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錦瑟這般沒心沒肺的個性,肯陪着蘇寅說上半天話已算是很優待的了。
身爲皇親貴族,又是活了兩世的高材生,學識自然不差,整個下午,她都竭力地滿足蘇寅所求,要她品畫,她便品,要她作詩,她便做,要她聽琴,她就聽。
十成十的一個最佳“閨蜜”,隻眼巴巴地盼着自己滿足了眼前的蘇寅之後便可得以自由了。
蘇寅與錦瑟一番傾談之下,更覺得眼前的人兒不單單才情無雙,難得的是沒有一般公子那般世俗的看法,所言所行更與自己如此地契合,異常心儀,於是便轉着彎兒地不停地找她說話。
錦瑟沒有他的彎彎腸子,她此時滿腦袋都琢磨着是早日回去。
到了傍晚時分,錦瑟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躊躇了半晌,終開口試探道:“蘇公子,君某叨擾已久,天色看來也不早了,不如……?”
她雖問得小心翼翼,但是言外之意卻也很明顯,然而蘇寅身爲男子,顯然臉皮更厚一點。
他假作恍然:“倒是蘇寅疏忽了,眼下的確該是晚膳的時辰了,還請君公子賞臉。”
錦瑟的臉色白了一白,又道:“蘇公子,在下並無意在貴府用飯。”
若說修養,錦瑟顯然是極好的,她自小在皇宮長大,禮儀貴氣是學了個十成十,所遇的公子們也大都是京都閨秀,沒幾個似蘇寅這般氣勢十足,還能裝傻到家的。
所以,若說手段,她壓根玩不過眼前的人。
看着對方侷促不安的樣子,蘇寅微揚起嘴角:“今日是在下倉促將公子請來,儘儘地主之誼也是應該的。”
言罷一雙深眸緊緊地鎖住她,幾乎讓人以爲那視線已是穿透了那黑紗,直接看在錦瑟的臉上。
錦瑟心中暗暗叫苦,只覺得眼前困境,果然一刻都不讓人省心。
其實蘇寅雖然始終沒有逼錦瑟揭開面紗,但是對她的容貌也不是不好奇的。
這個君公子,神秘的讓他有了一探究竟的慾望,只是他亦也看出了他的不安與緊張,於是便禮貌的沒有請對方一露真顏。
然而光從那執筆作詩之時伸出來的柔膩之手,玉指纖纖,美若蘭花,便可知這位君公子必然也是生長於大戶人家,養尊處優,若無機會好好探出底細,只怕來日難得一見。
想至此,便有心要強留她多一刻。
錦瑟咬了咬牙,終於撂下了一句狠話:“蘇公子,若是在下執意要離開蘇府呢……”
話到一半,卻看見蘇寅一臉受傷的神情,頓時剩下的話到舌邊又打了個結,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君公子可是討厭蘇某?”他長嘆一聲,“也罷,蘇某行爲處事確是不受世人待見。”
錦瑟突然覺得有些頭大,她慌忙擺手道:“絕無此意,蘇公子且莫誤會。”
他淡淡瞟了她一眼:“君公子若非討厭嫌棄在下,又爲何這般匆忙離去呢,蘇某身爲閨閣男子,平日裡就只能守着這方寸之地,難得今日有幸結識君公子,相談甚歡,卻不料,還是入不得君公子的眼。”
錦瑟被他說得一陣慚愧,想到這女尊國的男子的確只得過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毫無地位的生活。
——由於錦瑟識人尚淺,還不瞭解蘇寅的真實個性,他從來視那些男子戒條爲無物,哪裡會真的做個大家閨秀,因此上當也是必然的。
“我對蘇公子並無惡感,只不過……只不過家中妻主若久候不至,必然會心急如焚。”她找了個最不得當的藉口。擡頭卻正對上蘇寅的眼眸,滿是盈盈笑意,如同春水揚波。
“君公子何必如此見外,你我都知道你是尚未出閣的大家公子。”
“蘇公子又何以如此肯定?”
蘇寅面帶笑容,淡淡目光掃過她周身,說了兩個字:“直覺。”
錦瑟徹底無語,此時亭中忽然刮來一陣晚風,拂過她蒙面的黑紗,隱約映出一個輪廓,
蘇寅頓時喉頭緊了一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雖然仍沒有看得真顏,然後那剎那間流露而出的延頸秀項,瑰姿豔逸已足以教人驚豔,頓時怎麼也挪不開目光,只覺得愈加想要一探究竟。
錦瑟隱隱覺得有什麼古怪的地方,但見蘇寅眸光復雜,笑容愈加深邃,不由自主地便又拉了拉自身的黑色斗篷。這一招欲蓋彌彰讓蘇寅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
心中暗忖,難怪這位君公子癖性如此古怪,如此國色天香自然是不得不帶着這番僞裝了。也難怪他身爲男兒家這般謹慎。心頭不由地便有了主意,悠然道:“只要君公子能應在下一個請求,今日蘇寅便不再強人所難了。”
“蘇公子請說!”
“無論公子視蘇寅如何,蘇寅已將公子視爲知己,還請君公子一現真顏,以慰蘇某渴慕之情。”
言罷,便笑意不減地望着她,似乎是悉聽尊便的模樣,卻又分明把刀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錦瑟紅着臉,囁嚅道:“蘇公子,這……這恐怕不妥吧。”
蘇寅故作不明。
錦瑟道:“不瞞公子,在下自小便生了場大病,容顏盡毀,故此……不想,不想驚嚇到公子。”
蘇寅依然一派悠閒,斜睨着她道:“君公子莫非以爲蘇寅是個以貌取人之徒麼?”
錦瑟冷汗直流:“哪裡,絕無此意。”
蘇寅依然咄咄逼人:“那便是以爲在下對公子的結交之心並非是真的?”
錦瑟氣急,心道這人的邏輯真是怪得離譜,頓時有了破釜沉舟之心,聲音也有了幾分冷凝。
“蘇公子,既然你執意要看……”她嘆口氣,“那便請入房中吧,這裡……君某畢竟不習慣。”
畢竟去了沒人的地方,她才能證明自己的女兒身,不至於一次次被這個蘇公子纏的哭笑不得。
以往自己貴爲王爺纔會這般被衆位邀寵的宮侍們糾纏得落荒而逃,卻不料如今被人誤認爲男子還會落得這般下場。
他既然討厭女人,就讓他出出醜也好,省的自己總落在下風。
想到這裡,錦瑟終於頭一回有了幾分惡意的暢快之心。
蘇寅不疑有他,自然爽快地應了聲好。
便領着錦瑟入了自己的閨房。
“了不得了,寅弟竟然當真把那公子帶入了房中。”
陰魂不散的蘇家姐妹“散會”後又不約而同地來到了蘇寅的院中,偷偷地想要一觀究竟,雖然她們似乎還沒有意識到這種行爲可算得是偷窺。
“都是男子,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蘇苑不悅地瞪了她一眼,然而那緊張的臉色看來似乎也全然不是她嘴上說的那麼輕鬆。
“不如……闖進去看看?”有人試探地出聲道。
“你去?”
“我去?這不好吧。”後者有些躊躇。
“怎麼,怕了?”
“廢話,萬一我們家寅弟不是在上的那方……哎喲,大姐,你做什麼打我?”
蘇苑看了委屈的小妹一眼,隨即咬牙切齒地道了句:“就咱蘇家的男兒,怎麼可能是被壓的一方?”
一旁始終保持沉默的蘇瑜聽到此處,終於流露出了一副鬱悶的神情,仰天長嘆:“唉,原來我們蘇家的姐妹……都像豬一樣的聰明啊。”
房內,蘇寅一臉好笑地看着明顯侷促不安的錦瑟來回地轉着圈。
她一忽兒看天,一忽兒看地,似乎在下一個極大的決心。
好半晌,才正色道:“蘇公子!在下今日絕非有意冒犯,一會但求公子高擡貴手,切莫爲難而能讓在下安然離開。”
她說罷,看着蘇寅一臉疑惑地點了點頭,這才硬着頭皮,揭開了自己身上的黑紗。
蘇寅只覺得眼前一亮,不由地心頭一悸。
玉般白璧無瑕的臉龐,沾霞若粉的頰猶勝樹梢鮮麗的花蕾,黛似遠山,眸若寒江,楚楚動人。一頭烏黑濃墨的青絲,秀如皎玉,纖長濃密的睫毛下隱着一灣幽泉,清冽嫵媚,眼珠漆黑,只輕輕流轉間,就已叫他一陣恍惚。
他想象過眼前的君公子必然是天姿國色,卻未曾料到是這般的攝人心魂,一時間,連身爲男子的自己都忍不住被牢牢地吸引,轉不開視線。
然後,他便看到眼前的人漸漸地皺起秀眉,輕輕地嘆了口氣,道:“其實,我是個女子!”
他嘴角微微一動,卻是抽搐。
“我說,我真是個女子!”錦瑟指着自己的脖頸,“看看這裡,你該明白吧,先前戴着黑紗,故而無法驗證。”
她說話時微微仰着頭,只露出了那白皙優美的脖頸,蘇寅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便伸手撫上那段細膩的皮膚,所觸之處只覺柔軟滑膩,幾乎忘記了她到底在說什麼,像是摸到了一件最美的白玉,不由有些愛不釋手。
錦瑟被他此時詭異的神情嚇住了,幾乎擔心他會一時發怒直接掐死他。
於是偷偷地縮了一下,朝後退了一步,乾笑道:“如何,現下你該信了吧。”
蘇寅的手離開了她的肌膚,一時間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這才錯愕地明白她究竟在說什麼,不由微笑:“信了什麼?”他不知道爲什麼,似乎特別喜歡逗弄眼前的這個小公子。
“我是個女子啊!”錦瑟幾乎要被他氣道吐血,“你看,我沒有男子的…男子的喉結…這些你該明白了吧。”
“未成年的公子自然是沒有的了!”他甚至悠閒地喝了口茶,對眼前的公子反反覆覆地重申自己是個女子的言行感到好笑。
“什麼未成年?莫非你還要我脫衣以驗正身?”錦瑟脫口而出道。
蘇寅眸中微微一凜,隨即挑眉笑道:“好啊,有何不可?”
言罷,目光掃視過她盈盈一握的纖腰,忽然覺得喉頭一緊,似是有些口乾舌燥,不由又喝了口茶,心中暗疑自己這奇怪的反應。
錦瑟看他答得這麼爽快,完全怔住了。
倒是蘇寅淡淡道:“怎麼,小姐是不敢麼?要知道你若是女子,自然是不必擔心的,蘇某都不介意了,君小姐也不必客氣,請吧。”
他雖然刻意用“小姐”稱呼,但是語氣中流露出的那種調侃,分明就是不信。
錦瑟臉色忽紅忽白,正猶豫着是不是要掉頭一走了之時,忽然看到蘇寅已經直接迎面起身向她走來了:“既然小姐害羞,那麼由蘇某動手也是無妨的了。”
錦瑟心頭一慌,忽然拉近了自己的領口,問道:“你想做什麼。”
這番表現,倒像是遇到了登徒子一般。
蘇寅忽然想笑,卻是忍住了,瞧着眼前的人兒一臉羞憤,配着如玉的臉蛋,愈加嬌豔動人,再聯想到方纔觸手之際的心猿意馬,一時間不知爲何,感覺周身都熱了起來。
他本是個清高自負的大家公子,才氣過人,好容易結識了這個讓自己欽佩的人物,卻不料對方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軟硬兼施,才終於把他請回了家。那談詩作畫時的才情讓人驚豔,卻不料面紗下是這般年輕的少年,還總是口口聲聲地聲稱自己是女子。這番自傲,和自己也是像得很啊,畢竟這般過人的容貌與才情,卻生在一個男子身上,委實可惜了。
“不是方纔聲稱自己是個女子麼?既是個女子,哪裡還會擔心在蘇寅區區一個公子面前寬衣解帶,莫非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錦瑟被他說得一陣鬱悶,只得硬着頭皮道:“公子難道不怕名節盡毀?”
蘇寅挑眉:“的確,不過既然如今在下都置名節於腦後了,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說着便作勢要替她解開衣襟,錦瑟被他逼到牆角,已經退無可退,眼看他的手直直地朝下,解開了襟口,不由花容失色,叫道:“不可,這實在荒唐,快住手。”
她的聲音本就婉約嬌吟,這麼一喊,讓剛剛躲到窗櫺下的衆人都忍不住渾身一個激靈。
“哎,小弟真是好豔福啊。”有人如此這般感嘆,似是滿臉羨豔。
還有人掩嘴偷笑:“這回可放心了,看來小弟不該是在下的一方了。”
蘇苑白了她一眼:“眼下是討論這個的時候麼?”
原本她這一眼該是極有氣勢的,只是她此時那匍匐在窗下作賊般的動作讓她看起來實在不怎麼雅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