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洄坐在輪椅上,等着院子門口,肖顏開被綁在石屋裡,不必擔心她會逃走,軟軟綿綿將她綁得嚴嚴實實,她想逃也逃不了,而且小開還未回來,她這個姐姐也不會去別的地方。
千洄看到一羣人往屋裡衝,溫琅背上背的是方景城,沈清讓懷中抱着的是傅問漁,那二人不知生死,昏迷不醒。
“畢姑娘,燒熱水,溫太子,我需要這幾樣藥,趕緊尋來,還有我需要一方安靜的地方,你們都先退出去!”小開低着頭悶着聲音,用剪子迅速剪開方景城身上破爛的血衣,他身上的傷口實在太多太多了,需要立即處理,不然真的性命不保。
小開替他診脈,這才明白爲什麼之前城王他一直不讓他看脈象,方景城城王爺,他心脈受損,堪堪只得一線牽,若非是他武功高強,內力渾厚,又意志過人,早就應該死了。
他問畢苟,城王爺何時受的這麼重的傷?
畢苟眼角一跳,捂着顫抖的嘴脣跑出去不敢哭出聲……那日少主在末族山谷中看到傅問漁與溫琅在一起,突然倒下,她便覺得奇怪,少主的身子怎麼會在一日之間病倒,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她以爲是她是在幫少主斷情絲,不曾想是害得少主心脈劇痛,幾近死去。
方景城身上的傷數也數不清,好在小開一雙極穩極穩,這雙手替他清理完所有的傷口,又仔細上藥,藥都是好藥,小開他又窮盡一生的醫術,又用盡了所有的方法,勉強算是留住城王爺一口氣,昏迷的時日要多久,全靠城王爺自己的命數。
傅問漁睡在方景城隔壁的房間,她身上倒未有多少傷,被尤謂所踢的地方也是些皮外傷,只是她受創的靈魂,想要徹底復原只怕少不得要用些時日,慢慢才能恢復過來。
沈清讓兩指相併,探在傅問漁胸前,那裡的血咒未有半分鬆動,果真國師這一脈都是克異人的,不管傅問漁經歷多少事,血咒始終去不掉。
千洄在一邊看着,默默地掉眼淚。
她初來末族,第一眼見到杜微微的時候,就看得出杜微微命數將盡,那日她差一點就說漏了嘴,硬生生拗成了“你長得真好看,我若是個男子,定要娶你這樣的女子當賢妻。”
天機不可泄露,凡泄露天機者,必將受天譴。
千洄她那時忍下的半句話,在今日成了讖言,她哭着求傅問漁不要去,她去了會死人,死的是不是旁人,是杜微微。
“師父,其實你也早就知道,杜微微會死對吧?”
“生老病死,本是常事,早些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沈清讓一臉的疲憊之色,坐在一邊顯得有些寂寥。
“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改變她的命數嗎?”千洄吸了吸鼻子,她只是覺得,那麼可愛的一個小姑娘,早早就這麼去了,未免太過可惜。
沈清讓擡起頭看她,這個徒弟,她樣樣都好,根骨奇佳,又有一副好心腸,但壞也就壞在這副好心腸,做國師,看似是天下大情大義之人,實爲最無情無義之人。
“千洄,就算今日杜微微不死在掠魂陣前,也會死在別處,她的命就是這樣,不是你我可以改變的,眼睜睜看着災禍發生卻不能阻止,這是你在成爲大國師之前,必須學會承受的事情,不能泄露,不能改變,事情發生,你也只能接受,這就是國師,毫無用處的大國師。”
早先時候,他也像千洄這般過,問着他的師父水南天:“師父,既然我們明知一切,爲什麼不提前阻止?”
水南天當時是這樣教他的:“若人力可以勝天道,天道不成道,無道無法無序,世間大亂無規矩。”
“我知道了,師父。”冰雪聰明的千洄不需要沈清讓多做解說就能明白,但這種明白給她帶來的感受並不好受,“杜先生去下葬他妹妹了,我想去看看。”
“去吧。”
杜微微下葬的時候並不隆重轟動,就像她平時安安靜靜不作聲一樣,但能到場的人悉數到場,送這小姑娘最後一程路。
本也以爲杜畏會難過煎熬好些日子,但他只是在墳前灑了幾杯酒,燃了一柱香,轉身便忙碌得連人影都找不見。
少主重傷昏迷,傅小姐尚不能動,現如今末族正是大亂之中,杜畏要把少主安排的事情做完。
事情多而繁瑣,最重要的不過是鎮壓末族暴動。
傅問漁從掠魂陣裡被人救了出來,末族人好不容易纔剛剛享受到的生命之力又被人抽走,他們的怒火怨氣像是要滔天一般,更不要提長老樓被毀,掠魂陣法已破,他們眼看就要永遠失去活過兩百年的特殊之法,如何能不奮起暴動?
“但凡有起事之人,除未滿十四歲,或懷胎孕婦之輩,其他人等殺無赦!”杜畏是這樣告訴流七月的。
流七月這六萬大軍殺進來,並不僅僅是針對溫琅,真個要對付溫琅,方景城手底下的蛛網拼一把都夠了,麻煩的是如何控制末族這個瘋狂得令人髮指的種族,以暴制暴,以殺止殺,有時候是最有效的方法。
畢苟恨透了這末族的人,便充當着流七月最合格最無情的劊子手,這裡的人和物,她半點也不想留,恨不得全部都斬除得乾乾淨淨。
方景城他並不介意將末族殺得滿天血光,他給過這個族落足夠多的寬容和機會,不珍惜,那也就不必再留情,杜畏只是遵守了方景城給他的命令,該殺的一個不留,不殺的暫時放過。
約摸共有十來日,末族上下一片淒涼,傅問漁她厭惡到骨子裡的這個種族,毀得徹徹底底,乾乾淨淨,是真正的被連根拔起。
方景城真的是打心眼兒裡疼着傅問漁的,她不喜歡的東西就替她毀了去,她喜歡的東西,滿天滿地也要替她尋過來,她的性命垂危,也只有方景城敢一人孤身闖陣,拼卻一條命,也要把她搶回來。
他甚至早早替末族的人想好了處理屍體的方法,當初山城大難時他們一把火燒了無數的病死了的可憐百姓,如今也能一把火把末族燒得乾乾淨淨。
這十來天,末族裡一片鬼哭狼嚎。
溫琅溫了一壺酒,獨坐在小院中,隔着這麼遠他也能聞到血腥味,那種刺鼻的,令人作嘔的味道,他在內心感嘆,方景城,也只有方景城,他纔能有如此狠辣的手段,做得出這種令人膽顫的事情來。
軟軟綿綿一臉無辜地坐在牆頭,看着院子外面時不時拖過的屍體和地上的血跡,在她們看來,這並沒有什麼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方,死人和殺人,於她們來說,只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就跟孩子喜歡吃糖葫蘆,女子愛化美人妝一般簡單。
“太子殿下,我們是不是輸了?”軟軟偏着小腦袋扁着嘴,望着溫琅,如今外面都是城王爺的人,他們的一千餘精銳只是負責看守此處,保護大家安全,怎麼看,都是太子殿下輸給了城王爺。
溫琅放下一杯酒,輕聲嘆息:“是啊,我輸了。”
他說罷,起身去看方景城,十多天了,他再不醒過來,怕是真的懸了。
小開衣衫不解地照料了方景城十多天,還要抽時間去看傅問漁,偶爾還要去看一看他那個被關起來被人暫時忘記的親姐姐肖顏開,這些天來,小開累得整個人都要脫了人形。
“他還未醒嗎?”溫琅嘆了一聲,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指望方景城活着,還是希望他就這麼死了算了,是敵是友,溫琅有時候自己都分不清。
小開搖搖頭,靠在椅子上:“沒有,城王爺他身上受的傷太多了,就算我用盡所有的辦法,也沒辦法讓他這麼快醒過來。”
“如果傅問漁在這裡,他怕是早就醒了吧?”溫琅苦笑一聲,“你出去吧,我有話想跟他說。”
小開依言起身,走到門口又道了一句:“溫太子,如果那日是你,你會不顧一切去救問漁姐姐嗎?”
“我……我不知道。”
“你看,這便是你與城王爺的區別。”
溫琅的確不知道,他還有太多未完的事,太多未報的仇,他的祈國還等着他去救,他不能確定,他是不是會爲了傅問漁就連命也不要,做出如方景城一般瘋狂的舉動來。但這不能否認他愛傅問漁,愛是愛的,只是有沒有愛得像方景城那深,他不知道。
他坐在方景城牀頭的矮凳上,看着昏睡不醒的方景城,莫名笑了一聲,又搖開了扇子:“少將軍,你再不醒來,商洛可就真的保不住了,你將那五萬大軍安置在山下,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嗎?”
“你再不醒來,傅問漁我可就帶走了,本宮很喜歡她,很想得到她,如果沒了你,想要奪取她的心,就容易很多了吧?”
“少將軍,你還應承過我,若你得末族,將會補償我一樣東西,說那東西可與末族相媲美,現如今末族是你的了,你準備補償我什麼?沒了你跟本宮鬥,這世上便少了一件有趣的事情。”