎?”
主任目光冰冷地瞪了一眼周旭,說了一句:“把他的檢查給我補齊了。”而後大步離去。
衆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周旭身上,他臉色青白交加,擡頭不陰不陽地看了陳晏一眼,狼狽地擡腳離開病房。
陳晏對於他的挑釁非常淡然,倒是夏丞爲他打抱不平:“這什麼人啊,小心眼兒成這樣我也是佩服。”
陳晏輕輕笑了一下,不予置詞。
倒是蔚乘風站了過來,表情玩味地看着周旭的背影,問陳晏:“這人很叼?”
陳晏轉頭看了蔚乘風一眼,他臉上是一片遇到了感興趣的獵物時的趣味盎然,看上去在打什麼壞主意。
陳晏提醒了他一句:“別亂來。”
蔚乘風勾起脣角,輕輕笑了一下,沒說話。倒是周圍出現一片稀稀拉拉地抽氣聲。
陳晏轉頭看了下週圍,發現一羣女同事在眼冒粉紅星星地看着蔚乘風,就差沒捧起臉尖叫了。
陳晏搖頭輕笑。這羣顏狗,還真是可愛。
那個病人當天沒有出院,而是面臨着一大堆檢查化驗,那人憋着氣把檢查做了,結果很快出來——慢性腎衰竭。
那人當即鬧到醫生辦公室,手也沒事了,拽着周旭衣領吼他:“我就是和別人追了下尾,傷到手了不是傷到腎了!怎麼冒出來個腎衰竭!”
“是不是你們給我亂用了什麼藥!我人好好地進醫院,這才幾天,怎麼就被治成了這樣!你說是你們是不是黑心醫院!”
“好啊!我要告你們!一羣黑心肝的,沒把人醫好還把我治成這樣!我要告到你們坐牢!”
有人上去拉架:“你是之前就有腎衰竭,只不過你之前不配合,檢查沒做完,所以沒查出來。”
男人轉頭開始懟他:“我怎麼不配合了?我從頭到尾很配合!我又不懂!我沒有留尿醫生怎麼不提醒我?哈,我是不想抽太多血,但我又不知道這檢查這麼重要?我只知道你們把我治成了腎衰竭!你們別想推卸責任,這事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那人儘量耐心解釋:“這個和我們醫術無關,你是之前就有這個病,你身上癢癢嗎,那個是高磷血癥的症狀,是慢性腎衰的時候纔有的。”
“你之前纔有病!我以前身體好得很,什麼毛病都沒有,就是住你們醫院纔有的這個病!”
………
陳晏當時正在別的病房給病人換藥,等他聽到外面動靜大的時候,看到醫生辦公室外面圍了一堆人,一羣病人和家屬站在邊上指指點點。
陳晏沉着臉上前看,是早上那個病人操着椅子往周旭身上砸,而周旭也不是個吃虧的性子,他一直躲,卻捱了好幾下,臉都青了幾塊。
他狠狠一抹嘴角的血,赤手空拳上去和病人扭打了起來。
而周圍的人羣中突然有人唯恐不亂地說:“快看!醫生打人了!醫生打人了!”
陳晏眉頭直皺,急急和一邊的夏丞說:“快打電話給保安!”
說着他推開人羣要進去,卻被人一把抓住,不讓他上前。
陳晏心裡發急,他回頭一看是蔚乘風,冷着臉不客氣地說:“放開我!”
蔚乘風擰着眉:“你別去,你是醫生。”
陳晏用力掙扎,卻沒掙開,他聽着人羣中間砰砰打砸聲,眼裡冒火:“我是醫生,可我首先是個人!”
蔚乘風看着他激動的樣子,突然緩緩笑了,“我不是那麼冷血,我只是不讓你去,我可沒說我自己不去。”
他眨了眨眼睛:“別忘了,我可不是醫生。”
陳晏用力掙扎的動作瞬間僵住,蔚乘風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漂亮的桃花眼認真地看着他,說:
“信我。”
陳晏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蔚乘風一把脫下身上的白大褂,迅速擠入人羣,走位極其風騷,動作拉風的一把抓住男人的手,手腳並用,三兩下卸掉他手中的椅子。
陳晏有些發愣地看着那一幕,彷彿電影裡的慢動作一樣,蔚乘風的一舉手,一擡足,在他眼前無限放慢,美好的不像話。
他的眼睛漸漸溼潤。
陳晏眨了眨眼睛,迅速鎮定了下來,開始疏散着人羣,之後走向那個一邊喊“醫生打人了”,一邊拿着手機錄像的人,面容微冷地說:
“手機給我。”
那人挑釁地看着他:“憑什麼?醫生打人了,我要錄下來發到網上,讓大家看看你們的真面目!”
陳晏面無表情地重複一次:“拿來。”
那人:“就不。”
陳晏看着他的臉,突然說:“我記得你,你是XX牀的病人吧,你信不信我能把你拉黑?這個醫院再也不接收你?”
那人哼了句:“你以後求着小爺來小爺都不來!就衝你們這羣人的素質!還配當醫生??我呸!”
陳晏眼睛都不眨:“你信不信我讓整個XX省的醫院都把你拉黑?”
那人明顯氣弱了下來,卻還死鴨子嘴硬,“吹你的牛逼吧!你有這麼大能耐你還當醫生?”
這時候夏丞已經打完電話回來,聽了陳晏的話,頓時從背後湊近了他,低聲說:
“我說哥們兒,咱們急診科拉黑他還有可能,連整個醫院拉黑他都有點不切實際,整個省,你牛逼吹太大了!恐怕人家不信啊!”
陳晏依然面不改色,對着那人說:“你信不信我讓全國的三甲醫院都拉黑你?”
男人之前還有些怕,這下卻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你以爲我是嚇大的?嘿,告訴你,我就有親戚是在三甲醫院的,我就還不信了!你有種去拉黑啊!我看你怎麼拉黑!”
陳晏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人總要爲自己的言行負責,你別後悔。”
而後他走到護士站,用電腦查了錄視頻男人的個人信息,而後打了一個電話,大約過了兩分鐘纔回來,看都沒看那人,往蔚乘風那邊走去。
那人從頭到尾滿不在乎地表情,吊兒郎當的吃着口香糖,看陳晏回來,正準備跟上去,嘲諷技能大開,手機卻突然響了。
那人看了看來電,是他那個在三甲醫院工作的遠方親戚,他心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接了電話之後,那頭立即埋怨開了:
“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惹是生非了?上頭剛纔宣佈把你拉黑名單!我一開始還以爲是重名!我和你跨了好幾個省,怎麼我們醫院也摻和進去了!”
男人傻了一樣,噗通一下坐到地上,手機掉在一邊。電話還沒掛斷,話筒裡一聲高過一聲的“喂”響起來,男人突然打了個寒顫,連忙連滾帶爬從地上起來,直奔陳晏跑過去:
“陳大夫!手機給你!一個夠嗎?我還有一個ip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